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年岁大,但耳聪目明,陆长青一说话就认出是谁。
大致了解了黑熊山的事,老侯爷腰背似乎挺不直的弯了弯,“那些胡人如何越过边境线,如何从我的眼皮子底下过去,怎么就那么清清楚齐王剿匪!”
是啊,他们怎么会那么清楚呢!
陆长青想法固然多,但都不能宣之于口,一来他无名无分,不敢妄议当今朝堂的风云,二来他的想法实在是大胆,说出来都够诛九族的罪名了。
常北望恼怒下发的火来的快,去的快,话锋一转又问了陆长青关于黑熊山那边的情况,特意问过沈韫是否还活着。
奇怪了,老侯爷不是一心想让沈韫死吗,这时候怎么关心起沈韫来了?
陆长青不敢把话说开,稍微迟疑了下 道:“这种时候应该一致对外,沈韫……”
沈韫再怎么反骨叛逆,也不至于外敌当前投鼠忌器。
“我怎么不知道一致对外!”常北望瞪一眼陆长青,嘴上倒是没多说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张被烧的还剩下半张的信纸,“他没死最好,几日前京城匿名来信,你看看。”
陆长青都不知道自己在常北望这里有这么好的信誉,他这样身份的人,密信说看就看的吗?
常北望见他不动,不耐的催道:“看啊!”
陆长青无奈,只好接过。
那信上还剩下几个字能看。
……保沈韫性命,此子身世可助……,望侯爷三思。
短短十几个字,包含的信息量却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概括。
他就知道沈韫的身世一定有问题,但没想到能牵扯到京都里的那些人。
陆长青将这十几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倒不是上面的字有多么的难以理解,而是上面的字迹太过眼熟。
那字迹并不算好看,写作手法和习惯顿笔的方式却和他爹陆隐的行医手册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常北望咳嗽着找了个凳子坐下,没有注意到陆长青脸上的表情多么的凝重,常北望道:“沈韫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陆长青不动声色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摇头道:“没知道多少,他自己恐怕都不清楚。”
常北望哼道:“也不知来信之人何方神圣,竟说这小子能助常家度过此难……哼!他不杀了我都算好的,我常家还轮不到指望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他嘴上这么说,当天收到信后第一时间还是让人快马加鞭的去黑熊山送消息,毕竟这封信太诡异,言辞间又处处为常家着想,常北望就常津予一个儿子,实在不敢意气用事。
“你还在看什么?”常北望见陆长青盯着那信纸头都不舍得抬,就十几个字用得着看那么久,常北望一把将信纸抽出去,道:“你快回家去收拾东西,这两日我会下令让百姓退回宁城,你也跟着去,别在这添乱!”
没给陆长青说话的机会,常北望麾下的大将都赶回来商讨此次胡人奇袭该怎么应对。
常北望麾下的大小将首乌泱泱的站在下面,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有人出来说话:“侯爷,当务之急查清胡人的动作,尽快将他们赶尽杀绝,避免他们再有小动作,万一他们手上供给充足,保不准炸城的事他们都能做出来!”
陆长青默默地站到人后,没人注意到他偷偷溜了出去。
他隐隐觉得就算没有沈韫的推波助澜,这场闹剧迟早要发生,只不过中间出现的变数让后背推动整个事件的那只大手有些恼羞成怒了。
大街上寥寥几人赶着回家,以前满大街放鞭炮的小孩儿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陆长青快走回家时,旁边昏暗的巷口出现的人影让陆长青停下脚步。
陆长青揣着几分心虚决定装个瞎子。
“陆公子。”
路过那巷口,小暗卫主动开口叫住陆长青。
陆长青这次出城故意换了面貌甩开这个小暗卫,他刚一回来,面皮都没来得及换,就主动找上门,看来是有事对他说了。
陆长青先声开口道:“这次出城……情况紧急,你家主子没有罚你吧。”
夜莺脸上带着几分疲惫,身上的衣服也沾了灰尘,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沉默的摇摇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陆长青。
“主子让我来告诉你,你找的人安好,他可倾尽全力护人周全,但请你帮个忙。”夜莺故意听在这里,似乎在等着陆长青会做出什么反应。
陆长青皱皱眉,听着怎么那么像交代后事,“什么忙?”
夜莺眼神一沉:“我家主子想请你日后护她妻儿性命,不要荣华富贵,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果然。
这小子怕是被逼上绝路了,不然他一个在战场几次死里逃生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丧气话。
陆长青莫名烦躁起来,“没到那种地步,自己的妻儿自己管。”
说完,也不管忠心护主的小暗卫是什么吃人的表情,脚步飞快的离开,幸好暗卫都训练有素,不会随意违背主人命令就杀人的机器。
陆长青只觉得后脑勺毛了两下,等他再回头,那巷口已经空空如也。
实际上他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边陲小国联盟忽然闹妖,手中火药资源比国内战力还要强大,这不是一件好事。
边陲小国年年骚动成不了气候,可不代表他们能一直忍气吞声,眼下他们鬼鬼祟祟的挑起战争,恐怕蓄谋已久,断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陆长青找到冯老板,这位胆小如鼠的大老板已经很有先见之明的在收拾行李准备随时逃跑。
冯老板眼神挺好,一眼认出来人是陆长青,忙请人进来。
“好兄弟,终于见到你了!”
