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659年10月3日，躲避王都无休止社交的布拉德·贝茨来拜访他多年未见的好友——卢拉·埃尔塔纳。
布拉德已年过七十，作为大魔法师，他拥有了大部分人类都没有的宝贵经历，他是屠龙勇者，是王室的贵宾，是人们口中活着的传奇，他拥有过世界上最棒的伙伴，他还有能被世人铭记在碑上的心上人。
他的一生已然无憾，所以作为一个糟老头他能毫无顾虑肆无忌惮，丢掉工作还有社交礼节后果什么的，管他的呢，他现在只想随心所欲。
现如今，他就带着学生来瞧他唯一的好友，他在这个世上最担忧的精灵，卢拉·埃尔塔纳。
听说在5年前，这个精灵和德里克·贝尔成为了恋人，当时的布拉德既震惊又产生了种果然如此的安心感。卢拉是个太过迟钝的家伙，能被德里克拿下也是对方的本事。他虽然对德里克并不熟悉，但从描述中想想前因后果，就不难想象的出这位小伙子可能等待卢拉开窍等了不止十年。倘若是普通人，怕是只会哭唧唧地去找女神诉苦，说自己被心上人视作路边的野草。
现如今，卢拉住在约西卡，从信上来看，他和德里克已经一起居住了5年。5年同居，还是在人类社会，这对于一个精灵而言是巨大的进步，也是布拉德刚认识卢拉时完全不敢想象的。
10月的约西卡已经入冬，白茫茫的雪覆盖了整座城市，这里靠北，冬季总是比别的地方来得更早。轻盈的雪温柔落下，布拉德坐在马车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几个调皮的孩子在还未结冰的江边玩耍，他们的父母则像企鹅似的聚在一起缩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
是个宁静祥和的边境港口。布拉德捻着胡须发出赞叹。
卢拉住的公寓很好找，就位于约西卡城的闹市区。布拉德的马车停靠在门口时，引来不少住户围观注视，但当人们发现他们不断向上去敲响卢拉的门时，住户们又心照不宣地回到家里。
卢拉的家门口不同于其他人堆满了日常生活用品或鞋子，他家门口简简单单只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不接受推销”。
布拉德不置可否地笑出声，看来这位老朋友变化了不少，敲响门扉，过了许久，终于听到应门声，开门人是德里克·贝尔。
这是位年轻帅气的小伙，只是相较普通人看上去黑了些许，从衣领不难看出脖子和胸膛部分的肌肤黑白分明，应是常年在外导致的晒黑。他很健壮，布拉德在这位年轻人面前瘦弱得仿佛鸡仔，但布拉德可不怕这家伙，他可是王国的首席魔法师。
德里克见到布拉德，表情复杂地上下打量了许久，目光在布拉德奇怪的帽子和腰间保暖护巾上不断停留。最终他张开鼻翼哼出一口气，转而露出戏谑的笑容看向屋内：“宝贝！你的朋友来了。”
“嘿，小子，你眼神太不礼貌了！”布拉德拄着拐杖气呼呼地敲了敲地面，吓得一旁的学生连忙搀扶。
“这能怪我？你这打扮谁见了不得吐槽？”德里克边说边让开身，引二人进去。虽然布拉德只在外面走了一小段路，但他脚底已满是雪泥，然而他完全没有害怕弄脏地面的自觉，一进门就在房间内转来转去。
“看上去你们住的房间不大？”
走了没两步，布拉德就看到了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的卢拉·埃尔塔纳，他和刚见面时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有了些许表情，不过那些表情总是滞后几秒，看上去有些不聪明的样子。
“房间大了有什么用？挤一挤才更好。”德里克接过学生的大衣外套随手放在衣架上。
“吁……这小子不怀好意，伙计你得当心。”布拉德看着学生默默跟进来，敲了敲手杖施个魔法让地面干净。
德里克扬了扬眉，停下了去拿笤帚的脚步。
“你怎么过来了？”卢拉歪过脑袋，微笑着摇了摇手指，茶壶自动飞了起来，给新到的二人添上热茶。
“这不是来看你吗？你给我整了个多大的新闻，你都和这小子在一起五年了，居然从来没告诉我。”布拉德接过茶杯大声控诉。
“你也没问啊？”卢拉困惑地眨了眨眼。
“嘿！你……哎！是不能对你要求太高，”布拉德一拍大腿，绝望地摇摇头，接着转而满怀怜悯地看向德里克，“辛苦你了。”
“别。”德里克苦笑着皱眉。
“看上去你和以前还是一样毫无变化。”布拉德吹着茶杯上的热气，满足地鼓起脸。
“是的，精灵是这样的。”
“你还很自豪？我的老伙计，你的魔法也是毫无变化啊，你怎么不看看我，我都超过你这么多了，你就没点危机感吗？”
“嗯……没有？”卢拉有些尴尬地牵起嘴角。
“好吧好吧，”布拉德挥挥手吹吹胡子，拍了拍身边学生的后脑勺，“来，问好，这位就是我说过的朋友——卢拉·埃尔塔纳，等我今后不能帮你的时候，你可以找他。”
