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闻铃径直往软榻上一歪,又拦住跟在后面的时虞,往下方一带,便让面前之人也跌落在软榻上。
时虞顺势翻了个身,避开上药不久的那侧肩膀,倒在另一边,只撑起上半身:“我想好要哪个院落了?”
闻铃噗嗤一下笑了出声。
方才那么多张图纸给时虞选,非说这个不好那个晦气,一通挑三拣四。这会儿得了闻铃的承诺,时虞就把那些挑选全抛在了脑后,显然是早就看好了,专等着闻铃愿赌服输呢。
“是哪一个能入你的眼?”闻铃被时虞推了一下,勉强忍住笑,只是憋得脸颊子都鼓起来。好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问话。
时虞连思索都没有:“住得像野人的那个院子。”
他在心中噼里啪啦拨着算盘。那处院落屋舍少,只一个主院,其余屋舍都是陪衬点缀,又有草木隔开。到时候,他配闻铃住在主院,可以打发不秋和别的人去其余屋舍。
这样,他离闻铃近了,亲密时又不至于有别的人前来打搅,实在让人放心。
闻铃故意做出思索的样子,“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直到时虞着急,她才点头应下:“也对,那地方确实适合山精野怪居住。”
时虞原本还在跟着点头,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一下子抽出闻铃枕头盖在闻铃脸上:“你骂谁山精野怪呢?”
“说我自己呢,说我自己呢。”闻铃急忙在枕头下面闷声应了两句,总算上面的家伙被挪开了。
她被这一闹,头发也半散不散,只是还忍不住地笑,一双眉眼弯着,直伸手去拽时虞。
时虞却侧过头,在心里直犯嘀咕:“确实会引人注意。”他还没整理清楚思绪,就又被拉了下去。
闻铃轻轻咬住时虞的耳朵尖儿:“你是山精,我是野怪。”山精善诱惑之术,野怪孤魂一个,可不正好相配?
她话一出口,就从榻上跳起来,脚尖一跃,已经赤足站在地面上,同时侧身一躲,避开再次砸来的枕头:“我去忙活住处的事儿。等我回来,记得给我擦药啊。”她语调上扬,像是带着几分调侃。
时虞听着就要下床:“我也一起去。”
闻铃刚找到自己不知扔到哪儿的鞋子,趿拉儿着还没穿好,听到这话就还真停了手:“那你还不快收拾一下。”
有一说一,闻铃和时虞两人都是头一遭选屋舍。
闻铃小时候是寄人篱下,吃穿尚不能周全,何况住处?等长大一些,又常年不能在一处落家,虽有住处,却也是分发来的,里面常年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等到了这地方,闻三姑娘的院落也是早就定好的。
至于时虞,过去自然跟着母父住,还能挑间屋子,家败后去哪儿便是身不由己了。
纵然家里没有变故,他一个男子,出嫁后也是要按照妻主的要求来分配房屋,就连里面的布置也要看妻主喜不喜欢。因此,挑选府邸这种事对于闻铃来说还只是稀奇,对他而言,却是在稀奇之余,又添了一份重回少年叛逆时的自得与骄傲。
若是那些曾经在他面前夸赞自家妻主,劝他嫁人的那些男子如今在他面前,时虞一定毫不犹豫地炫耀回去,猖狂而得意:“你们妻主换府邸,会在意你们的想法吗?”
