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听着耳边间歇性的叹息，伴着马车吱呀的节奏，陈元宏觉得这种双重奏简直是烦上加烦，折磨心灵。
还好他能忍，摆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皆备于一心的表情，陈元宏开口：“父亲。”
对面看着他叹气的元氏郎看他终于有了反应，便趁机絮叨起来：“阿宏啊，阿父真是放心不下你，此去京城虽说是嫁给太常寺少卿的次女，但是我们两家之间相差太大，你这番嫁过去将来若是受欺负该怎么办呢？”
陈元宏警示性看了他一眼，元氏稍微闭了闭嘴。但憋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艰难，可是，可是你母亲很是乐意这门亲事，若如我想法，我怎么忍心你嫁给这样的女子呢？”
陈元宏心里如何翻腾，脸上表情也没崩，他微笑开口：“父亲既然这么想，为何不向母亲争取呢？”
元氏怔了一下，低眉顺眼地说道：“家主之命，哪里是我这样一介男子能干预的。”他自觉站不住脚，连忙又跟上几句：“这天下始终是女子为尊，你母亲都答应人家了，我就是想为你说句话，也没人听我的不是。”
陈元宏点了点头：“既是如此，父亲便不用再提此事了，婚姻大事，母父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什么怨言。”
说罢翻开手中的书，不再回话。
京城卫家。
卫府里众人忙忙碌碌，一片喜事气象。
卫如诗刚刚归家，便见管家匆匆赶来，并被带去试婚服。
卫府管家卫玉笑眯眯地拿喜服往卫如诗身上比划，叹道：“我们二姑娘真是一表人才，穿什么衣服也是秀美怡人的。”
卫如诗无奈笑道：“您从小夸到大的，我看我要是长歪了我也对不起您的金口玉言呢。”
卫玉一双笑眼更是眯得看不见：“那也是二姑娘天生丽质我才夸的，现在二姑娘还进了翰林院，前途也是无量，照我说，就是皇亲贵胄我们二姑娘也是配得，不知那小地方来的小男子配不配不上我们二姑娘呢。”
卫如诗轻笑了一声，垂眼说道：“可不敢，那些贵子们嫁给我岂不是害了人家，毕竟我又不能……。”
卫玉手停顿了一下，连忙打断：“二姑娘！这都快大喜的人了，说这些做什么。都怪我嘴多，二姑娘可别再说了。”
两人交谈之际，喜服也已经穿好，卫玉推来穿衣铜镜，供卫如诗照看。
红衣照人，也显精神，镜中人的确也是美丽动人。卫如诗左右看了看，虽然现下镜中的她一身喜庆颜色，但是她内心却并没什么太多喜悦之意，反倒平淡异常。
也不奇怪，这和她成亲的公子是远方小城慈安的一个小氏族中人，她根本没有见过面，只听母亲提过几句便定了亲。未曾谋面之人，能有什么感情。佳夫美郎，神仙眷侣什么的，都是话本中写的，她也不抱什么期待。
正走神之际，她从镜中看到有人掀帘进门。
卫如诗转身拱手：“父亲。”
卫玉也行了一礼：“官人来了，您看看二姑娘这喜服怎样，这是专门找绣罗坊订做的呢，哪里不合适可以改的。”
燕江虚掩口唇，咳嗽了几声，方才开口：“不错，很是好看。”他冲卫玉微微一笑：“辛苦卫管家了，还请去休息片刻喝口茶吧。”
卫玉连忙道：“您说哪里说，这是应该的，我先下去了，您和姑娘慢聊。”
卫如诗看着燕江慢慢入座，心想道：父亲多年来端正自持，又生得俊美，也难怪母亲和父亲这么多年还如此恩爱，只可惜数年前父亲不慎生了暗疾，自此身体较弱……
正想着，也没注意燕江一直在看她。
直到燕江轻轻咳嗽一声，卫如诗才回神，不好意思地朝父亲笑笑：“父亲。”
燕江看着她一身红衣，欣慰道：“你也长大了，都要娶亲了。”想到什么，神色略显落寞：“都怪为父当年的病，才害你从小时就被断为不能生育，要不然你母亲也不会在慈安县那么一个小地方为你寻亲……”
卫如诗略楞了一下，父亲看来是听见自己刚才和管家说的话了，要不然他往日最不愿提及此事。她连忙说道：“父亲说的哪里话，这亲事好得很，母亲不是说那公子温良恭俭，很是贤良吗，这京城男儿大多甚是娇惯，说不定娶过来也不合女儿的心意，我觉得母亲挑的这公子定然不错。”
