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仪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替她拂开纱帘,恭敬询问:“殿下,您近日身子弱,可要奴婢服侍您喝药?”
见陆观雪点了头,凝仪靠近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竟传来一种实实在在的温暖。
她拿银匙轻舀起些许汤药,稳稳送至陆观雪唇边,待她张口喝下,面色无异,再一勺一勺间隔时间恰好地喂完整碗汤药。最后变戏法似地取出块蜜饯。
贴着她的手,陆观雪咬下那块蜜饯,凝仪指尖的茧轻划过她的下巴,带来转瞬即逝的痒。
陆观雪倏然泪意上涌,温热刚好的汤药,酸甜的蜜饯,凝仪今日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好几次。
穿越以来,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努力过后真的能收获关心。
忍住不哭,她小声说:“凝仪,你坐下呀。”
凝仪闻言眨了眨眼,顺从地坐在了床边的雕花凳上。
她这回确信并非是自己恍惚,公主是真的有些松动。但她依旧别无所求,只希望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因此好过些。
趁着自己头脑还不昏沉,陆观雪问道:“我昨日遇见质子倒在路边,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凝仪不敢置喙公主对自己婚事的选择,只当是她对所选驸马的关注,便安安分分答道:“回公主话,奴婢不知具体何事,奴婢会去打听清楚的。”
能把人欺负成那样,跋扈程度决计在她之上。陆观雪叹了口气,自己的小驸马真是身处水火之中。
心头大事吩咐下去以后,她注视着凝仪离开的背影,缓缓睡去了。
这次醒来,她感到舒爽不少,立即下床梳妆。她想仿照印象里古装剧里的人物,蘸了脂粉给自己画个花钿,可描画半天,不仅不精美,反倒像猫爪踩的一样。
凝仪一回来,见铜镜中美人夺目,唯有额前几点红显得不伦不类。
陆观雪知道凝仪来了,转头苦兮兮地拉着她的衣角说:“好凝仪,你手巧,快为我重新画这钿妆,我自己怎么也画不好呢。”
她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自己重妆完的容颜,一边听凝仪汇报着质子的遭遇。
不出所料,是她最小的弟弟,当今皇后所生的六皇子所为,故意将人殴打后夺走他的玉佩丢进湖里,看他慌忙跳进去如落水狗一般翻找许久,最后大笑离去。
这大乾皇室,养出的子女怎么个个这样飞扬跋扈。
他趴在那里,是完全脱力了,她想,好像那时他的确都是只露出一只手,另一只手里隐约有什么光洁的物品,是他的玉佩吗,这样护着,大抵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怪不得他最后不见人影了,原是自己的好弟弟作恶多端,叫他以为自己也是一样的嚣小之辈。
陆观雪扶额汗颜。不能让他就这么误会下去,自己的好意若是带来了负收益,那真是有理说不清。
“凝仪,陪我去见见质子。”
为了不引人耳目,陆观雪特意换了一身湖蓝色珍珠纱裙,外搭银狐轻裘披风,只由凝仪一人带路前去。
质子伽蓝偏僻,两人走了一阵子才临门。
苔痕覆阶,朽木发乌,整个院子传来一阵阴冷潮湿的气息。陆观雪绕到凝仪前面,吱呀一声推开门,惊起两只麻雀。
“有…人吗,百里琢在吗?”
她环顾四周,这里仿佛被皇城遗忘的破旧角落,稍走几步就尘土飞扬,将她的月白绣鞋尖染脏了些。凝仪在她身后,警惕地审听一切动静。
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无人应答。
陆观雪下意识忧心他又被谁抓去外面欺凌了,只得果断进入寝居。
少年肩背平直且削薄,腰后青青紫紫一片鞭痕,似乎在渗血。听到外人闯入的声音,他捻起一枚飞刀随手掷出。
一直眼神紧缩他们的凝仪眼疾手快地将陆观雪扯向另一边。飞刀从二人身侧极速打过,凌厉破风,铮地一声钉进墙后。
生死一念间。
在这一刻前,陆观雪一直天真的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有高贵的身份,有明确的攻略路线,只要让百里琢明确自己的善意就能更进一步。
她错了。她穿越到的不是一个全是npc的世界,而是血肉丰满的世界。
“凝仪,多谢,你先出去吧,我和质子有话要谈。”陆观雪惊魂未定,僵硬着对凝仪说道。
凝仪放心不下,反对的话在口中来回几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低着头默默退出屋内。
见凝仪安全离开,陆观雪才下定决心。 “百里琢……你会是我的驸马。”她颤声道。
对于一个四面楚歌的人来说,心中的仇恨扭曲了外界的一切,陆观雪有意的接近是出于善意还是谎言,历经人情冷暖的他不能全然分辨,只能凭借本能亮出毒牙。
直言结果,比缓慢地感染他的情感更容易带来改变。
少年转过身来,精瘦的胸膛上依然伤痕累累。他双目明亮如镜,倒映出陆观雪白璧无瑕的脸庞。
他开口如毒蛇吐信般阴冷:“公主要豢养一个玩物吗?”