一路上,他倒是成了最欢喜的那个。
“倒是和图纸上的差不多,”闻铃拉着他绕过一处幽深小径,“那便是主院了。里面有一片竹林,倒是可以衬你。”
时虞却没有急着去看那片竹子,而是侧过头,直直地盯着闻铃,好似能盯出花儿来。
再次回到闻府,两人还没坐下,闻铃便听到闻尚书要找他的消息。
时虞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眉头也不由皱起,伸手拉住闻铃:“不要去,她又想打你。”
“那要不,你陪我去?”闻铃慢慢附上时虞伸出的手,目光柔和。
面前的人一反放肆倔强的常态,满眼都是着急,像极了惊弓之鸟。闻铃不由起了怜惜之情,而另一面,她又为时虞对她的这种关切而感到享受。脑子还没分出输赢,怜爱心疼的情绪却已占了上风。
闻铃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分开时虞的手,慢慢扣上去:“我们本来就应该同去的。”
时虞重重地点了下头。
闻铃一进主院,就意识到里面的人太多了。闻家的几个姊妹都在,宋侍夫正在用手帕擦拭着眼泪,赵正夫一声不吭,老太爷则是满脸怒气。至于闻尚书,坐在主位上,闷闷地喝着茶水。
一看到她来,老太爷先开了口:“若是分家,府里的院落便不会给你留着了。”
意料之中的话。
闻铃笑着应了,一双眉毛连弯都不带弯一下的,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有礼而生疏。与此同时,时虞轻轻别过眼,脚下反而往前走了一步,用身体半挡着闻铃受伤的那只肩膀。
“三丫头,你也是自幼读书的,虽不太用功,”老太爷继续说道,“却也该有几分识人之明。就算分了家,遇到以奴欺主,贪图富贵的,也该惩戒一二。如此,才能家宅安宁。”
“孙女谨记。”闻铃同样拱手应下。
随即,她拨开时虞,也上前一步:“分家后,我府里有时虞看顾,必定不会让那等小人进府。”
原本因为老太爷的话还不高兴的时虞,听到这句却眼睛一亮。既然给了他管家之权,将来再有想要嫁给闻铃的,他就可以把这帽子扣在谁头上,便能理所当然地一个也不让进。
老太爷显然没想到闻铃会这样回,正要再说话,闻铃已捏着时虞的手心划拉几笔,写了个“伤”字。
时虞会意:“妻主,你来时急得连药都没换。要是没什么大事儿,要不我们先回去吧?”这话,真是无礼至极,不像样子。就算是要提伤,若是别的人说必定不可能如此生硬。
可偏生,闻尚书心虚,还真开口阻止了老太爷继续说话:“这次叫三丫头来,就是为了说分家的事儿。”
“三丫头还带着伤,也坐下吧。”
闻铃称了声谢,眼见只空出一个座位,便知道闻家到底还是嫌弃时虞。只是看在她伤口未好的份儿上,才不曾责备时虞的口出狂言。
她只牵着时虞往椅子处走去,还不等时虞反应,就将人往椅子上一按,自己则按住椅背,身子一侧,坐到了椅子扶手上:“你安心坐着,我还没离开,既是在自己家中,不用太讲究。”
她这话,倒像是时虞不好意思,全是她一意孤行似的。
闻家人的脸越发沉了,尤其是闻尚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喊人另拿一个椅子来。时到今日,分家的一应事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不太可能再因为一两件事中止,何况她也确实不可能拦着不让闻铃去国子监读书。
闻尚书又饮了一口茶:“三丫头虽是庶出,却也是家中女儿,必是要分一部分钱财契纸走的。”
方才闻铃的行为刺了她一下,这会儿提庶出,未尝没有刺回来的意思。
果然,闻尚书接下来的话就是:“不过,就算在家中,三丫头这样尊卑不分,想必也打理不好产业,那些铺子田庄便不必分出去了。”她说着,又看了时虞一眼。
闻尚书还特意空了一下,等着闻铃的反应。
闻铃没有反应。不仅闻铃,就连时虞都没有反应。就好像闻尚书做的这些安排,一点儿也不苛刻,那两人全部接受似的。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闻铃像是才意识到众人在等自己的回答一般:“既如此,母亲想分我什么东西呢?”
没有产业,便一定会在金银上找补。就像她和闻尚书单独谈话的那次一样,没有人愿意背上苛待家中庶女的恶名,可以不给她里子,但面子功夫这些人一贯是会做足的。
正如她所想,闻尚书说得是府里田庄一年的收入,以及两处房子的契纸,还有一些佩戴的金银宝器。
最后一件,可以说是最没价值的了。
闻铃不由得笑了下,要分家的时候,往常的那些温情言语好像都现出了原形,倒也算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在书里,闻尚书因为四皇卿的存在,倒是分了些产业出去。
但现在,闻铃身边的人是时虞,这一重自然也就不需要了。
闻铃弯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椅子,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闻大姑娘似乎觉得不妥,想要站起来说几句话,却被赵正夫拽下来了,宋氏张张口,又吞了回去,闻四姑娘一脸呆滞,面上甚至带了恐慌。
而闻尚书,却是惊愕。
闻铃猜测,大概是那个长辈在自己脸上看到了什么吧。比如说——庆幸。
她在庆幸这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她小的时候,也想过如果找到血缘至亲,是不是就不必在别人的屋檐下过活。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不希望那些人出现打乱自己的生活。而现在,她几乎是在庆幸自己是个孤女。
