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还没七老八十，耳朵还没聋。”
万母抬头嫌弃的看了人一眼，还是盯着人嘴看，后又低头看了下手里的长针，似是想把那张只知道鬼吼鬼叫的嘴给缝了。
她今早忙活了不少时候，手里的鞋面已经马上完工，只最后几针了。
万冬阳到了自家台阶上的时候，大嫂林秋月还站在灶房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喊万冬阳去屋旁的风山上叫他大哥回来吃饭了。
“知道了，我马上去。”万冬阳嘴里说着马上去，却没有出门的打算，反而是拉着他娘进屋去了，且他进屋去之前，还看了老实蹲在一边儿干活儿的柳欺霜一眼。
柳欺霜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待到万母骂骂咧咧跟着人进了门，他才小心往万家堂屋看了一眼，但他不敢多看，只匆匆一眼就赶紧正了身子，手里也更加用力，就怕被嫌弃干活儿没出力。
只是，这捶捣东西同舂米一般，初始不觉多累，时候长了，没比田地里忙活轻松多少，手臂也是酸软得很，连带着脖子和腰都有些不不适。
万冬阳拉着万母进了堂屋里间的小屋，之后不等他开口，他娘抬手就给了胳膊两下。“你干啥啊？偷偷摸摸的作甚？是在外头干了啥缺德事？”
万冬阳先时在外头已经脸色不好，这会儿更甚，面上已有了埋怨之色，且他不是会把气儿憋在心里的人，带着些火气冲着他娘开口了。
“我不是同你讲过吗，不要让他干重活儿，让他扫扫地或是帮着你糊糊鞋底理理线头就行了。”
万母被儿子埋怨，原本还想解释一下，她也不想让柳哥儿干活儿，是看那孩子坐立不安的样子，才给了人一点儿活儿，而且她苞谷撮的也不多，至多四五斤的样子，还嘱咐人累了就歇会儿，可没有磋磨人。
可这会儿她回过神，瞧着儿子这样子却是不想解释了，反而一脸严肃盯着人看。
两人是母子，万母表情一变，万冬阳立马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喊冤。“哎哟我的亲娘啊，你把我当个人吧，那就是个孩子，你别胡思乱想了！”
“那你摆出如今这幅样子给谁看？活像是老娘磋磨了你的小夫郎，你来找我算账了。”万母被儿子说破心思，也就收了方才心思。
细想确实是不可能，的确是她多想了，那孩子虽是喊着她万婶婶，可她年纪都能当人阿奶了，自家儿子也比人家大了好些呢，这是没谱的事。
万冬阳原本也没打算将秧田的事儿瞒着人，只是没能来得及说，见他娘胡思乱想，立马将先头水田的事细细和人说了。
“总之，我喊人来不是真的为了让人干活儿，是为了给人赔罪的，那石杵不轻，捶捣这活儿小花从不肯干，柳家哥儿又没比她年长几岁，手上定然也没什么力气。”万冬阳这会儿有些后悔，早该说的，要是他昨晚上就同家里人说了，今早那小孩儿也不用干一早的活儿，他也不用被他娘冤枉了。
万冬阳原以为他把话说清楚了，也就没事了，哪成想他话刚落，他娘却是更生气了，立马伸手揪他耳朵，疼得他吱哇乱叫着求饶！“娘娘娘，痛痛痛，快快快放手啊！”
万冬阳这会儿都矮了身子，随着他娘使力的方向配合，否则怕是一只耳朵都要给他揪下来。
万母这会儿气得不行！恨不得给万冬阳使劲儿一顿打！
她先前就觉得柳家哥儿不是说谎找事的人，那日的事定是王家那个哥儿闹事，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家这死小子知道内情却瞒着，还要喊人上门干活，这是何道理啊，哪有这般欺负人的啊！
“我不管你为着什么才瞒了人，这事儿必须说与柳哥儿知道，你要不说明白，我就去同他说，你别仗着他家里不重视他，村里人轻慢他，便也跟着作践他。”万母话语严厉，瞧着是没有一点玩笑样子。
万冬阳垮着一张脸点头应了，嘴里还嘟囔着，“哪有啊，要真作践他，我就不喊他来了，而且我又不是不说，这不是还没机会吗，我刚回家啊！”
这事儿，他娘确实是冤枉他了，他原本打算今日找了机会就和人说清楚，哪料到他娘不听他的话，啥活儿不好让人干，偏让人去舂苞谷，这活儿累得很。
“算你小子识相！”万母压着声音悄摸往外一看，更加小声说道：“人活一张脸，人穷志不能短，该是如何就是如何，断没有凭白冤枉人的道理。”
“那你别多话，我自去与他说明白。”万冬阳耷拉着眉眼出门去，直接到了柳欺霜身边，还一刻没犹豫抢了人手里的石杵。
柳欺霜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被吓得不轻，赶紧说道：“我是要干活儿的，是万婶婶喊我捶捣这苞谷的。”
他是万冬阳喊来家里干活儿的，他以为万冬阳见他做着这些简单的活儿生气了，却不知，他这话让正好出了大门口的万母两眼一黑，又狠狠瞪了万冬阳一眼。
万母心想着，这都是什么事啊，冤枉了人家，还要让人上门干活儿！
“你还杵在那里作甚？你不说我来说。”
