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照，天与地悄悄裂开。
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只漏了半截，被云遮着一部分，柔和地晕开千万丈光芒。
薄薄的露水被阳光趁得透亮，徐嘉荣没走几步，裤脚就已经被打湿了。
因为田地的旁边是一条宽大的河，所以湿气大些，浑身上下都觉得潮乎乎的、凉飕飕的。河面上细浪粼粼，本来没怎么下过田的徐嘉荣却一点都不讨厌，反而很有幸福感。
进了秋天，豆子开始成熟，豆荚和叶子开始变色，绿洋洋的一片在晨风里微露黄边，混进朝阳里，碎碎闪闪，像是藏了星辰。
祝余扛着铁锹走在徐嘉荣前头，蚱蜢被赶着急急忙忙换场。徐嘉荣弯腰捉住一只，细细端详一番，正要丢出去时，忽然有了主意。
这么多蚱蜢和蝈蝈，用热油一炸......宋朝是没有辣椒的，不过用姜头或是芥末呛味，辣辣脆脆的应该会很好吃。
可是，蝗虫一类，在古代一般都认为是神灵的灾难，所以几乎没人敢吃这东西，不知道祝余会不会忌讳。
徐嘉荣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懒大婶赶场，中间不急两头忙活。真正到吃不起饭的节骨眼上了，才开始为自己昨日的鲁莽反悔。
“祝余。”徐嘉荣装作淡定地喊去。
祝余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憨笑问：“哥儿可是累了？”
“你别老喊我哥儿姐儿的了，直接叫我嘉荣就行，我听着怪别扭的。”徐嘉荣快走了两步，举着蚱蜢凑到祝余脸前，笑问：“你相信神灵吗？”
祝余还以为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瞬间从脸红到耳朵根，支支吾吾害怕道：“什么......什么神灵?哥儿刚刚是看到什么吗？”
“你只说你信还是不信就完了。”
“信......不，不信......信吧。”祝余不会撒谎，支支吾吾半天，好歹才转开话题，紧张回着：“哥儿不用害怕，有我在，凭他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近不了你的身。”
徐嘉荣看祝余这行为，便知他肯定是信奉神明的，便不再抱什么期待，叹口气后很没底气地问：“那你敢吃这个吗？”
祝余仍旧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吃蚂蚱？为什么要吃蚂蚱。”
“做好的话，这也是很好吃的一道菜。不过算了，既然你相信鬼神之说，肯定也相信蚂蚱是神明的灾难，自然不敢吃它。”
“蚂蚱才不是神明的灾难呢。”祝余笑笑，“哥儿喜欢吃这个？”
徐嘉荣点点头，“蚂蚱腿也是肉，更何况说不定味道不错。”
“哥叫我吃我就吃。”祝余一脸认真地说罢，转身继续前行。
徐嘉荣听罢眉毛一挑，咧着嘴追上去，他瘦瘦小小的身板，头顶勉强够到祝余的耳朵。
徐嘉荣贴着祝余的肩膀道：“你要真敢吃，那我们一会忙完逮些回去可好？”
“行，只要哥儿开心就好。”
“都说了不要再喊我哥儿，叫我嘉荣就可以。”
“都依你。”
之前徐嘉荣虽然也会来田里，但大多是来摆烂混日子的，所以眼中只有密密麻麻一大片绿，从来没有仔细看过。
这次看了自己地里的豆子，再看看周围地里的，这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祝余到了地里便撩起架子开干，徐嘉荣挥了两下锄头后，趟进地里数豆荚数量去了。
隔壁田地里的豆株大多刚刚到膝盖，自己地里的却都在大腿根子左右处，而且徐嘉荣亲自数过，自己地里的每株挂着小五十个豆荚，周围其余农户地里的最多也不过三十个。
怪不得祝余得意洋洋地讲地里的豆子长得不错，原来他竟然这么会种地！
看这个架势，祝余这能做到一亩地当两亩地来种。
徐嘉荣内心欢喜，嘴角禁不住上扬，站在豆株中间眺望在地头挖沟的祝余，顿觉祝余壮实得跟一头公牛不相上下。
徐嘉荣暗自窃喜，想着老天爷也算是垂怜自己，给自己配了这么得力的助手，光是想想就有了一包干劲。
不去打扰祝余，徐嘉荣扛着锄头去了另一边地头。
因为家里总共就一把铁锹，所以徐嘉荣只能用锄头，即便要多费一些功夫，但是真拉起架子动真格的，徐嘉荣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日头一点一点地冒出来，不需要多大一会，**辣的空气便迅速补充上来。
大颗汗珠顺着徐嘉荣的眉毛淌进眼里，忽得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徐嘉荣摇摇头，抬手要擦，却发现手上已经满是泥土，根本无从下手，抬起袖子，也没找着一块干净地方。
徐嘉荣像一条癞皮狗一样甩甩脑袋，按照常理，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该暴躁火大才对，但此时先前的躁郁症似乎不复存在，反倒觉得浑身畅快。
祝余也是第一次见徐嘉荣这样卖力，比起好奇更多的是心疼，加快进度挖了七八条小沟渠之后，抓紧时间扛着铁锹来了徐嘉荣身边。
“哥儿......”
