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洲老城区的街道上没什么人，楼房挤挤挨挨地碰在一起，设施都很老旧了，店铺也没几家开着，很安静。
倒是附近小巷子里颇为热闹。
“艹你妈的！让你这次多带点钱出来！50？50哥几个烟钱都不够！你打发要饭的呢？手机看看。”
“真的只有50，微信也没钱，不信你自己看。”
路希背着书包，穿着短款黑色棉服，双手插在兜里缩在巷子口，寒风吹得他蓬松的黑发晃了晃，脸色也白地晃人。
他歪头朝巷子里看了一眼。
周明逸也贴在墙上，羽绒服和书包都被翻开了，几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小青年不怀好意地围着他，确定他身上只有50元后，带头的那个发泄般得踹了他一脚，这才抽着烟，带着几个兄弟吊儿郎当地走出巷子。
路希低下头，紧贴墙壁给他们让路。
可能是他这低眉顺眼的样子越发显得好欺负，路过他时，石青特意停了一下，朝他吹了口烟，踹了他一脚，骂道：“熊样！给你学也白上！”
石青和他的几个兄弟虽然跟他们差不了几岁，但都是在附近的拳击馆上班的，身高基本在180以上，还有一身腱子肉，再加上那副看着就凶神恶煞的表情，老街的人都不怎么敢惹他们。
有传言说，他们曾经还打死过人。
路希脸憋得通红，等他们走远了才敢咳嗽。
周明逸已经穿好羽绒服，提着书包出来了。
路希把手里卷成小卷的两张红票还给周明逸，弯腰拍了拍裤子上的脏脚印。
“对不起，害你挨打了。”周明逸接过钱，手插进口袋，声音带着歉意。
周明逸一直被石青敲诈，实在没办法，他就想到把钱放在路希那里。因为路希是孤儿，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大家都知道他穷。而且，他也没得罪过石青。
“没事，我就是希望自己也能长高大一点，这样也不容易被欺负。”路希无奈又坦然地笑道。
两人的身高都是硬伤，看他笑了，周明逸也笑了，“嗐，谁说不是呢。”
两个少年肩并肩地走出巷子，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
周明逸爸妈在老街拐角开了家水果店，这里人流量还行，生意就还可以。
不下雨的时候，他们会把水果摊摆到店外地马路边上，傍晚才会把摊子收进去。
他爸腿脚不行，平时走路需要拿拐杖，妈妈眼睛不行，基本看不见东西。每天下午放学撞见的时候，路希会跟着周明逸一起，帮着把重一点的水果搬进店。
两人走到时，瘦弱的周爸爸正一瘸一拐地摇摇晃晃搬着一箱沉重的橘子。
“爸爸爸！放着放着我来我来！”周明逸连忙丢掉书包跑过去。
路希也快步跟上，两人合力，帮周爸爸把摊子上的水果，转移到了店内。
“冬天收摊就早些，晚上基本没人出来。”周爸爸喘着粗气坐到凳子上，笑着看着他们。
“冬天天冷嘛。”路希撸起棉衣袖子，露出两只纤瘦苍白的手臂，用力搬起一箱子凤梨。
“你们明天不用去学校了吧？”周爸爸说。
“不用了，今天最后一天。”周明逸说。
两个少年合力把最后一箱提子搬进水果店。周爸爸拿了塑料袋，装了些橘子和香蕉，递给路希。
“拿着，给你奶奶吃。”
“不用，叔叔，我们要吃自己会买的。”路希赶紧跳着躲开。
“没事，这些水果有的买不完放着也是坏了，拿回去吃了，没关系的。”周爸爸还伸着手。
周明逸一把夺过，塞进路希手里，“拿着拿着，别客气了，就咱俩这关系，你在我家店想吃啥不可以？”
“别，你这样真没意思了。”
“拿着拿着，快点儿！我还要回去帮我妈做饭呢，没空儿拉拉扯扯的！”
最后路希还是扫了点钱，临走时又被周明逸强塞了几个苹果。
路希家住在老城区最偏的地方，楼房还是上个世纪90年代建造的，竖条瓷砖，木制窗台，又破又旧，布满霉斑，附近基本没人住了。
天色暗下来，路灯有一亮没一亮的，周围都黑漆漆的，整栋楼房七层，只有三楼的一家灯是亮的，安静极了，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
楼道里没有灯，路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亮狭窄的楼梯，上了三楼左边那家。
楼道转弯处堆积着一些纸壳塑料瓶等废品，但收拾得很整齐干净，都用绳子捆好，编织袋装好。
墨绿色的老式防盗门，门板上，外墙上到处是撕了又贴，贴了又撕的开锁广告，不过现在都已经很破旧了。
可能是因为没人，贴广告的都不愿意来了。
他拿出钥匙，打开家门，一股饭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回来啦？”老太太的声音慈爱而悠悠地从厨房飘来。
“回来了。”路希把书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来换上。“明天不用去学校了，正式放寒假了。”
“那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在家学习更好，冷不冷？烤烤火吧？”老太太身形有些瘦削，头发齐耳花白，穿着黑色的小棉袄，系着花围裙，端了个白汤碗从厨房出来了。
餐桌上已经放了两个菜，一个小白菜，一个青椒肉片。
“还好，不是很冷，吃完饭马上就能暖和起来！”路希把水果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小跳了几步，凑到餐桌前，“什么汤啊，好香！”
“筒子骨萝卜汤！”老太太和蔼地笑道，“你一直想长高，多吃骨头汤就能长高。”
少年悠悠叹了口气，“可我已经十七了，真正能长高的话，其实早就该长了。”
老太太用带着老茧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混浊的眼睛里充满爱意，“谁说的？有的人二十好几了都还能长高呢。”
“那是极少数吧？”
“那可能你就是极少数呢？”