燕江听了此话，脸色也是带了一些笑意：“你母亲的眼光定是不会错，她也快要回府了，我去迎她，待会儿让她过来也看看你这喜服。”
卫润意刚刚下朝换好家装，便匆匆朝这边赶了过来。进门打眼一瞧，赞道：“好俊的姑娘，这是谁家的女子啊？”
卫如诗转身：“母亲！”
浅做一礼，便被卫润意扶了起来，卫如诗笑说：“当然得是卫太常家的姑娘，遗传了太常风姿才有女儿今日风采。”
卫润意摆了摆手：“得了吧，你也就嘴甜。我自知力还是有的，你这风采分明是遗传你父亲。”
她坐下拿起了茶杯，点了点茶：“只可惜身体不好也遗传了你父亲。”
卫如诗抿了抿唇：“父亲又伤心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无意失言了。”
卫润意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也别过心，先去换了衣服，回头来我书房谈谈。”
陈元宏浅眠一觉醒来，便见元氏又在摆弄珠宝。
他心中暗叹口气，发出了些许声响。元氏忙把匣子收了起来，尴尬笑说：“京城大户人家送的聘礼到底是金贵些，和我们日常用的很是不一样呢。”
元氏见陈元宏并未搭话，便又挂上一副忧愁神色：“我的儿，进了京城地界，我也就不能相送了，你可怎么办好。”
陈元宏依旧挂着招牌笑容，客套道：“父亲不必介怀，儿子嫁出去了，也会挂念母亲父亲，为你们祈福的。”
元氏还要说些什么，马车却已然缓缓停下，他只好先闭上了嘴。
卫如诗敲了敲门，书房里传来卫润意的声音：“进来。”
她缓步走进，还未说什么，卫润意便示意她坐下：“先坐。”
她乖乖坐下，卫润意打量她片刻，说道：“你也已然是要成亲的人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拉回了情绪。
卫如诗也有些许感慨。母亲因她体弱，自小便偏疼她一些，好吃好喝地供着，补品药物也是不少，养的她长大之后身体越发健壮起来，只是经医生断定，有不育的先天之症难以治好。父亲没想及此事便暗自神伤，母亲也为这事情为她分外操心，此次婚事更是母亲一手把持的。
卫润意收了收情绪，说道：“从新修葺的侧宅也已然收拾妥当，到时候也是你的一番门户了。”
卫如诗提及此事便有些不满：“母亲，为何不让我在家尽孝呢？何必还修葺偏宅，成家了反倒离你们远了些。”
卫润意笑着说：“怎么远了，就紧挨着呢。况且你长姊出京任职已有几年，不日恐怕回京，主宅留给她，也省得她整日嫌我偏心。”
卫如诗低头没话说了。卫润意道：“好了，你现下是如此，到时候有了官人恐怕就想不起你娘和爹了呢。”
卫如诗嫌道：“不太可能吧？”卫润意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说起这个，我得让卫玉和你说说婚礼的行程，你可记牢些，别误了吉时。”
卫如诗点了点头，自去准备不提。
良辰吉日近在咫尺，卫府门前也燃起了爆竹，奏起了婚乐。卫府门口也是宾客来往，络绎不绝。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礼成”，一场婚礼也算是圆满完成。
卫如诗撑着精神敬完最后一桌酒，才好不容易被人送往了婚房。经历一场亲事，她才知道这成亲竟也是一场力气活，累人的紧。而且她也不胜酒意，还好有至亲好友柳家姐姐替她挡酒，才应付过此关。
柳家姐姐柳念，为人爽朗仗义，酒量奇佳，刚把卫如诗送出酒席的时候还面不改色呢，不仅如此还悄声咬耳朵调侃：“好你个女郎，娶得这官人……啧啧，我看那身姿很是不错啊。”
卫如诗：“……”她也悄声咬耳朵：“要不然送给你？”
柳念摆手道：“朋友夫不可欺我还是知道的。”
卫如诗白了她一眼，被她瞅见，一掌给推出八丈远，还等她回头时笑眯眯示意：“洞房花烛夜，新娘官好好享受这大美时光吧，在下可是要继续蹭喜酒去了。”
说罢一溜烟便跑了。
卫如诗无奈按了按额头，朝婚房走去。
到了门口，不知怎么，竟还有些许紧张。迟疑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门。