陆长青看着院外停着几辆马车装的满满当当,冯老板还拉着他讲个不停:“我找你好几日! 眼下形势不对,咱哥俩私下弄的小厂要是被胡人发现那可就大事不妙了!这地方咱们不能待了,你快收拾收拾,带着家人随我一起出城!”
小厂是他们二人弄来专门制作压缩干粮的,里面还有不少屯粮,谁知战况突如其来,胡人直接潜入,弄的人心惶惶,都在揣测边关守着的兵马都是酒囊饭袋,比不上武昌后麾下各个骁勇善战的常家军。
百姓们都传遍的闲话,冯老板怎会不懂,深觉乱世下不求大富大贵,但要求个问心无愧,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那些个联盟小国的狗东西。
但陆长青不能走,还有事没有搞清楚。
他想知道父亲陆隐的死到底有没有隐情,若他还活着,写信的人会是他吗,在京都之下充当的是怎样的角色,又为什么会知道……沈韫。
一个从小没怎么出过门,就连去镇上都屈指可数的半大的小孩儿,怎么会让一个远在京城的人关注到。
除非……这个身世从沈韫出生起就在被人刻意隐藏。
陆长青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想下去,太匪夷所思,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兄长,我刚从老侯爷那边出来,估计就这两天,要下令让百姓退回城中,你不用担心。”陆长青来时就已经在想退路,唯独自己没有算进去,他不能就此置身事外,“我过来拜托兄长一件事,你带着东西找一个离京都不远,皇帝又手伸不到的地方,悄悄把厂子办起来,之前老侯爷封赏的银钱你都拿走,够你前期运转。”
冯老板也是这么个意思,他是个生意人,自然看的明白压缩军粮的前景绝对吃香,能搭上权利的利益做生意,以后油水多的是,做得好说不定能封个皇商。
冯老板听陆长青口气不对劲,脸上的富贵肉都抽了两下:“怎么,你不跟着我们一起走,就要留下来跟着老侯爷守城吗?!”
陆长青在冯老板肩膀拍了两下,淡淡的说道:“守城又不是破城,几个胡人挑衅搞这么阵仗是怕了他们?你就安安稳稳的去,我留下来还有事要做。”
“能有什么事,这么等不及?”非要在这个时候去做,冯老板怎么也也想不通陆长青放着好好赚钱的日子不做,天天给自己找麻烦,特别是那个沈韫!
冯老板想起那个长的谪仙似的书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那等算计和手段,可不光是一句书生就能概括的。
陆长青不知道冯老板又想哪去了,他现在还一头乱呢,听了冯老板的三言两语,打断道:“我也不确定,你听我的先走,人越少越好,别走官道,沿着三里坡那条河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书信与我。”
“我家人会跟着退回城中,我都有安排,跟着你反而累赘,这个是军粮的制作配方,我又稍加改善了下,你拿好,千万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冯老板跟陆长青合作的这一段时间以来,知道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多说无益。
“你当真信我……?”冯老板没有立马伸手,只道:“你就不怕我中途看过河拆桥?”
陆长青怕有什么用,总不能当场撂下眼下这一摊子烂事跟着冯老板本本分分的做个生意人吧?
陆长青波澜不惊的脸上,十分欠揍的说道:“你叛我可以,叛国头给你拧下来当球踢。”
冯老板连忙把陆长青手里的纸抢过去,“ 可不敢乱说!干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要遭报应的!”
要他一个人看顾起一个厂子,而且陆长青这么无条件的信任他,冯老板竟一时觉得身负使命,迫不及待的想要干出一番事业。
不过有陆长青这句话,冯老板那颗漂浮不定的心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赚钱还得跟着陆长青,这小子的脑子可比钱好用。
外面的家仆收拾好了东西就等着冯老板,结果两人钻进房间偷偷摸摸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说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两人说完话,在门口告别,分别朝着不同的两个方向离开。
大年三十。
胡人的第二次奇袭突然炸开,这次爆炸的地方直接在人力不怎么充足的北大营,两声巨响之后,就是窜天的火光烧了起来。
驻扎边关的主帅到底没能守住防线,靠被联合起来抵抗的联盟小国打的节节败退,压根就没给紧挨着边关的宁城有所准备。
宁州百姓逃难一样,不分昼夜的往宁城退,可宁城地方有限,能安置的流民撑死了也就那个数,如何一夜之间收留上万的难民留下。
在敌军压境前夕,陆长青尚在月亮沟,一个人进了山中,找到半山腰的一座荒坟,开始挖。
他一个人吭哧吭哧挖了半宿,终于露出了深埋在土堆下面的棺材。
陆长青蹲坐在土坑的边缘,内心挣扎了快有半个时辰,暗自说了声冒犯,一鼓作气跳下去,将棺材盖撬开。
棺材盖打开的一瞬间,陆长青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震惊头顶长毛。
那里面什么都有,空的比他假死那会儿的棺材还要干净。
陆隐没死。
那个失足摔死的父亲没死,不仅没有死,说不定此时此刻正在用另一个身份在某个地方密谋着什么。
他的那个爹,到底在藏什么?