祖孙二人相视一笑，老太太拍拍他后背，“赶紧去洗手，吃饭！”
“你不吃吗奶奶？”
“谁让你回来得这么晚，我都吃过了。”
吃过晚饭，路希收拾了饭桌，洗了碗，烧了热水给老太太泡脚，这才拿着书包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摆设很简单，角落一张铺着厚厚被褥的小木床，靠窗一张小书桌，挨着一张靠墙立着的小书架，上面已经塞满了书籍。
另一边的墙上挂了些男孩子会喜欢的东西，帅气的动漫海报，小吉他，小飞镖，小篮球框。
路希把书包扔到书桌旁的地板上，拉开靠背椅坐了下来，随便翻了几下书后，拿出手机，查看微信消息。
老城区没什么好学校，路希上的高中也非常一般，他们老师都说，能不能考上好大学，全看家里祖坟冒不冒烟。
寒假作业不多，路希打算寒假出去找点兼职做，多攒点钱，以后上大学的话，他希望能把奶奶带在身边。
现在他们家里的收入全靠政府补贴和奶奶捡废品，虽然奶奶从没让他缺衣少食，他却不希望她过得太过辛苦。
虽然已经放假，但班级群里依旧热闹，路希手指快速滑动浏览了一下，发了几个搞笑表情。
然后返回通讯录，点进一个备注为李鸿辉大哥的微信。
路希希：［鸿辉大哥，你们那儿还要兼职不？］
李鸿辉秒回，［要的要的，你要来么？］
正聊着，房门突然打开，路奶奶端了杯热牛奶进来。
早已习惯奶奶突然出现的路希赶紧把手机藏进袖子，装模作样地低头翻书。
奶奶不赞同他出去兼职，希望他能专心学习，所以明天还得找个借口。
“冷就把电暖器打开，别冻坏了。”奶奶把热牛奶放到他的书桌上，“别学太晚，休息也很重要。”
“知道了奶奶，你也早点睡觉吧。”路希低头说道。
房门重新关上，路希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挺怕奶奶生气的，小时候有次跟别人打架，奶奶发现后很生气，好几天都不理他。
所以他现在已经习惯避免跟人冲突了。
跟李鸿辉确定好兼职后，路希就洗漱去了。
隔天一早，路希自己起床准备了早餐，吃完后，奶奶还没起床，路希在她房门外喊了声，告诉她自己要去周明逸家学习后，听见她应声后，就背上书包，离开了。
离开前，还不忘去零食柜里拿了盒常温奶和两个小面包。
家里没有镜子，他下楼时照例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相机整理了下头发。
李鸿辉今年三十二岁，在溱洲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当部门经理，有家有口的，有房有车，算得上家境不错。按理说，跟路希这个十几岁的贫穷少年搭不上关系。
他跟路希的相识完全是意外，但他认为是缘分，特殊的缘分。
两年前的夏天，一个雷雨夜，从酒店加班开车返家的李鸿辉发生严重车祸，医生诊断他成为了植物人，无法确定何时能醒来。
大概半年后，与同学去市中心玩的路希恰巧撞见了他，他的生魂。
这对路希来说很寻常了，他从小就能看见魂魄，有的是死魂，有的是生魂。
死魂问清缘由，完成遗愿会向他伸出右手。
生魂问清缘由，只要将他们引回自己的身体旁，就会魂魄就会自动复位。
但一般他们都不会记得自己魂魄离体发生的事，只有极少数的人会记得。
李鸿辉就是那个极少数的人之一，他记得自己一直困在发生车祸的那个路口，重复打转，一直找不到出路，直到遇到了那个少年。
少年像是寻常人打招呼一样问他在干什么，他彷徨已久的心顿如找到了依靠，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醒来后的李鸿辉以为那是自己昏迷时做的梦，直到一次，他再一次在街上遇到了路希。
路希站在公交车站台旁等公交，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拿着手机回复李鸿辉的微信。
从他这个老城区坐公交车去市中心，要转两趟车，花费将近一个小时。
正值搭车的早高峰，路希拿着手机低着头站在人群中，毫不显眼。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小轿车车轮犹如打滑般失控朝着公交车站台撞来，在人群的惊叫声中，路希叼着牛奶吸管抬起头，小轿车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样，路希清晰地从前挡风玻璃看见了男司机惊恐的表情，车子砰地撞向了他左侧的绿化树，垃圾桶咕噜噜滚远。
一个身体呈现半透明的大爷焦急地从对面穿过人行道。
人群议论纷纷。
“快帮忙报警，120！”
“天气预报都说了今早道路结冰，容易发生车祸，所以我都不敢开车。”
“前几天这里也发生过一起车祸吧？”
“是的，好像还撞死了个倒霉的大爷。”
路希吸溜了最后两口牛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车子撞过来时，几乎所有人都挪动了脚步，只有他还站在原地。
“这孩子反应忒慢了，躲都不知道躲，还好没往这边撞。”
“忒淡定了。”
“说不定吓坏了。”
路希单肩背着书包，捏着喝完的牛奶盒，充耳不闻地穿过人群，扶起垃圾桶，挪回原位。
把牛奶盒扔进去时，他朝空气喊了声：“大爷，您在找啥呢？”
大爷顶着被撞破的脑袋，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来，“狗，我在找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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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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