烛光昏暗，她只看见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纱帐之后，听她进来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她点起两边的花烛，拿了一支，走向了帷帐。
帐中人带着面具静坐着。
面具是这世间的传统，男子出嫁便为人夫，成亲日只能给自己的夫人看，所以便戴上了面具遮颜。
卫如诗没有摘下他的面具，手执红烛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
身姿的确不错，虽没习过武，但身姿挺拔，挺有男子风范，就是不知道小门氏族有没有读过书。
这世间，男子不能习武，也有规训说男子不能读书，所谓男子无才便是德。而女子便是不同了，女子因可诞育子嗣生来便有维系血缘与氏族稳定的优势，因而世间以女子为尊，女子可娶多夫，正夫称官人，男子则称女子为夫人或家主。
卫如诗没有放下手中红烛，单手拿下了面具。
四目相对，卫如诗楞了一下，片刻后才转身，放下手中的蜡烛。回头之际，她在身后人看不见之处，拉了拉嘴角，免得笑容过于得意，影响不好。
她轻咳一声，坐在了她的官人旁边。
两相沉寂，她也觉得略微有些尴尬，便搜肠刮肚找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
真是好问题！卫如诗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心下不断痛骂自己：今天的名帖就差贴你脑门上了，怎么还问人家名姓！。
陈元宏勾了勾嘴角，说道：“在下陈氏元宏，此后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卫如诗一听指教，下意识差点认为在翰林院客套，推口而出：“不敢不敢……”突然想到这是她自己的官人，还是得有些主母威严：“嗯……咳指教说不上，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陈元宏看了看她，笑而不语。看得卫如诗有点发毛，他才开口：“夫人累了吧，还是先行休息吧。”
他如此直白，卫如诗倒是很不好意思，突然她想起了自身的病症，情绪倒也冷静了下去。
她清了清嗓，问：“我母亲可有跟你说过……说过一些什么？”
陈元宏停下了铺床的手，重新坐下来正视她：“侍郎大人特意告知过我，说夫人不能生育，此事只有我自己知道，不会传给他人。”
卫如诗神色也恢复冷清：“那你同意这门亲事，可曾后悔？”她想了想，补充道：“你放心，若是你有什么不愿，尽可趁现在说出来，虽然我们拜了堂，但还是有些许回寰余地的。”
陈元宏看着她，问道：“回寰余地？”
卫如诗点了点头：“我知道嫁给我肯定会辛苦，所以我也不想拖累男子，本想独身一人，又恐母父担忧，现有母亲亲自操持的婚事，我自然不好推脱。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现在就告诉我，我虽不能悔婚破坏大家颜面，但我可立誓不碰你，一年之后你若想，也可以和离还你自由。”
陈元宏这下确实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面含惊讶。
不过他瞬间就收敛了神色，说道：“夫人好生坦诚。”
卫如诗也不意外他这么说，回道：“这话我从母亲告诉我亲事定了那天起就已经氤氲腹中了。”
陈元宏垂眼略思片刻，抬眼开口：“既然夫人如此坦诚，我也不做遮掩了。”
“我既然知道夫人的情况还应允亲事，不是因为侍郎大人的那几车聘礼，也不是为了什么高嫁的名头。”陈元宏正色开口：“其实我也身患有疾，只不过不外显于身而已。”
卫如诗此刻有点意外：“什么病？”
陈元宏摇头道：“不是什么正经的病症，我只是……没有什么感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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