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1】
陆观雪手里还捏着一张纸,纸上赫然是诗中景。
那女子不断出现在画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小公主记录下来。
温婉的面容,和化不开的愁云。
陆观雪惊奇小公主的画技竟如此高超,画上的女人栩栩如生。她原来以为公主是不学无术的愚钝之人,可在这尘封的岁月里,她是早慧的,是心思细腻的。
曾经的公主,与她穿来时传闻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她究竟为何沦落至此?
凝仪见陆观雪久久不言,出言道:“殿下莫再感伤,贵妃娘娘在天之灵必会庇佑您。”
鸾贵妃生前对她这个小小的宫女也十分温和,给予过她母亲般的关怀,过早与家人分离到皇宫这吃人不眨眼的地方谋生后,鸾贵妃是与众不同的,似乎被圣光笼罩一般,靠近就会觉得温暖,这让她偶尔也生出些许勇气,恰如此刻。
原来是公主的亲生母亲。陆观雪也从画中看出了母女间那独有的柔情,比同皇帝皇后,比这皇宫中的每一个人,都要真实。
可惜斯人已逝。
亲情与爱情的漩涡,她如今要替公主在其中挣扎求生了。
陆观雪欲去天牢一探,那条小蛇一个没看住就掉数值,真是时时刻刻牵动着她的思绪。
她出了宫门,一个小丫鬟突然窜出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小丫鬟大惊,大幅度鞠躬说:“公主殿下,太傅大人传信给您,尚书房见。”说完就像个鹌鹑似的,埋头一扭一扭地快速跑走了。
陆观雪哭笑不得,这才从先前的起伏不停的情绪中彻底回过神来,又接着忧愁,这不就是老师叫她去办公室批评吗。
穿越前她的论文其实已经改过四五遍了。
第一次老师说参考文献不够。
第二次老师说语言表达太差。
第三次老师说整体结构不清。
第四次,老师说你这个题目起的也不好啊。
……第五次修改……她穿越了。
若不是这个插曲,她怀疑下一步她的论文就要进废纸桶了。
总之,依照她丰富的经验来看,老师的意见是源源不断的,以前她可以尽量少引起老师的注意,求神拜佛换来几天安生日子,可现在她虽贵为公主,却再也没有那么多借口,只能屈服于现实,还失去了用鸵鸟行为自我安慰的权利。
她微蹙眉,嘴角下垂,尽可能放慢脚步向尚书房走去。
尚书房门口,老太傅早已候着,远远看见她的身影就走上前来,激动地说:“小雪啊,为师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虽然双双穿进古代,陆观雪觉得自己的老师竟然不及从前古板,而是多了几分时兴的幽默,只是如今在她忧愁的时候听起来冷冷的。
“好消息吧,老师。”难道还有比她即使穿越还要改论文更坏的消息吗?
“哈哈,小雪啊,好消息就是我给你想出了一个非常好的论文题目啊,刚好很符合我们现在的生活,随时可以就地取材,就叫《探析古代质子的教学环境》,这样你和质子天天来尚书房上课学习,既能随时检验论文质量,又能确保他的安全,两全其美,你觉得怎么样啊?”
“老师您说的都对,那坏消息呢?”陆观雪面上恭维笑着,心里悄悄吐舌。她的老师这是穿来古代无事可做了,逮着她不放,哪里算是好消息。
“唉,这坏消息嘛也是与质子有关,为师虽是穿越而来,但也算一个一官半职的,我听说这天牢之中今日特地运了一批新的刑具,质子似乎是得罪了皇后一派,免不了皮肉之苦了。”
当今皇后尹氏,为百年世家之女,祖父曾官拜至相,只是并非皇帝发妻,而是登基一年后被立。
这其中缘由,弯弯绕绕太多爱恨情仇,皇后如今稳坐中宫之位,除了家世的协助,自身手段之狠辣也不容小觑。
她诞下六皇子后,宫里这么多年再无子嗣顺利出生。
陆观雪叹了口气,虽然自己女子之身威胁不到六皇子的宏图大业,但每每见到皇后时,总是能感觉到她金尊玉贵的外表下轻蔑厌恶的眼神。
如今百里琢也成了皇后的眼中钉,他们夫妻二人也算是同仇敌忾了。
“老师,您消息灵通,为了咱们顺利回到现代,可要多多关注质子的状态啊,我得先去看看他。”陆观雪堆笑作揖,贼一样溜走了。
当老师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陆观雪抿唇,显露出疲惫的神情,默默思考起对策。
明面上,皇后掌握后宫大权,六皇子有靠山,所受宠爱也在她之上。暗地里,皇后害人经验丰富,眼线遍布,势力不可估量,而她一无所有。
只剩一腔孤勇。
越靠近天牢,越隐隐有阴风吹过,树影绰绰,沙沙声不绝于耳,她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产生一种时时刻刻被人跟踪的错觉。
她实在忍不住了,飞速回头,的确没有人在身后,只是几片树叶乘风而起,再慢悠悠飘落。
天愈发黑了,风吹草动都令她紧张不已。
她攥紧袖口,加快了脚步。
陆观雪想起自己曾看过的恐怖电影中,在这样阴森的羊肠小径,主角往往会有正确的直觉,但频繁回头审查无果后,一般会遇到正面突脸。
她不敢再回头,几乎小跑起来。
所幸天牢并不遥远,门前还有侍卫值守。
她松了口气,在天牢门口几步路处,渐渐放缓了速度。
一片叶子忽然贴着她的脸极速飞过,荡漾起几缕发丝,如利箭破空,刺穿佯装的宁静,带来转瞬而逝的杀意。
她猛地回头,依旧空无一人。
整颗心震颤不已,是暗杀,还是鬼魂作祟?
