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雍八年,阳春三月。
锦云宫今日热闹非凡,寝殿外跪了几排丫鬟小厮,趁着春日鸟鸣不止,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殿内,床榻上的女子眉头紧锁,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
四周都是深蓝色,水流前仆后继地贴近,蚕食她的身躯,剥夺她的呼吸。千秋岁月蓦地停滞,世间万物唯有她一人不停地下坠。
陆观雪猛然惊醒,正午阳光打在铜镜上,透过层层纱幔折射在她芙蓉半面,一时刺目得她来回反复睁眼阖眼。
其实陆观雪在这逃避现实的片刻,还是不敢相信,她一个大四的历史师范生,马上准备毕业了,被导师又一次打回论文,气结昏睡后竟来到此地。
雕梁画栋,暗香盈盈,这与宿舍天壤之别的宫殿,她认命地接受自己穿越了。
“公主殿下,您醒了吗?”
绣纹彩棠戏蝶的屏风后,女子怯怯的声音传来,接着整座寝殿内外一瞬安静下来,连呼吸声也细不可闻。
陆观雪略有薄汗,额前发丝微粘,苍白的一张脸上唇红似血,皓腕略有青紫,如墨侵雪。
艳鬼再世应如此。
她神思恍惚地拂开纱帐,一片空白记忆,她只能凭这一声公主,在静谧中顿了顿道:“何事?”
话音刚落,一排宫女像是突然开机似的鱼跃而出,停在几步之外,捧着四幅画像恭恭敬敬地呈至陆观雪眼前请她择选驸马。
目光逡巡,欲明晰当下状况,可宫女个个藏于画后,只余发顶,无人敢同她对视。
刚刚出声的女子靠她近些,在她右手边垂首而立,有条不紊地介绍起画中的男子们,却始终不敢瞧她的表情。
她连如今何年何月,自己身处何朝何代都一概不知,稍作清醒就要自定终身,周围更是氛围怪异,怎能生出心思仔细听冗长的人物介绍。
刚穿来就选驸马,犹如她做高考物理必刷题的时候一样,两眼空空,只能选一个最顺眼的安慰自己。
借着公主身份和周围富贵环境的底气,她于是桃花眼一眯,随手指了最左边的,就让宫女们全都下去复命。
画中男子面部骨骼深邃,轮廓的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收紧,唇形偏薄,但上唇唇峰起伏间一点唇珠圆润。
黑白水墨竟画出一种冷面美男无意识勾人的模样,如丝如缕缠着她的手指向自己。
蛇系美人,她喜欢。
陆观雪自认为选了最丰神俊朗的谪仙公子,带着大学生的清澈,正畅想往后夫君在怀,温柔小意服侍自己,她要一边爱抚他的锁骨……一边让他斟酒...剥葡萄…的云端美梦,一道现代化的机械提示音响起,不由分说地将这个世界的背景和攻略任务灌入她脑中。
陆观雪其人乃大乾国第三位皇帝的独女,皇帝发妻鸾贵妃生前唯一的孩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永乐公主。
然,坊间盛传,公主刁蛮任性、耽于享乐,且愚笨不已。
眩晕过后,她无语凝噎,这不是黑料缠身吗。
别的她都忍了,毕竟没课的时候她能连躺一周,享乐人设简直天赐。只是愚笨一词实在难听,历经过高考的她无法接受。
扭转风评再不易,她也不想成日卖俏。
消化完全部信息,才知刚刚的选择是多么草率。
四分之一的概率也能让她抽到最次的一位—臣属国质子百里琢已成为她的驸马。
质子尚公主,若于国而言,彰显对其重视自然便于收拢人心加强控制;若于家而言,驸马无权无势,公主掌家则无阻碍;可唯独于她而言,质子蹉跎多年不可能不怨,同她定然难言情爱。
更何况,皇室子孙、世家权贵,往来宫中,以礼相待质子者屈指可数。
护他,与抗他们,无异。
徒有其表啊。陆观雪不禁对着天崩开局暗暗腹诽。
系统毫无感情的音效一字一顿说明:“宿主需完成使男主任意一项数值达到满值的攻略任务,攻略成功即可返回现实世界并获得巨大能量包。请注意,本系统仅有语音播报进度功能,其他一切请宿主自行探索,任务无完成期限,至死方休。”
凭借多年写论文阅读文献的经验,陆观雪迅速提取重点,“任意一项数值”?竟然不是传统的刷好感度,那行动轨迹就变得更自由也更复杂了。
不过她很喜欢无完成期限这一点,被ddl压力这么久,这攻略任务对她这个新世纪有着丰富大学生活经历,最擅长投机取巧苟活的人来说不就是度假吗。
她躺回锦被之中,欲休养一阵,安抚一下自己今日跌宕起伏的心绪,再慢慢思考下一步,而且,这副身体轻盈过头了。
既然公主地位这么高,岂不是日日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1】?她潜心苦学多年,还从未体验过奢靡的生活。
一穿越,就有富丽堂皇的宫殿,仪表堂堂的驸马,还没有毕业的压力,某种程度上比她的现实生活滋润很多。
无人注意到伫立在旁许久,如木头娃娃般僵硬的侍女还连低头的幅度都不曾变动。
一偏头,悚然不已。
“你你你,还在此处做什么!”陆观雪尖叫出声。
那侍女扑通一下跪地,想磕头又怕耽误了回应,只得强压着惧意答道:“回公主,齐家公子在殿外,您说过,关于齐公子的一切都要向您汇报……”