时虞站起身,满脸怒容,还没张口就被闻铃拽住了。
“你做什么?”回去的路上,时虞还在生气,“我就不明白了,你怂什么?她们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闻铃没有说话。
她紧跟着正在发脾气的人进了屋,让不秋在门外守着,不许一个人进来。
闻铃拽着努力挣脱自己双手的男子,放轻了声音:“我没怂,只不过她便是一文钱不给我,我也没话说。”
时虞瞪了她一眼。
闻铃深吸一口气,她凝视着时虞的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只觉肩膀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闻尚书和宋侍夫的亲生女儿。她们因不得已的理由留下了我,而我……也因不得已的理由称她们一声母父。”
她的手指在颤抖,力气却大得让时虞感觉手臂生疼。
时虞呆立在当场,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你的亲生母父……”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她们,”闻铃尝试用一种能让古人听懂的话说给时虞理解,“你见过那些救济院的孩子吗?我小时候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不幸的是,当时收养我们的那个人是个贪图男色的人,她,尤其喜欢男童。我身为女子,虽不至于遇到那种事,但若是男孩被她欺辱了,她怕辱没自己的名声,便会说是我们这些孩子一时情窦初开惹下的乱子。”
这不是闻三姑娘的经历,但闻铃想讲给时虞听。
她在努力让时虞看到真正的自己,荒诞,不体面,和年少时的时虞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后来,有一个男孩忍不下去,趁她睡着,将她杀了。”闻铃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名义上养母的结局,也是她的童年。
闻铃垂下眼眸,没有再看时虞的神态,似乎这样能多些勇气:“所以,我讨厌闻尚书,却并不恨她。她没有必要给我任何东西,她应该给的是真正的闻三姑娘,而她做错的,是没有认出她自己的女儿。这对真正的闻三姑娘不公平。”
闻铃不可能对着闻尚书坦白自己的身份,那样做最大的可能就是闻家找几个驱邪的法师。
她信不过那些人,也信不过闻家人。
如今,她对着时虞坦白,却像是一把巨斧悬在空中。她不知道时虞会做出什么反应,是对一个人冒名顶替另一个人的惊恐,还是被欺骗后的生气愤怒……
终于,她听到了时虞的答复:“那你叫什么名字?”
闻铃猛地抬起头,发现面前的人双目通红,两行泪水从眼眶滑下。
“你总得告诉我,我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吧!”时虞咬了咬嘴唇,死死拽着闻铃的两只手臂,不让其后退半步,“你对我才是不公平。你是我的妻主,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纳彩问名,我也不该连你的名姓八字都不知道吧。”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已经被人拥入了怀里。
一只手,从他的头顶,顺着头发一遍遍顺下。
时虞突然张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那是她原本受伤的肩膀。这段时间,时虞比她自己都小心这个伤口,但现在,时虞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上。
伤口再次撕裂,随即而来的血腥味漫了时虞满口。
而闻铃依旧没有松手。
时虞缓缓松开口,他用得力气很大,牙龈都在微微发疼:“你记住,闻尚书对你没有生恩,既然分了家,你便和闻家没关系了,我不许你觉得欠谁。就连这个伤口,无论留不留疤,现在,也只是我的了。”
好不讲理的一番话,偏偏正戳中闻铃的心坎儿,像是寒冬里生气的一炉炭火。
“我叫闻铃,这就是我的名字,我没骗你这个。”
她在向自己解释。时虞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整颗心却像空了一块儿似的,还没有被填满。他不满足,他过去打听到的都是闻三姑娘的事儿,那闻铃的事呢,太少了,他需要一件又一件的事,重新把自己的心给塞满。
所以,时虞超级不开心地“哦”了一声,双手却伸出来,同样攀上了闻铃的背。
不知过去多久,时虞才慢慢说道:“既然这样,分家的东西还是找个留在这府里吧,免得你又觉得不舒服。”前半句还像是在宽慰人,后半句就纯粹像是在和闻铃怄气了。
闻铃却忍不住笑了一下:“都听你的。”
“还有,你要把过去的事都挑机会说给我听。”
闻铃还是应下了。
时虞想了想,又问道:“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不怕,”闻铃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我信得过你。”
她又重复了一遍:“也只信得过你。”
时虞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像闻铃按他一样按着闻铃坐下来,又翻箱倒柜地去取金创药:“也不知道我图什么。伤了你,还不是要我来包扎伤口?”