“知道了知道了。”万冬阳可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这会儿也不是不好意思同人说，只是在斟酌要如何开口。
“秧田的事，我知道是那个姓王的干的。”万冬阳想了想干脆直接开口，他话刚落，他大嫂又在喊他，“老三，你怎的还没去喊你大哥回来吃饭？快点，鸡蛋马上煎好了。”
“我去，你把话同人说清楚。”万母又瞪了儿子一眼，出去喊大儿子回来吃早饭了。
柳欺霜完全不知道这都怎么回事，但万冬阳方才的话他听见了，他知道他家秧田是王哥儿干的？那他昨日怎么不说清楚？还要喊他来他家干活，难不成他也和村里人那些人一样......只会捡着好欺负的人欺负？
万冬阳见人面色不好了，赶紧说道：“昨日的事儿，我真不是故意冤枉你的。”既然同人坦白了，万冬阳干脆将缘由一同和人说了，柳欺霜听罢所有的话，竟是点了点头，面上没有一点责怪。
“你们知道就行了。”只要万冬阳知道，王哥儿不是他推的，万婶婶知道，秧田不是他毁的就行了。
柳欺霜觉得万冬阳的做法再正常不过，那可是他小叔喜欢的哥儿，他哪能不在意，他和他小叔好的穿一条裤子似的，自然要替人打算的。
还有啊，原来万冬阳不是笨蛋啊，他就说嘛，他怎么掉下水田之后态度就变了，原来他也是看水坑知道的。
柳欺霜这会儿又想到万母前后态度，他心里更是高兴了，他知道，早先万婶婶定然什么都不知道，万冬阳回来同她说了，她才赶紧喊人来和他说清楚的。
他方才都听到万冬阳嗷嗷叫了，定是万婶婶在收拾他，万婶婶果然最好最好的人。
想到此，柳欺霜正高兴，万冬阳又开口了。“不过你这小孩儿脾气还挺大啊。”万冬阳昨日是真被惊着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小哥儿，竟然还敢同他动手。
柳欺霜给人一声‘小孩儿’喊的有些郁闷，他哪里小了啊，他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可到底心里委屈更重，小声道：“是你先冤枉我的。”
“对不起，昨日的事冤枉你了。”说了要道歉，那就说到做到。
万冬阳干脆同人认错，他娘说的对，一时的甜头确实是没有给人清白重要，况且这小哥儿性子倔，不是那等子拿了好处就能忍受污名的性子，不然昨日也不会生气成那样，都敢一头给他撞水田里了。
万冬阳这声道歉可把柳欺霜给吓着了，他没想到万冬阳竟能和他道歉，这会儿他心里什么委屈都没了，倒是开始惦记着先头一点小事。
“万冬阳，你能别喊我小孩儿吗。”话是不由自主说出来的，所以声音很小，可两人挨得近，万冬阳自然是听见了。
万冬阳瞧着眼前瘦瘦小小一个，年岁也小的小哥儿，不由好笑道：“不喊你小孩儿喊什么？”
“柳哥儿，你喊我柳哥儿好不好。”柳欺霜嘴里是商量语气，心里却全是期待，偏生一双眼睛还不敢看人，只敢盯着自己身前的苞谷碎。
他小心害怕又期待，万冬阳却好像完全没当回事，答应的十分干脆。“行啊，那有什么问题，我娘就是这么喊你的。”
是啊，万婶婶也是这么喊他的，这么大一个村子，只有万婶婶喊他柳哥儿，旁的人都喊他徐哥儿。
所有事情说清楚，万冬阳竟还给他道歉了，柳欺霜将水田的事彻底放下，准备去山里找枇杷花了，万冬阳却不让他走。
“柳哥儿，其实没有扯平，我明知真相还冤枉你确实是我的错，道歉也不是用嘴说说就行，你安心在我家待上几日，我让我娘给你做的好吃的赔罪吧，至于那姓王的，往后再说。”
“昨日那事儿，当时没有说清楚，已是过了好时机，如今若是再去王家追究，怕是王家也不会承认，且还被村人污蔑我万家欺负外来户。”
“嗯。”柳欺霜没想到万冬阳竟然还给他解释了这么多，他心头颤动，鼻尖传来微微的酸意。
万冬阳是什么人啊，是村里的小霸王谁都敢惹敢打，他是谁啊，他不过是个穷家小哥儿，连自个儿爹娘都不在乎，冤了也就冤了呗，可他竟然还想着给他补偿，还给解释这么多。
他......也是好人啊。
想到此，柳欺霜眼中酸涩更甚，忍不住的埋头看向地面，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里装不下的涩意挤到了地上，双眼终于好受一点了，这才敢带着笑脸看向身边的人。
万冬阳见人不止没有生气，还笑弯了一大一小却同样漂亮明亮，好似带着水雾的一双眼睛，脑子又开始打结了。
他有些不懂，这小哥儿不是看上了他小叔吗？怎如今听他说小叔中意那姓王的，他也是因为顾忌这个才冤他，竟还能这般高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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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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