当年谢之怀三次求见,两人又说了什么?
如果匿名传信的那个人真的是陆隐,他怎么会知道沈韫,还特意提到了沈韫的身世。
闵州,在闵州!
冯老板出发前,陆长青向他打听了关于沈进才的事,沈进才是个赌徒酒鬼,最不在乎的就是那张嘴说出怎样的话,他女人长的漂亮,儿子是个秀才,一个失败之人总爱拿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光荣出去显摆。
沈进才在外的事迹可谓是眼花缭乱,吹嘘的满天都是,久而久之众人都当做是笑话,谁会在意。
冯老板那天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沈进才是外来的流民,刚来那会儿还挺老实的,架不住外面流言蜚语……人就跟疯魔了一样,谁说他坏话就揍谁,后来开始赌博酗酒,来馆子里到处吹嘘他有钱,媳妇都是买来的,好像是……在闵州买的。”
“兄弟,你有所不知,闵州那地方买卖人口极为盛行,大部分都是罪奴或是俘虏,价格很便宜,不到十两银子就能买个域外美人……啧,说偏了,反正他妻子长什么样不知道,他儿子确实长的精致,就沈进才那个模样,我看八成也不是他亲生的。”
陆长青:“……”
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
沈韫他娘的身世估计都不是那么简单。
陆长青赶在敌军攻进来之前,跟上百姓的队伍前往宁城。
柳三娘他们已经被常北望安排进城中安置,陆长青一路赶回去,便扑进房间去研究陆隐留下的那些行医手册。
里面的书都被他翻了好几遍,翻来翻去也没有关于闵州的记载。
陆隐真的没有去过闵州吗?
沈进才带着幼年的沈韫在月亮沟落脚时,他娘已经在途中被狼群咬死,知道沈韫的身世必然知道沈韫父母是何身份?
沈韫的身世就是从闵州开始的,匿名传信之人肯定知道闵州发生了什么!
陆长青不相信跟陆隐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么多年的不辞而别,以假死脱身,陆隐不可能只是玩着开心。
他半途而来占据这具身体的外来客,无法感同身受一个突然得知亲生父亲没有死会是怎样的激动情绪,他只觉得陆隐亏欠柳三娘太多。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卷入纷争中无法自拔,何必回来成婚还生下一个孩子。
陆长青不放弃似的把箱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想要重头一本一本再看一遍。
箱子在地上砸了一下,陆长青神思一动。
声音不对。
陆长青终于把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箱子上,曲起手指在箱子上四处敲了敲。
移到底部时,声音有些闷沉,中间似乎有隔层。
陆长青轻轻的抽了口气,手指在底部摸了好一会儿,只听咔哒一声,底部隔板竟然可以移动,露出了下面的隔层。
里面东西不多,一张陈旧发黄的信纸和一块色泽润白的扳指。
箱底底部的暗格分左右两个,而右边的那个暗格什么都没有……
陆长青并未想太多,以为就只有这多东西,多出来的那个格子只是没用上而已。
那信纸上所写内容不多。
却提到闵州字眼,真是不负有心人。
上面依旧记录着病患的信息。
安和十六年五月,闵州遇一公子,此人天生灰瞳,不能视物,左手六指,体发于寒,下药切忌以温养为主。
另一张纸张上,是安和十七年七月。
上面字迹略显仓促,字迹相当潦草。
有孕早产,幼子有痣……其母行为怪异,需观察安抚。
同年,八月。
幼子突发恶疾,孕痣消失,猜测食用离心散……
陆长青结合三段文字分析,后两封信中的幼子应该指的是沈韫,其母……是他母亲亲手喂到嘴里的离心散。
至于那个天生灰瞳的男子会是谁,不言而喻。
这三封信分开放或许他也猜不到更详细的,可要是放在一起,就不好说了。
左右都跟沈韫脱不开关系。
但找到闵州之行的记录,更加确定了匿名来信之人,就是陆隐!
城外的炮火催命似的赶到,爆炸声震得地面微微晃动,房顶上不断有尘土落下来,叫嚣着的爆炸声中还夹杂着惨叫哀嚎,在大年初七这天晚上,胡人再次丧心病狂的炸了起来。
城外还有没有被安置好的百姓,在爆炸声响起时,他们发了疯的撞着城门。
胡人的火药不长眼睛,一群杀红了眼的畜牲混在百姓身后,在靠近城门的刹那,引爆了自己身上的炸弹。
城门瞬间炸开了一个豁口,无数的尸体倒在门前,他们的死状甚至还朝前伸着手,血肉模糊,黑红的血水淌进泥土。
这夜的雪,红的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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