他不知道,闻铃却知道:“你图我安心。”
时虞撇了闻铃一眼,没吭声,眉眼却在背身时弯出笑意。
到了分家的日子,闻铃果然按照时虞说的那样,寻了理由,把那些还没送出府的东西又送了回去。至于另一边,她将这段时间攒下的银子分了两千两留在府里,算是酬谢闻府这个屋檐和这段时间的花销。
其实,她本来只打算留一千二百两的。
在她看来,时虞在家时是过惯富贵日子的,这段时间已经是委屈,能多留些钱给时虞置办东西也是好的。后来八百两,是时虞偷偷填上的。
直到上了轿子,时虞才揪住闻铃的衣领将这件事说出来:“我再说一遍,以后你和这里两清了,无论什么恩怨,你只能和我纠葛。”张扬舞爪的,像只小豹子。
闻铃抬起头,不禁大笑起来:“好,你放心吧!”
她说着,一挥马鞭,走到了轿子的前方。
与此同时,轿外突然响起了鞭炮声。
时虞心中起疑,突然掀开轿帘,发现发鞭炮的正是自己这队人马。他不由一惊,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涌了上来,立刻缩回轿子里,在里面摸索起来。
他咬闻铃肩膀上说的话,闻铃并不是没听进去。
那些银子,除了酬谢,还有一个缘故,就是喜钱。可叹,他竟然是到现在才明白,只是一明白过来,便觉整颗心都要跳出喉咙眼。
然后,时虞在轿内垫子的下面寻到了一方红色的盖头。上面绣着一对喜鹊报春图,四面都缀着珠串,四角则是红金双线辫成的穗子。这不是一时一刻能弄来的东西。
时虞把盖头捂在胸口,偷偷往外去瞧,坐在马上的人颀长挺直,犹如一株翠竹。
很久以前,时虞的父亲教时虞针线时,曾告诉他嫁衣盖头都要男子亲手缝制,他那时还与父亲顶嘴。时过境迁,他虽无缘穿上嫁衣,却有人肯全了他的心意。
和礼法无干,只与相思有关的心意。
“落轿——”
盖头让时虞双眼能看到的东西朦朦胧胧,但他很清楚,扶着自己的是不秋,向自己走过来的是闻铃,而面前的这座宅子,是他从众多图纸里和妻主一起商定的。
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熟悉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有门槛儿。”
一步步继续向前走着,所经过的地方都挂上了红绸缎,正屋的台阶有红锦铺地。走进去,案上摆着两只红烛。简陋,却也齐全。
闻铃的嘴角始终压不下来:“我不该拜谁,也不想真正去拜谁,你我便敬这天地四时吧。”
外面的鞭炮声还在响,可在时虞的耳朵里,都不如闻铃的声音响。
那天拜师礼,他给了闻铃一个惊喜,现在,闻铃也给了他一个。真巧,那日和这日,凑在一处,正好是一个完整的婚事。说来稀罕,他这个被称作罪奴的人,除了几乎不可能得到的官府文书,竟然还真按正夫之礼出嫁了。
时虞心中窃喜,跟着闻铃全了这份礼后,由不秋扶着离开正屋。
闻铃没有需要招待的客人,却仍然让人扫了满地的铜板做喜钱。声势浩大,却又无法宣之于众的一场新婚,就这样照红了这府邸上的碧空。
闻铃笑了笑,正要也往后面走去,突然听到门童来报,说是一位老翁带着个姑娘听说这边有亲事,于是送了一份贺礼。
打开盖子,是一些红鸡蛋。
闻铃怔了下,问道:“那老翁长什么模样?”
门童形容了几句,闻铃便反应过来,是原本在西厢打扫的老翁和他的女儿。那一家子原本都是在闻府做事的家生子,后来被分配到闻三姑娘的院子里,做了些洒扫跑腿的活儿。
闻铃在闻府想要个能用的人,因为这老翁本来就在西厢做事,又查了这一家人的关系,便用契纸引了这一家子为她做事。
她先是放了老翁小女儿和女婿的契纸,让那户人家尝到甜头,直到分家前确定要走了,才把老翁和其大女儿的契纸送过去,让这一家人销了奴籍。如今想来,她这番行为,实在算不上真诚。
但别人能在她大喜的日子,特意送上贺礼,却实在可贵。
这样一想,闻铃立即让门童将那两人请进来,不仅送了喜酒,还特意给了喜钱。
看着眉开眼笑的宾客,闻铃在遗憾暂时没办法让时虞取消奴籍的同时,再次承认了自己的心思太重。就像她一直讨厌闻家的人,在分家前却做足了样子,里面有真心吗?自然是有,但这份真心说到底是占了别人的身体心虚,而不是真的对闻家人有歉疚之意。
她连幼年时抚养自己的那个人死了都没有一丝不舒服,只是在想下一顿饭要往何处去找。
闻铃自认不是个善人,所以时虞说她和闻家人两清,她才会高兴,才会大笑。她告诉了时虞自己并不是闻三姑娘,那么她最后留下的银子到底是为了酬谢,还是为了在时虞面前作秀,生怕让时虞以为自己是个“恶人”呢?
