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六娘笑出声,“大妹子这么想就对咯,以免夜长梦多,咱现在就去找族长把契书写了,晚了恐生事端!”
“哎!”
脚步声走远,姚沐儿靠着柴房门,还有些缓不过神。
浑浑噩噩烧好晚食,听见院子里响起拖拽竹子的动静,知道是外出砍竹子的弟弟回来了,抬手抹了把眼睛,从灶房跑出来帮忙。
“这是怎么了?”见弟弟满身是泥,脸色也白得吓人,姚沐儿一颗心沉到谷底。
姚青云冻得嘴唇发紫,话也说不利索。
“砍竹子……没、没注意,滑到了。”
后山雪化冻,路不好走,姚青云拖着竹子下山,只顾得上看眼前,没注意脚下,一不留神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
幸好快到山下,不然带着一身泥汤下山,这么冷的天气,不等到家人怕是就已经冻坏了。
“快进屋!锅里有热水,洗洗暖暖身子。”
姚沐儿没细问,怕弟弟冻坏身子,赶忙抱起木盆准备打些热水来。
余光瞥见爹给姚玉珠打的浴桶搁在角落,想都没想,丢下木盆,将浴桶搬进柴房。
半刻钟后——
姚青云全身泡在冒着热气儿的浴桶中,身子总算暖和过来。
“还冷吗?”姚沐儿皱着眉头问。
“不冷了。”小汉子稚嫩的脸庞,被热气蒸红,低头摸着浴桶,羡慕道,“哥,浴桶真舒服,等以后我跟爹学了手艺,也给你打一个用。”
“姚沐儿给我滚出来!”
姚沐儿尚未来得及开口,院子里,姚桂芝尖锐的嗓音,穿透柴房响在耳畔。
“个烂心肠的,大冷天将饭菜摆灶台上,是存心不想让家里吃顿热乎饭是吗?还有姚青云这个小兔崽子,院子里一地的烂泥汤,是你弄得吧?!”
“娘,我回来了。”
柴房外又响起姚玉珠的声音。
弟弟姚青云率先反应过来,忙爬出浴桶,躲进布帘子后,边擦着身子边慌张地问:“哥,现在该怎么办啊,姚玉珠要是知道我用了她的浴桶,能闹翻天。”
姚沐儿攥紧手掌,强迫自己冷静。
“姚玉珠前几日刚泡过澡,今日不会再用浴桶,待会儿我先出去,你换好衣裳再来,浴桶就放在柴房,等天黑再往外搬。”
“不行,你一个人出去,肯定要挨打!”
“放心,我有法子。”
灶房里,姚桂芝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将晚食热了一遍。
姚玉珠则拎着包糕点,眉飞色舞地向她娘讲述在明玉轩的见闻。
“娘你是不知道,那酒楼装修得可气派,里头随便一道菜好几两,酒水更不用多说,贵得很,一盏花茶就要十来文呢!”
“一盏茶十几文,王母娘娘喝得琼浆玉液不成,卖这么贵!”姚桂芝瞥向女儿,“你花银钱买了?”
“怎么可能,倒是有位公子请我喝了几杯。”姚玉珠绞着手指,面色绯红。
“娘我……”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还敢浪费粮食跟柴火,我今儿非替你那早死的娘,好好教训你一下不可!”
柴房门被推开,姚桂芝见姚沐儿从里头出来,随手抄起立在灶台旁的烧火棍,推开女儿,怒气冲冲迎上去。
“我听见您跟六娘婶子说的话了。”姚沐儿站在门前,盯着后娘,开口道。
姚桂芝停下脚步,“听见便听见,契书都签了,容不得你反悔!”
“我浴桶呢,谁动我浴桶了?”姚玉珠忽然大声叫嚷起来,“姚沐儿,是不是你偷用了我的浴桶!”
说着跑到柴房前,指着姚沐儿对姚桂芝告状道:“娘,我搁在灶房里的浴桶不见了,一定是被他偷偷拿去用了!”