“你好，我叫约瑟夫·怀特。”对上卢拉的目光，学生有些害羞地向后缩了缩脑袋。
“我记得你，上次去见布拉德那儿也是你吧。”
“啊，您记得我，当时是5年前！”学生激动地挺起身子。
“毕竟布拉德愿意带在身边的人不多，我肯定记得住。”卢拉点点头。
“好，你记得住那他就有福啦。”布拉德开心得胡须一抖一抖。要知道他的朋友不是个喜欢社交的主，与之相对，能被他记住就意味着他能将你放在心上。卢拉可是个活了四百多年的精灵，他的能力不管何时都显得非常强大，被他上心岂能不乐？
布拉德呷口茶，开心地眯起眼问：“今天接风打算做什么？”
“烤鸡？但没你喜欢的克莱因香草？”德里克朗声应道。
“你这小子真记仇啊。”布拉德瘪嘴白了眼没眼色的家伙。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温馨的氛围温暖了整个房间，也温暖了整个冬季。
卢拉作为魔法师又有前屠龙冒险留下的家底，基本不怎么外出工作，他最爱的就是待在家里看星星研究布拉德眼里过于飘渺的星系。但占星作为一门相等冷门的魔法体系，研究起来并没什么前景，不过布拉德也懒得多问，毕竟精灵的世界和人类总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让布拉德惊讶的是德里克，这小伙子明明看上去不是安常守故的主，职业却是学校里的剑术老师。布拉德前往德里克工作的地方看望他时，那家伙正陪着一众小孩沿着校园跑圈。直到各种热身结束，孩子们互相进行操练，布拉德才拄着拐杖呼着哈气和德里克寒暄。
“没想到你会做这个。”布拉德眼神微妙地打量着德里克，此人微微浮动的身上正冒着热气，眼睛里全是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坚定。他确实有点错估了这人的发展方向，德里克和他的母亲塔拉基差别很大，若是塔拉基，此刻一定在某个富商屋顶。
然而他的感叹还没维持多久，德里克就用回答予以否定：“我也不想的，我和卢拉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但卢拉又喜欢，就只能这样了。”
“喜欢……孩子？”布拉德瞪大眼微张起嘴，“呃……我想你不用太在意，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孩子……他只是……”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清楚。”德里克摇摇头露出无奈的笑容。
见当事人如此反应，布拉德也不好多说什么，年轻人的问题自有年轻人自己来处理，只是如果是卢拉·埃尔塔纳，他的反射弧可能要比普通人长很久很久。
“哎……卢拉不开窍你也真辛苦。”布拉德不由得感慨人生，看上去这个小伙子今后的挑战还有更多。
德里克微眯起眼，湛蓝的眼睛里一片无悔：“他怎么可能不开窍，他只是还不喜欢我。前几天我被几个女士追他都毫无感觉，说实在的，我现在能和他一起已经足够幸运，要不是我死乞白赖耗着，他可能还是会走。”
布拉德震惊地张大了嘴，他定定对视德里克那几乎溢出蓝色的双眼许久，不由得有些结巴地感叹：“……嗯……你不愧是精灵教出来的孩子。”
在离开约西卡之前，布拉德还想见最后一个人，德里克的生父，阿尔菲·罗兰德。要见他的理由很简单，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这场长达几十年闹剧的始作俑者之一。
阿尔菲是个无趣的贵族，和布拉德认识的大部分贵族一样，他乐于享受荣华富贵和平稳的生活。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年轻时丰富的冒险经历所致，毕竟屠龙小队里的杰斯·帕克就是个每天嚷嚷着做完这单任务就要回家结婚再也不出门的家伙。阿尔菲还非常喜欢喝酒，只是酒品很差，喝醉了就喜欢什么都跟你说，你不听他还会发脾气。但这个缺点布拉德非常欣赏，因为布拉德也是个酒品很差喜欢一直说说说的家伙。
“啊！所以说我俩才是真不容易的，看上去我俩才是最像半路父亲的那个不是吗？！莫名其妙的就要照顾一个大小伙子！你照顾德里克！我照顾卢拉！”
布拉德狠狠将手中的木酒杯砸向桌面，杯中的啤酒都要被晃了出来。他白花花的胡须和啤酒花混在一起，整个下巴往外冒着白泡十分滑稽。他抱怨的对象阿尔菲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虽然没有布拉德那么大年纪但也已两鬓斑白，隆起的眉头上皱纹显得十分有魅力。
