今天上海的地面温度为4摄氏度,陈欢迟第四次来到了这里。
寒风裹挟着黄浦江的湿气掠过外滩,行人走在路上呼出的气都凝成了雾。天空藏色里暗蓝调微微泛起,太阳快落山了。
陈欢迟背着他那半人高的登山包,又一次站在了外滩边上。冷风吹的他脸生疼,像是有细密的小针密密麻麻扎在上面,他曾许诺永远不会再回来的。
“叮——叮——”
震动的酥麻感强行拉回了他的思绪,陈欢迟漫不经心地把手伸进了口袋,被冻僵的手指行动迟缓了不少。
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习以为常的把手机举到离耳朵八百米远的地方,只见他大拇指刚点上接听键,一阵洪荒之音就从手机里倾泻而出。
“陈——欢——迟!!!!!!你个王八蛋又跑去哪儿了!!!”
沈朽的声音贯穿宇宙,震的黄浦江里的鱼还以为谁在水里装了按摩椅呢。
陈欢迟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长叹一口气:“沈大少爷,你嗓子眼里装音响了吗?你一张口我以为我去的是维也纳。”
“别贫!老子问你,你是不是打算把工作给辞了?人家找人都他妈找到我这儿来了!”
“昂,你消息怎么这么精通?”陈欢迟毫不在意,把手机夹在了肩膀和耳侧,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
沈朽一听他这语气瞬间就炸了,扯着嗓子骂道:“你昂你妹啊你昂!你老老实实干不行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他快被陈欢迟给气死了,他当时求爹爹告奶奶才好不容易帮这小子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结果这小子说辞就辞。
陈欢迟到是淡定的多了,他叼着烟偏头躲风,打火机咔嗒三下才点燃火星,一缕透白的烟缓缓升起在冷风里。
他淡定的吸了一口,仿佛电话里骂的人不是他似的。
“喂?你小子怎么不说话?!”
“我这不是在构思嘛…”
“构思什么?”
“构思那边那个帅哥怎么泡。”
“我靠。”
见沈朽快被自己气死了,陈欢迟终于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又猛的吸了一口烟,无奈的笑了笑:“不逗你了,我回上海了。”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什么?!你回上海了?!你回上海干嘛啊?!”
“借钱。”
电波骤然寂静。沈朽挂在嘴边的脏话愣是被他咽了回去,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你…怎么了?”
陈欢迟深深的把烟吐了出去,抬眼看了看江面的游轮,眼里是化不开的哀愁:“我奶奶得肺癌了,不过还好是早期。”
“你爸呢?”
“……他?你指望他来管不如指望我无装备爬上喜马拉雅。”陈迟欢想着那个人的脸,厌恶到眉头全都皱在了一起。
沈朽顿了顿,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火气立马就消了:“需要我的话,我可以帮你…”
“停!再被你接济我都快以为我是你养的小白脸了。”
“……谁会没事养你这种小白脸给自己添堵?”沈朽说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能开得出玩笑。
“诶,我问你,你这次去上海不会是打算去找…”
“不打算。”
沈朽还没说完,陈迟欢就立马打断了他。
沈朽如释重负,声音都轻巧了不少:“……那就好,我还怕你会做傻事。”
陈欢迟苦涩一笑,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电话:“沈朽,我再贱,也不会贱到去找他吧?你有点侮辱我了。”
“切,谁知道你呢!”
“滚滚滚,行了大少爷,我还有事,晚点给你打啊。”陈欢迟懒得和他配,翻了个白眼就把电话挂了。
那边沈朽还想说些什么,可再开口时听筒里已经变成了机械的女音。
陈欢迟,你真是欠死了。
陈欢迟终于抽完了最后一口烟,他把烟头摁灭,眼里满是惆怅,凝结的雾气沾在他修长的睫毛上。他望着对岸陆家嘴的霓虹大厦群,金碧辉煌,仿佛每一寸空气都宣告着奢靡,却没有一个地方是他的容身之地。
上海,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踏足的梦想之地。
陈欢迟睫毛颤了颤,转过身去准备离开,他刚把手机揣兜里,漆黑的屏幕又亮了起来。
他点开一看,是一条定位消息。
赵挽:【半山酒店】
【迟哥,你来这里找我,今天有个晚会,我脱不开身。】
陈欢迟没有多说,只是简单的回了个好字。赵挽是他曾经救助过的一个穷学生,当年他风光无限,觉得和这个少年投缘便大手一挥直接给人家供出了国,而如今,人家摇身一变变成了身价千万的大总裁,而他则变成了连踏都不敢踏入上海的可怜虫。
世事无常,陈欢迟甚至抑郁的快认为自己是李煜了,算了,他也写不出来自是人生长恨水东流。他自嘲的笑了笑,丢了烟蒂插着口袋向着酒店走了去。
夜晚的上海更加醉人心神,无数的名流纷纷聚集在这里,互相交换着虚伪的面具,陈欢迟早就看透了那些人的冠冕堂皇,以至于他一进入到这样的地方就觉得厌烦。
琉璃碎钻嵌满整面墙壁,整个大厅都折射着七彩的光芒,陈欢迟抖了抖身上的灰,觉得自己这一身装扮实在是和这样的场景不太适配,酒会里的男人全都穿的西装革履,女人们穿着皮草踩着高跟,而他呢?黑色冲锋衣加黑色旅行包,不说的话人都以为他是来打劫的。
“您好,请问您有邀请函吗?”