这皇宫中人人虎视眈眈,即便她不争权夺利,稍有不慎,也会万劫不复,而且她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出事,她的便宜父皇绝不会出手相救。
“本宫要探望驸马,烦请两位带路吧。”
陆观雪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胸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冷淡,跟着侍卫走进天牢。
“这…公主殿下,这恐怕不合礼数,质子今日受刑,您千金之躯,莫被冒犯了。”
“本公主连自己的驸马也见不得吗,你们只管带路就是。”
陆观雪难得强硬起来,她不能真的任由旁人对自己的驸马肆意横行,她还是有些公主威严的。
侍卫不敢再多言,只祈求公主不要彻底踏进了皇宫内最污秽的地方,才如梦初醒般要退离。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侵袭了她的全身,她不禁幻想出尸体成堆,断肢残骨的画面。一阵恶寒,如果百里琢死状太过凄惨,恕她无法帮他收尸。
沿路看到的牢房中只零星有两三个人,蓬头垢面,黏腻的目光令她反胃。
百里琢在最尽头。
一袭黑袍的狱卒,面前摆放着十余种刑具,多得是她没见过的,怪异形状的。百里琢被吊在架子上,淅淅沥沥地淌着血,囚服已不成样子。
狱卒拿着一根粗长的鞭子,鞭身带有倒刺,由上而下狠狠抽在他身上,从锁骨到腰腹,漾起一道血痕,囚服的布料和皮肉粘在鞭子上,触目惊心。每鞭笞一次,百里琢就颤抖着闷哼一声,听得陆观雪心惊肉跳。
说好的只是关他几天小惩大戒呢,动用如此残忍的刑罚,只留他一口气,即便是恶徒,这种折磨也太过分了,除了权力地位,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把生命放在眼里。
陆观雪一时忘了害怕和谨慎,怒气横生,大步上前,道:“你在干什么,滚开,谁允许你这样草菅人命,罔顾律法动刑?”
女子清亮的声音在天牢中回荡,突兀,却掷地有声。
狱卒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是公主大驾,急忙跪下解释:“公主殿下,臣......是上面下的指令如此,请公主明鉴。”
“与我何干,本公主只知道自己的驸马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还有,我叫你滚开,本公主的命令你不听吗?”
狱卒欲言又止,贵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一介小官,谁也不敢违抗,只好起身离开了。
百里琢抬眼,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每一次,她来救他,维护他,帮他,都像在无数次提醒,她是高台之上的人,只有她能向他施舍怜悯。
是他索求的吗?她的善心,会保持到几时?
至少在他复仇成功前,她的善心还有利用价值。
陆观雪解开他身上的束缚,脱了力的百里琢如软体虫一样顿时瘫倒下来,她想接住他,却被带着一下坐在地上,他一身的血,也染红了她的衣襟。
“我来晚了,你……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这样伤你……皇后……你怎么得罪她了,我带你离开,离开这里,回去你就搬进锦云宫,我不会让你死的。”
陆观雪又着急,又担忧,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
她两只手都僵硬地不知道怎么放了,只能虚虚揽着他的肩,大脑不知转到哪去了,竟安抚地拍了拍百里琢的背,像哄小孩睡觉似的,又想起电影里濒死的人感觉困倦时都不能闭眼,稍微加了点力气拍他。接着百里琢就咳喘起来。
“我……没事……多谢公主相救。”
百里琢撑着最后一口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伤成这样,拖不得了,我现在就带你走,你……是不是感觉很昏沉,你可千万不能睡啊。”
陆观雪边说边努力支着身子,想把百里琢扶起来,可她毕竟力气不大,还要顾着他的伤势,畏手畏脚地蠕动了几下,两个人反而越发绞缠。
百里琢始终盯着她动作,见她实在为难,默默咬牙,借力起身。
她明明这样柔弱,却还是……螳臂当车。
他对疼痛的忍耐力早已在漫长岁月里得到充分锻炼,只是两天未进食,虚弱不少。
陆观雪还在四处找发力点的时候,看到百里琢轻颤着要起来了,急忙也跟着起身,让他倚靠在自己肩上,搭着他的腰,两个人歪歪斜斜出门了。
侍卫还候在门口,见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走出来,大惊,急忙移开目光,拱手说:“公主殿下,这……您不能带走质子,皇命难违,殿下三思。”
陆观雪也知道提前把人带走肯定会让皇后不满,可百里琢伤势严重,再关下去是真要关到他咽气了。皇帝那边,百里琢总归不是确定的凶手,人已经惩罚过了,她放低姿态说几句软话,应当不会再追究。
“本公主一人做事一人当,驸马伤成这样耽搁不了,你们让路就好,若是追责,如实禀告便可。”
陆观雪说着,继续往外走。
侍卫见状,思虑片刻还是上前,帮着陆观雪扶住人。
漆黑的夜色中,天牢吃人的巨口,越来越远了。
【1】引用自李白《玉阶怨》
宝宝们端午节快乐!今天吃了小龙虾,辣辣的很好吃[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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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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