“好哇,我说锅里的热水怎么不见了,原是用来洗澡了,家里没人翻天了是吧?你个没规没矩的小畜生,看我怎么收拾你!”
姚青云躲在门后,听见哥哥被冤枉,姚桂芝还扬言要教训哥哥,情急之下冲出柴房,高声喊道:“浴桶是我用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打就打我,别打我哥!”
柴房门大开,姚玉珠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求爹爹给她打的浴桶变得脏兮兮,边缘还沾着泥污,跺着脚崩溃地惊声尖叫开。
“啊啊啊啊!”
“姚青云你竟敢用我的浴桶洗澡,我要杀了你!”
“怎么又吵上了,一天天就没个安生时候。”
姚兴福领着小儿子进院,落下门闩,将几个看热闹的村民,隔绝在院外。
“爹,姚青云这个小丧门星趁家里没人,偷用您专门给女儿打的浴桶洗澡,姚沐儿这个贱人不仅帮着望风,还把饭给烧煳了,浪费好些柴跟米,娘气得不轻,正要教训他们呢!”
姚玉珠一通添油加醋,告完状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兄弟俩。
姚兴福看着院子里的一地狼藉,顿时也被气到,额上青筋暴起,不分青红皂白,抓起扫帚便要上来抽人。
姚青云吓得面色惨白,但依旧拦在哥哥面前,不肯退让半分。
“不准过来!”姚沐儿扯过弟弟,将人紧紧护在身后,朝着姚桂芝三人,颤抖着嗓音道,“再往前一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让你们人财两空!”
姚桂芝咬牙切齿,“小兔崽子,还学会威胁人了!”
姚玉珠抱着胳膊,嗤道:“那你就去死啊,看有没有人拦你。”
“兴福啊,马上年节了,以和为贵哈。”
“是啊。你没回来那会我都瞧见了,云小子上山砍竹子摔泥里了,大冷天的,泡个澡暖暖身子也是应该的,不然冻坏身子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兴福家的也消消气儿,沐哥儿也是担心云小子,饭菜凉了就热热呗,多大点事儿。”
“都给我滚,一群爱嚼舌根的,我家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院外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帮着说好话,姚桂芝扭头便骂了回去。
姚兴福好面子,见家丑被人瞧了去,脸色越发难看。
“腊月里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看你真是欠管教。”
姚沐儿从小是个胆小的,方才那番威胁人的话,姚家没人当回事儿,直到瞧见他闭着眼睛,一头向门樘上撞去,这才慌了神。
好在姚青云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姚沐儿腰,将人拦住了。
姚桂芝一脸后怕,可又咽不下这口气,张嘴便骂:“小畜生,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你去死啊,你死了看我怎么折腾你弟弟!”
姚沐儿面色煞白,只眼眶红着,他直勾勾盯着姚桂芝,像只准备鱼死网破的小兽。
“还敢瞪我,目无尊长的东西,当家的给我打死他!”
姚兴福抬手,刚要教训,就听沐哥儿问:“爹,我跟弟弟是您亲生的吗?”
平日里姚沐儿从不敢跟爹顶嘴,这会儿连死都不怕了,顶嘴算什么。
“我一直在想,明明我跟弟弟才是您亲生的,可为什么在这个家活得还不如姚玉珠跟姚宝财,姚宝财可以去学院念书,青云却从五岁起就要帮家里干农活。跟您没有亲缘关系的姚玉珠,穿用都是最好的,您还专门给她打了浴桶用来泡澡,我这个亲生的连木盆都是她用旧不要的。”
姚沐儿看着他爹,一脸心灰意冷。
“我不求您能待我好,哥儿大了迟早要嫁人,只希望您能多关心关心青云,他今年十三了,看上去还不如十岁的姚宝财高,娘要是还在,定会心疼得吃不饭。”
见姚兴福神情恍惚,姚桂芝心道不好。
姚沐儿亲娘,曾是宁山县一户落魄小姐的贴身丫鬟,当初逃难到姚家村,嫁给了看起来是个老实汉子的姚兴福。
章淑盈人长得漂亮,还在世时,两人感情不错,章淑盈病逝后的小半年,姚兴福人都瘦了大半圈,后来跟姚桂芝成了亲,整日吵吵闹闹,对亡妻那点思念慢慢也就淡了下去。
可每次提起,不免又是一阵遗憾。
毕竟十里八村,像那般样貌出挑的女子实在太少,当年羡慕他的人不知几何。
此时姚沐儿忽然提起章淑盈,姚桂芝心中自然很是忌惮,生怕姚兴福被他蛊惑了去。
“还不都怪你们两个小畜生性子太独,容不下玉珠跟宝财!当家的你别忘了,宝财那时才一岁多,就被姚沐儿这个狠心的,关进柴房一整天,连口水都不给,要不是玉珠发现得早,人早没了!”