陈欢迟正打算偷偷溜走,谁知道门口的保安已经发现了他,一脸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陈欢迟觉得尴尬的要命,有些尴尬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啊…哈哈…那个我走错了,走错了…”
“你没走错哥!就是这里!!”
陈欢迟:“。。。。。”
他刚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那个洋溢着青春热血的声音,陈欢迟脚步顿住了,背对着赵挽挤眉弄眼了半天,才做出了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
他双手拉着自己双肩包的肩带,机械地转过身,笑眯眯的看着赵挽:“嗨~好久不见啊小挽!”
保安看着架势也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赵挽见到陈欢迟,一个虎扑就冲了上去。
“迟哥!好久没见你我都想死你了!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上海啊!”
“哎呀…工作原因嘛…”陈欢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赵挽。
他长高了,比当时他走的时候高了不止十厘米。
赵挽没想这么多,勾着陈欢迟的脖子就往会场里走了进去,他刚进门,周围的保镖就很识相的帮他把双肩包拿了下去,毕恭毕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他们进去。
陈欢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距离他上次面对这样的场面已经过了五六年了。他一边走,一边左右看了看。
整个晚宴里全都是些商界政界名流,其中还有些人是他眼熟的面孔,看到那些人,陈欢迟有些羞耻的底下了头,要被那些人认出了自己,尴尬程度不亚于把他裤子扒了丢在大街上裸奔。
“哥,你坐这儿,还没吃东西吧?我叫他们单独给你做点。”
说着,赵挽就已经把身边的服务生叫了过来。
陈欢迟本来根本没打算吃,这种地方他多坐一秒都觉得如坐针毡。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服务员就已经走了。
……算了,小孩的一番好意。
“哥,你这次来找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赵挽一脸真诚地看着面前的人,陈欢迟都愣了几秒,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过了半晌,陈欢迟才有些不堪的点了点头,他压着声音说道:“我奶奶生病了要化疗,我们家前几年不是出了事嘛…所以…我想找你借点钱。”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赵挽甚至一秒都没有迟疑,立刻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别说借,哥,这是我应该还你的。”说着,赵挽便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有三百万,你拿着,不够再跟我说,密码我一会发到你手机上。”
陈欢迟拿着那张卡,愣了半天都没有说话,他有些哽咽了,自从他出事之后,身边那些所谓的朋友都开始对他避而远之,而现在对他慷慨解囊的,居然是一个曾经和他仅仅只见过几面的小男孩,而帮助他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自己年少时供他读了书。
他的眼眶微微湿润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太干净了,比他当年干净多了。
“哟,陈大公子,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啊?”
陈欢迟正欲开口,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他立马就认出了背后的人。他瞬间噤声,拿着卡的手也止不住的一抖。这人声音极大,他声音一出,整个会场里的人全都向这边看了过来,包括远处那个被人团团围住的黑影。
看到陈欢迟,很多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整个会场安静了几秒后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陈欢迟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烫熟了,他僵硬地坐在原地,像是生了根一样一下都动不了。
身后那人见他这副鹌鹑的模样,打算更加变本加厉的嘲弄他一番,但赵挽不干了。
他有些愠怒的站起了身,三五步就绕到了陈欢迟的身后,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来者不善的人:“你是谁?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那人看着面前的小年轻,竟是止不住的笑出了声。
“噗…这哪来的小白脸?滚一边去。”
赵挽气的握紧了拳头,感觉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的挥在那人脸上。
千钧一发之际,陈欢迟站起来转身握住了他的手腕:“小挽,没事的,别理他就好了。”
“哥,这种人就是犯贱,得好好教训。”
赵挽边说边怒瞪着他,要不是陈欢迟拽着他的手,他真的想一拳给那人干翻。
他们是有素质,可那男人就不一定了,见他们不反驳,他又接着说道:“我们陈大公子就是识大体,还是这么会审时度势。不过听说你现在过的很不好啊,怎么样,考不考虑来做我的小情人?你这副皮囊,倒生的勾人。”那人肥头大耳,笑得油腻,浑身戴着各种稀奇珠宝,一副暴发户模样。
陈欢迟听着这欠嗖嗖的调侃,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后槽牙都快碎了,感觉下一秒就要爆发:“裴松,当年被我踹了一脚是不是还没被踹爽?需不需要再赏你一个巴掌啊!”