“叫......我......嘉......荣。”徐嘉荣停了手里的活，喘着粗气打断祝余说道。
“嘉......嘉荣你去休息一会，剩下的交给我就行。”念出“嘉荣”两个字的瞬间，祝余除了脸红，又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连骨头都觉得是酥的，短短一句话被他说得碎兮兮的。
徐嘉荣粗喘着气，额头被抹得脏兮兮地，一脸认真地看着祝余：“你去旁边挖，我挖完这一块就休息。”
祝余没有答应，也不去争辩，扑下身子跟徐嘉荣一起挖。
因为要撂锄头，徐嘉荣总怕伤着祝余，所以再挖了两三下便停了：“你这样反而碍我的事。”
“你在旁边休息一会儿，现在日头毒，千万不要用过了劲，落了病才好。”祝余埋头干活，犯着牛劲，死活就是不让开。
不过细细想来祝余这话说得也在理，眼下家里没钱，万一病了还真是不好办，指不定就能被自己作出个雪上加霜来。
“既如此，我去旁边翻翻野菜。”
“千万别走太远，没有就快回来，你放心，差不了你吃的。”祝余很是不放心，小心叮嘱着。
“别把我当小孩子。”
祝余不敢再多话，但是看着徐嘉荣急匆匆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再大声提醒：“注意安全。”
“知道了，真烦。”徐嘉荣嘟囔着，趟着草往河边走。
虽然说树桩处、荒草间有各色的蘑菇，但是徐嘉荣一颗都不敢摘，他也怕一小心就跟祝余一起躺板板了。
又不是从小在山村乡野中长大的，不过是看过些植物类科普，所以徐嘉荣认识的野菜种类有限，不过是芝麻菜、苦菜、荠菜、黄西菜和蒲公英这些。
值得开心的是，这一带土地并不肥沃，所以黄西菜和苦菜很多，徐嘉荣想着，黄西菜包包子和拌凉菜都是美味，苦菜不仅对身体好，拌凉菜煮水喝，也都是很不错的。
只是苦于自己并没有带兜子来，所以将自己罩着的半臂脱下来盛野菜，只留一件短衫在身上。
黄西菜软嫩多汁，但是仅限于芽尖尖，而且这种野菜一焯水就会缩得很小，所以必须得采很多，才值得费上一番功夫来收拾。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祝余见徐嘉荣久久不归，也无心再多挖几条沟渠，赶紧沿着地界一路找去。
看到徐嘉荣躺在地上的衣服和一堆野菜，并不见徐嘉荣身影时，祝余瞬间慌了。
扔下铁锹四下呼喊嘉荣的名字。
徐嘉荣因为看见河沟上的蚂蚱不少，所以野菜摘得差不多之后，便逮起了蚂蚱。
他倒是个有主意的，见没有布袋，便想起用狗尾巴草穿过蚂蚱的胸膛，累成一串。
在不知不觉间，徐嘉荣已经走出去了好远。
平日里祝余走路最是稳当，如今慌了神，跑起来倒跟鸭子似的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嘉荣——”祝余只管喊，只管跑，眼睛急得跟漏似的，嘉荣在河沟上眼睁睁看着他跌跌撞撞奔过去。
“喊什么呢。”徐嘉荣皱着眉头仰视站在高处的祝余。
祝余闻声停下慌张的脚步，往河沟看去，只见徐嘉荣很是得意地朝自己晃晃手里的两串蚂蚱。
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祝余趟着草靠近徐嘉荣，没多说一句责怪的话：“饿没饿，咱们回家吃饭去罢。”
“你不跟我一起逮会蚂蚱？”徐嘉荣玩笑道。
“你不怕草里有虫？”祝余提醒着，走到徐嘉荣的前头去，帮忙打前阵。
“我才不怕那个呢，比起在家里闷着，在这沟沟湾湾里倒是畅快。我这是不会游泳，要是会水，我高低还得抓些鱼吃。”
“你要喜欢，我晚上带你去。”祝余逮住一只蚂蚱，递过去交给徐嘉荣。
“我不会游泳。”
“没事，我知道一处地方，水浅鱼多。”祝余说得很认真。
徐嘉荣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有这么好的地方，还能轮得着咱们？”
祝余只是笑笑，并未再接话。
两人以前以后在草里面穿行，直到挂满了五根狗尾巴草，徐嘉荣才满意地说：“够了，咱们回家。”
祝余仍旧赶到徐嘉荣前头开路。
徐嘉荣默默跟着，心中自豪地念着：“地大物博，有我在还怕饿着不成？”
祝余回到田间，一并扛着铁锹和锄头，只让徐嘉荣抱着野菜和蚂蚱。
徐嘉荣跟在祝余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往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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