两人之间仅隔半米,一句话却泾渭分明。是一时兴起吗?风光无限、千娇百媚的公主,纡尊降贵前来陋室。而他还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正独自上药,一身皮肉烈烈疼痛。
再多言语都失去了意义。陆观雪一步并作两步,直接上前,一双柔荑覆上他的伤口,血渍沾染她的指腹。
她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道:“是我陆观雪选了你,百里琢。”
我一眼就选了你,一路前来,不曾后悔。
只是忧愁自己做的总不够好,不能叫你明白。
(你是我的攻略对象啊啊)
她捻血涂抹在自己衣领。在动物界,这是归属之意。
百里琢终于浮现出几分惊讶的神情。
他也曾是自己国家恣意至极的三皇子,只为看尽世间风花雪月,从来无心皇位。兄长要了,他便给了。可短短一年,家国覆灭,为了苟且偷生,兄长推他向千万大军,以质子之命,再割十城,换取除了他和百姓的坦途。
在大乾的第一年零七个月,百里琢第一次感受到仇恨之外的情绪。不过他依然没有忘记自己在这座皇宫中的一切遭遇。
他和公主不是一类人,她和他们才是。
“公主要我做什么?”百里琢问。
没有恶意不代表没有企图。
陆观雪本想都到这一步了,直接告诉他自己要的是他的爱也未尝不可,或许还能另辟蹊径让他放下戒备。
但系统适时出现提醒:“宿主请注意,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本系统和攻略任务的存在,这里是一个健全的小世界。”
好吧,她大学四年单身,恰好也不是一个善于表白的人。
怕自己沉默太久被怀疑,她赶忙快速组织语言说道:“我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信任我,把我当作与其他人都不一样的人看待。”
他似懂非懂,下意识微微歪头,鬓角发丝斜飘在鼻梁上,比先前看起来纯良许多。
陆观雪伸手轻轻拨开他的乱发别在耳后,两个人的脸离得更近了,她又很认真的说了一遍:“我是不一样的,知道了吗?”
百里琢抓住她收回到一半的手,仅仅只是抓住,须臾后就松开了。他的手指修长,陆观雪的手娇小,很容易就被包裹住,渐渐传来掌心的热意。
别无情谊,他只是想试试此女是不是**凡胎,被他主动触碰是不是会悔断肠。
他发现她是和他体温相当的,不躲不避的,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松开手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兀自转过身去要继续自己上药了。
陆观雪疑惑思考:“这是对她放下了戒备?还是…邀请她加入?”
她微微靠近,由于他们一人坐着一人站立,她恰好探头至他的脸旁,整个人仿佛要贴上他的背。
她试探着问:“要我帮忙吗?”说着伸出手去够药膏,从侧面看就像是她把人拦进怀中似的。
百里琢一把按住她的手臂,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也罢,往后是要做夫妻的人,慢慢来,慢慢来。
陆观雪以极慢的速度退至门口,向着里面大喊:“百里琢,明日我要跟你一起上学堂。”喊这么大声,他应该能记住,凝仪在外面应该也能听见。
她说完,欣喜地跑出去,拉着凝仪的胳膊要回去休息休息。
她笃定今天成果斐然。大学生版的自己,每做好一件事都是要奖励自己的。她想喝甜糖水滋润滋润了。
百里琢无声地给自己涂抹伤药,伤痕依旧难消。他不是鲜花,蝴蝶飞来片刻,终究还会飞走。若是她也让自己受伤,就杀了她。
晴天霹雳。
陆观雪真想叩问苍天,齐晖这人怎么会又出现在锦云宫门口。
刚轻松一些的情绪一刹那就凉了半截。
她正思忖这次如何打发走他,自己的一个丫鬟就急忙迎了上来,堆着笑连连福身说:“公主殿下金安,您终于回来了,齐公子念着您最近身子弱,特地送来了上好的补药呢,奴婢说您在外办事,齐公子还一直等了两个时辰,要亲自同您说呢。”
这个小丫鬟,究竟是在向谁谄媚?她烦躁地撇开她,朝齐晖走去。
齐晖还是一副笑模样,站在原地注视着陆观雪步步走来,待二人间距离愈近了,他向前一步,正好停在陆观雪半臂之隔。
“公主殿下,臣心中惴惴不安,仅一日不见便思极,特携上好前来,药材在此等您许久,望您垂怜,您可是不要臣了?”他如怨如慕地问。
齐晖今日着浅青色锦衫,远看二人衣着相配,颇为登对。
他这番话弯弯绕绕,看似情深意重,不过是前来质问自己竟未选他做驸马。
比起尚且在演戏的齐晖,陆观雪更想知道是谁敢在她和皇帝之前,随意走漏她的终身大事。
宫中风声传得快她是知道的,与齐晖首次对峙那天她以圣旨为墙,企图隔绝一切,却忘了天子再**,也约束不了皇宫上上下下万人,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若是从自己宫内传出去的…
这事传到了齐晖耳朵里,是她未明确与他割席,是她近来事务繁多忽略了这锦云宫中人人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她稍有起色就忘了上位者要恩威并施。
“你我之间缘分已尽,本宫自己的私事自有考量,齐公子不宜纠缠过多,引人非议。”她回道。
先前拿皇威压他是不想他多问,现下他已得知结果,拿私事堵他,更是不愿他多管。
自己不是最娇蛮无理的永乐公主吗,与齐晖虚以委蛇不过是想少生事端,如今却因此横生枝节。
是祸躲不过,她见招拆招便是了,不必给人人都留太多余地。
齐晖似受伤至极地凝望着她,几度欲开口,却也明白公主态度之决绝。他暗暗咬牙切齿,若是父亲知道是自己那一推坏了事,他别想再全须全尾地出现了。
公主不选他,是恨他吗,有恨就是有情,那便还能利用。不知为何圣旨迟迟不下,那皇帝处也可多加游说。
总之,就是不能这样接受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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