这些想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道不明。
但无论如何……闻铃站在门前,只要推开这扇门,她就能看到那个知道自己并非此间人,却依旧愿意询问自己名姓,和自己同居一室的男子。
“吱呀——”
时虞没有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而是半倚在床榻上,向她招了招手:“还不快过来掀盖头?”
“我掀了啊。”闻铃走到床前坐下,手指触碰上盖头上的穗子,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时虞慢慢抓紧了床上的褥子,抓出几道痕迹:“快点儿。”
盖头下的男子红着一张脸,眉目都染上了烟霞的颜色,不知是因为盖头盖了太久,还是因为羞涩的缘故。但若是后者,他必定不会承认的。
闻铃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动作,嘴上便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双唇离开的时候,就像莲藕一般,连出了几缕丝线。
时虞伸出手,轻轻拽住闻铃的腰带一扯:“现在,可该你应诺了。”
“还不是时候……”闻铃摇摇头,任由面前的人将她的腰带扯下。
然而一句话没说完,时虞已经变了脸色:“你!”
闻铃伸出中指,挡在时虞的双唇上,止住了时虞还没发出的火气:“我们要先饮合卺。”
时虞长舒一口气:“不是又变卦了就好。”说着,他已经抢先一步抓住了酒壶,“还不快过来,喝完我们好办正事。”
闻铃不觉失笑,她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卦了,只是放榜后一再地拖延,倒是让时虞着急起来。不过已经到了此时,实在没有必要再矫情推辞,美人好意,却之不恭。
借着合卺的酒意,两个人双双倒在红烛软帐之内。
桌案上的烛火还没有烧尽,软帐里的桃花却开得正艳,夺了满园春色,尤带水露。
第二天早上,两人不出意外地都没有从床上爬起来。
不秋端了午饭进来的时候,两人才堪堪开始洗漱。时虞靠在椅背上,像没了骨头一样,任由不秋给他打理仪容。
这府邸的下人都是些生面孔,时虞进府时就有,也不知闻铃从哪儿弄来的人。昨晚上时虞折腾了快一宿,到现在还没看过名册,倒是让不秋先帮着自己瞧过了。府里面有一个门童,两个护院,两个洒扫,还有四个料理花木的人,厨房里也有两个人。随身的丫鬟小厮,除了不秋,还给闻铃添了一个书童。
不过那个书童平日不在府里住,多半是要随闻铃去国子监的。
这些人,无论是比起国姑府,还是闻家,都算不上多,甚至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但时虞依旧喜笑颜开,倒像是捡到了宝贝似的。
事实上,从昨晚上喝合卺酒开始,他就一直跟吃了蜜一样。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三日后回门的日子。
看着面前折好等着烧下去的金元宝,时虞才终于心头一紧,他已经没家了。就算闻铃备好了礼物,愿意带他回门,他也无处可回,只能借着这个日子给他的母亲父亲烧上一些纸钱。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抱着闻铃大声哭出来,还是该宽慰他地下的母父,自己嫁给了一个很好的人。
然而,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做出来,只是扯扯嘴角,轻声道:“她们曾经说,要看着我成亲的。”他蹲在那里,慢慢地将金元宝放在火盆里,看着大火吞噬去那些“礼物”。
闻铃也蹲下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时虞,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屋子里的白纸金元宝都消失殆尽时,时虞总算落下了泪:“妻主,谢谢你。”那滴泪,也像这些纸钱一样,落在了火盆之中。
时虞依靠在闻铃的身上,目光看着仍旧在燃烧的火焰。
如果没有闻铃的这番安排,随着时光流逝,他总有一天会想起,自己该回门的那天,母父都不在。那会是他一生的遗憾,而现在,这种遗憾,就像那滴泪一样,随着纸钱一起离开了。
然而,浓情蜜意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国子监的帖子就下来了。
随着帖子一起来的,还有皇长女的一封信。
闻铃扫了一遍放下,言简意赅地向时虞概括了一遍:“都是些勉励的话,还有提到五皇女在战场上的事,大概意思是希望我以后也能成为五皇女那样的朝廷栋梁。”
时虞:这宅子是我和妻主一起选的,我要在门口立个牌子,就写司浮夜,林远宣与狗不可入内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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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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