这样两个上年纪的老头在酒馆里撒泼，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老板也只能十分有眼色地哈哈乐着当没看见。也可能正因为如此，这两人愈发肆无忌惮。
此刻，正听着布拉德感慨的阿尔菲，瘪起嘴如打呼般呓语：“滚滚滚……提到这俩天天秀恩爱的纯爱战神就烦。”
“怎么了？”布拉德醉醺醺地红着脸问。
忽然，阿尔菲像受了什么莫大委屈似的突然扒在酒桌上开始闷声哭泣：“呜……我晚年凄凉啊……妻子最近越来越疑神疑鬼，我都二十四小时黏着她天地可鉴，但她还是对我越来越冷冰冰。两个女儿也没以前那么爱我了，以前总是爸爸这好爸爸那好的，现在要不就是爸爸别来烦我，要不就是爸爸你以前真是个烂人……我有什么错嘛……我就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睡了一觉，谁知道会这样啊……呜……”
“呃……或许你可以学到不该去酒店？”
几天过去，布拉德看望卢拉的目标已达到，他便打算离开。五年前，他就曾在学生约瑟夫面前预言过，这位精灵朋友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根本不理解自己跑过来看德里克这一下意识行为所代表的真正含义。现如今看来，这位精灵朋友还是如此，没有成长，至少他的恋人德里克用行为告诉了布拉德，卢拉成长得太慢。
布拉德离开的那天正巧降温，送行出门时，他还见着德里克跟照顾孩子似的耐心给卢拉裹一层又一层的围巾。布拉德不免翻了个白眼，唏嘘卢拉了很久。但可惜卢拉似乎没理解，德里克倒是会意，故意在他眼前亲了亲卢拉脸。
布拉德白眼翻得更厉害了。
没大没小的东西，亏他还可怜这家伙，想着待会儿要不要给卢拉点人生建议。现在布拉德觉得自己纯属多管闲事。
但布拉德只是这么一说，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他站在城门口，看着德里克和卢拉这对夫夫思索了很久，最终，他还是叫住了卢拉。
反正说得再多，能理解多少还是看缘分。
此刻正是正午天晴，阳光照在这座雪覆盖的城市上，到处都白茫茫亮闪闪一片。布拉德不是第一次和卢拉渡过冬季，只是相较以往卢拉那几乎融进冬日里缥缈气氛，现在的卢拉又是穿着帽子又是戴着手套，系好的围巾旁也飘着白茫茫的呼气，看上去有人气了不少。
呵，希望他不是多瞎操心。
布拉德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拉住卢拉的围巾。
“我的老友，我知道你的脑海深处在想什么，你可能觉得世界残忍又变化迅速，它抛弃了你的种族，抛弃了众多生命。然而我想，有些东西终将逝去，就如同现在，我也放下了自己的理想，放弃了复活魔法。”
“是吗？但我现在终于理解你为什么老是研究没有意义的复活魔法了，”卢拉弯起眼眉将笑容藏在围巾里，“我觉得你可以继续你那个魔法。”
布拉德一愣，本来混浊的眼神突然清明开来，他在老友的眼里看到了从前没有的希望和坚定。
什么啊，卢拉·埃尔塔纳明明已经成长了。布拉德略微感慨地叹口气。
事已至此，那布拉德能给的忠告只剩下这些了。
“卢拉，你知道吗？语言能传递的东西很少，如果不说，能表达的东西就更少了。”
说完，布拉德对卢拉做了个鬼脸，又冲不远处的德里克吐了吐舌头。他挑起眉梢重重拍了拍卢拉的肩膀，最终在约瑟夫的搀扶下，坐上马车，哒哒离去。
德里克看着离去的二人，迎着阳光不慌不忙地走到卢拉身旁，好奇地问：“那家伙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卢拉眨了眨眼，水蓝色的眼眸对上德里克湛蓝色眼眸，笑着拉下围巾。
“我爱你。”
霎时间，冬日温暖得仿佛春季。
德里克俊朗的面容开始松动，融化成软绵绵一团，眼角也涌出一颗一颗的泪滴，他就像三四岁没长大的孩子那样，卸下了全身防备，哭得相当彻底。
“你怎么……现在才说……”德里克哭得抽抽嗒嗒。
卢拉慌忙拥抱这位高大的恋人，边轻拍对方背部边微笑：“你可真是没长大，现在还会在我面前哭鼻子。”
德里克非常生气地反手抱紧卢拉，将所有的眼泪蹭上卢拉围巾，低声说出半是真心半是夸张的埋怨：“你太讨厌了。”
正篇完结，还有篇番外，喜欢完美大结局的番外可以不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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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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