姚桂芝拉着姚兴福诉苦道,“宝财可被书院先生夸过有天赋,将来要考秀才考举人,让你们姚家光耀门楣,沐哥儿不好好看顾弟弟就算了,竟险些害死他!玉珠也没少受兄弟俩欺负,云小子跟玉珠一般大,可他小小年纪不学好,竟三番两次偷瞧玉珠洗澡!”
姚兴福甚是吃惊,“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哪敢告诉你,女儿家的清白可是顶顶重要的,要不是今儿事态严重,我哪有脸跟你开这个口!”
姚玉珠接到她娘眼色,袖子遮住面颊,装模作样泣了两声。
“胡说,我才没有偷看她洗澡!”
姚青云脸色涨红,因为太过气愤,一时间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姚沐儿被这娘俩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说辞,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眼前一阵发黑,抬手撑着门樘,缓和片刻,转身进柴房将悬挂在墙壁上的镰刀取了来。
姚桂芝吓得后退半步,姚玉珠躲在她娘身后大气不敢出,姚兴福还想摆他当爹的架子,张口厉声呵斥道:“小兔崽子,你给老子把镰刀放下!”
“不论嫁人还是被卖掉,我都没意见,只有一个条件,我走后你们能对青云好些。”
姚沐儿不顾弟弟阻拦,将镰刀横在脖子前。
“不然我就死在这,让书院的人知道,姚宝财有个被双亲逼死的继哥,看他还有没有脸继续在书院待下去。”
姚桂芝见他竟敢拿宝财威胁自己,立马跳脚道:“你敢!个丧门星,有本事你倒是去死啊!”
姚沐儿双目红到充血,握着镰刀上前一步,在姚桂芝挑衅的注视下,毅然决然划下去——鲜血顺着锈迹斑斑的镰刀滴落在地,姚家小院寂静一瞬,随即响起一道愤怒的嘶吼,跟一阵嘹亮的哭嚎。
“哥!王八蛋,我跟你们拼了!”
“呜啊!娘!”
家里隔三差五便吵,五岁的姚宝书早就习惯了,打从进门便坐在院墙下的石头上,抱着张糙面饼小口啃着,直到见了血,才害怕地哭嚎起来。
姚宝书的哭声,将姚家母子唤醒。
姚桂芝怕姚沐儿当真死在家里,忙点头答应。
“你先把镰刀放下。”她咽了口唾沫,瞅着姚沐儿手里还在滴血的镰刀,胆战心惊道,“再怎么说云小子也是当家的亲儿子,即便我能狠下心,当家的也不会让他真受委屈的。”
“方、方才是我记差了,偷看我洗澡的是姚宝财,不是你弟弟……”
姚玉珠吓到腿软,自己便将事情真相说了出来。
姚兴福这个当爹的,半点威信也无,脸色黑成锅底。
姚沐儿倒是看开了,只有自己立起来,姚家人才不敢轻易拿捏自己,青云也不会再继续受人欺负。
他拉住想要冲出去的弟弟,“咚”的一声,将镰刀用力插进门板,赤红着双眸,一眨不眨望向姚桂芝。
“记住你方才说过的话,日后若是让我发现你苛待我弟弟,我便拿根绳子吊死在姚家大门口,叫你们活在阴影下,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宝贝好厉害!![攥拳] 但是受伤了好心疼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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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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