陆观雪彻底清醒了,光想着任务可以水,忘了还有其他苍蝇会狡猾地处处扰人。
齐晖,她将这个名字在嘴里来回咀嚼研磨,想骂出声,又碍着周围有人。
这个渣男,原身一个被娇宠着的公主,就是整个心扑在他身上,被这人钓着,不上不下地暧昧,舔到最后却撞见他与旁人私会,反被死抓着手一把推倒,本就正染风寒不慎入水,难医根本,终是香消玉殒,这才有自己穿来。
她是该先解决这个麻烦,不求往后一切顺利,但求往后长久清净。
她起身,“凝仪,从今以后不必再事事禀报,关于齐公子,若有大事再说,平常也不许他再随意进出宫门。”
唤作凝仪的侍女听出了她言语中的不悦,战战兢兢地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答应。
陆观雪走在前面衣袂飞扬,忽然停下,身后的侍女竟也敏锐地止住脚步。
“对了,凝仪,只你我同在时,可以松弛些,本公主厌倦了对所有宫人严刑峻法。”
凝仪听了身形一顿,捏紧了衣角,她手指还有未消去的红痕。
“奴婢明白了。”她面无表情地应和。
陆观雪知道不能一直扮演原身的蛮横角色,主子昨日才落水,今天却没有一人主动关怀。
况且她还有任务在身,若是没有忠贞不渝的心腹,要做什么事都是自己在明他人在暗。
凝仪作为贴身侍女,一举一动都挑不出差错,可见伶俐,只是现在还太谨小慎微,除了本身的职责,对公主没有一丝好感。
招揽凝仪道阻且长,但她耐心很足。
衣止风停。
齐晖背对殿门,不怪原身执迷不悟,他一身白衣静立在那还真有几分谦谦公子之风,只是人不可貌相,陆观雪已深有体会。
殿门前数十阶青石板之上,她没有冒然喊他,只头也不低地向下睨着。
公主选驸马是大事,自公主及笄后便为人乐道。定下日子后更是无数双眼睛在等待,在蠢蠢欲动。
此时登门,毫无对自身企图的掩盖。
齐晖似有所感,一转身就是扬唇微笑,拱手作揖,一副挑不出错的礼数周全的模样。
“永乐公主殿下安,臣闻殿下驸马择选已毕,斗胆一问人选,不知殿下可否给臣安心。”
安心?她终于有印象,这渣男好像也在四张画像之中。
他也是颇有颜色的皮囊,如江南小雨般,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辨之美。
只是与自己所选的百里琢相比,眉宇间一股狡诈之气,阴魂不散实在让人反胃,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还自以为是公主的心上人呢,对自己钓人的手段真是毫不怀疑,明明才使人家落水,现在就面不改色的前来套话。
这人心计之重,脸皮之厚,实在叹为观止,不容小觑。
陆观雪清楚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喜欢公主还能花心思栓住她,无非是对权力地位的渴求,能坚持这么久,这一次彻底失去竞争力,必然会有所行动。
百里琢一个质子,地位低微,她一个蠢公主,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得先稳住这个笑面虎。
“齐郎说笑了,公主出嫁怎么也算国事,本宫怎么敢在圣旨传下前妄议国事呢。”
齐晖嘴角上方肌肉耸动几下,假面似维持不住,再精于算计之人也难敌恃宠而骄之心。本就不屑,与公主相处时又被捧惯了,他演技多增破绽。
难道公主真的对落水一事有所介怀?他赶紧低头再行礼。
公主对他一向口无遮拦,才好利用,今日怎么疏离之中玲珑不少。
他昨日实在是情急,一见公主入水后便悔极了,可他也随即下了水,他确信公主知道是被自己所救。
一个巴掌一个枣,从前明明屡试不爽。
得不到确切答案,他放不下心来,但她搬出皇帝,也是堵死了自己的询问,套不出话,让他的自信动摇不少。
若是得不到驸马之位,打乱了计划,父亲定要对他行家法了。
是他太掉以轻心。
“公主殿下言过了,臣这是对您关心则乱,既然您今日已乏了,臣的心意也已传达,那臣便就此告退,公主殿下好生休息,莫让臣担心。”
语毕,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抬头,定定看向她,眼含春水,柔情如波,眉眼温柔,绽开笑意。几息后忽又沉下嘴角,似娇似嗔。最终才依依不舍转身。
“臣告辞,公主万福。”
只是陆观雪在高处看得清楚,齐晖是心事重重地拜离。
他右手紧握,指节泛白,步子越迈越大。“皓月殿”三个金灿灿的字反光在他身上,投下一圈阴影。
谁要你别有用心的关怀。还不如秦楼小倌。
她得从长计议解决这个麻烦。
首先就是要告知皇帝,将赐婚圣旨晚些下达,至少能给自己留些喘息的时间。
【1】引用自杜牧《阿房宫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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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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