“哎哟别生气嘛,生气这小脸都白了。”只见那人伸出自己肥短发黄的手指,一点点向着陈欢迟白皙的脸上靠近。赵挽终于忍不了了霍然动身,抬起手啪的一下拍掉了那人的咸猪手:“别拿你的脏手碰我迟哥!恶心死了。”
面前那男人一愣,似乎没想到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么一个小辈拂去了面子,震惊的抬起头破口大骂:“你知道爷是谁吗!有种再来一下?!”
赵挽也不顾什么形象可言了,撸起袖子就打算和他干架:“来啊!”
陈欢迟不想把事情闹大,见状慌忙去拽赵挽,生怕他真的冲动动了手,捅出什么大篓子。
可谁知道,他的手刚举到半空,就被另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手腕控制在了空中。
他还没来的及回头看,就听到了一个富有磁性却又不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滚。”
陈欢迟瞬间瞳孔巨缩,感觉自己的世界轰然倒塌。只是一个字,他就立马认出了身后那人的身份。那人说话的热气萦绕在他的耳畔,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双腿都不自觉地开始打颤,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男人本来还气势汹汹的,结果看清来人之后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有些结巴的说道:“…你…你这种小辈,我懒得和你计较!滚吧滚吧!”说完,他慌乱的就跑开了。
赵挽在气头上,还以为说话的是陈欢迟。没想到啊,我迟哥还有这么帅的声音。他放下了袖子,又瞪了那男人几眼。
“切,我跟你说迟哥,这些人就是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喜欢欺负别人!你别理……这位是?”
他一边拍着手上的灰,一边转过来和陈欢迟讲着话,可谁知他一转头就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挡在他哥背后,甚至这人还死死的攥着他哥的手腕。
赵挽正想破口大骂,说今天怎么没素质的人这么多,可他越看这张脸越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陈欢迟看着面前的赵挽,感觉就像是在自己弟弟面前被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太丢脸了。
身后的人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卸下,似乎是故意想让身前的人难堪。
陈欢迟最后还是妥协了,他深呼吸口气,声音微微颤抖的说道:“……宁寒珩,你放手…”
赵挽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感觉浑身都触了电。
对啊,这人不就是宁氏财团的首席执行官吗!迟哥怎么会和这个人认识?!
赵挽有些吃惊地看向了陈欢迟,只见他涨红了脸,轻微地摇了摇头,用口型给他比了一个:没事的。
赵挽更懵了,他不怎么了解陈欢迟的过去,只知道他曾经是一个比较有钱的人,后来家道中落离开了上海,可中间的事他一概不知,但就目前的情况,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赵挽还想说什么,可身后的男人却不乐意了。宁寒深更用力的握紧了陈欢迟的手腕,头顶金色的灯光打在他的大背头上,把他本就深邃的五官照的更加立体。
他微微欠身,硬挺的眉梢微微一挑:“阿迟,我都在你身后了,你还敢和别人眉来眼去?是真的忘了我是谁吗?”
陈欢迟听着他的声音腿都软了,但还是要强作镇定的站在原地:“…他是我朋友,我找他办点事。”
“什么事儿是我办不了的?还要你去麻烦别人?”
“……不关你事。”
宁寒深笑了一声,在陈欢迟耳朵里,那笑声堪比地狱来的恶魔。
“是么。”
紧接着,他在赵挽的注视下强行把陈欢迟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干嘛!”陈欢迟瞬间炸了,疯狂的在他身前扭动,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别乱动。”
宁寒珩低吼了一声,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的那张卡,有些轻蔑的笑了笑:“阿迟这次回上海,是来借钱的吗…又或者,是来骗钱的?”
陈欢迟身体僵直,呼吸都断了,他总觉得宁寒珩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他会想听的。
果然,在他紧绷的身体下,宁寒珩用只用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分分钟可以让他离开上海,再也回不来。”
“你!”
陈欢迟还准备说什么,却被宁寒珩从他身后伸出的手制止了。
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攀附上自己的面颊,陈欢迟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噤声。宁寒珩修长的手指在他脸上来回摩挲了几下之后,迅速调转方向狠狠的掐住了他的下颚。
陈欢迟被迫扬起了头,微弱的呻吟声也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宁寒珩轻轻一笑,狠恶的气音像恶魔一样攀附上了他的耳畔:
“陈欢迟,你是怎么敢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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