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府内,竞选大典上的几位长老议论纷纷,都有些坐不住了,连同底下的弟子们都发现了异常。
佩兰立在家主座位旁,心里焦灼不已,脸上却未显露分毫。
她目光扫过隐约骚动的人群,挺直了脊背,声音清亮道:“诸位长老稍安勿躁,陛下对此次家主竞选一事很是看重,因此才早早传了家主进宫问话,想必家主很快便能回来。”
底下弟子们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几位长老交换着眼神,似乎仍有怀疑。
大长老南宫奕道:“听说来的是大内禁卫,若是普通传召,何至于如此阵仗?”
“是啊。”另一个长老附和道,“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佩兰眉心微蹙,义正言辞道:“二位长老此言是盼着家主出事吗?”
“我等并非这个意思。”南宫奕拂袖起身道,“只是事有蹊跷,这才有此疑问。”
南宫明的目光扫过众人脸色,忽的开口道:“怎么也不见阿玥?”
经他提醒,众人这才四处张望,疑心更甚,纷纷道:“是啊,大小姐怎么也没来啊?”
佩兰道:“将军府到此也有段路程,小姐许是路上耽搁了,还请诸位耐心等等。”
可南宫明却道:“是路上耽搁了,还是不打算来了?”
他虽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佩兰转身端量起这位平时从不爱出风头的二长老,冷静道:“小姐既说了会来,二长老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南宫明轻笑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佩兰微微福了一礼,不再回话,转而收回了目光,暗忖道:佛面蛇心,表里不一,家主说的果然一点没错。二长老平时看似良善,实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皇宫庆安殿外,阴云蔽日。
一柄黄罗伞盖撑开,萧绎端坐于紫檀龙纹金椅中,沉沉目光穿过洞开的殿门,落在殿内那尊青铜丹炉上。
丹炉前,南宫玥素衣纤影,双袖以襻膊吊起,跪坐在青玉案前,手持药碾细细研磨着最后一味药材。
今日天象沉郁,阴云低垂,正是地气下沉、药性凝聚之时。以宫中现有的药材配伍,炼制真言丹再合适不过。且炼制此丹耗时最短,半个时辰便可见分晓。
细碎的研磨声响停下,南宫玥取下药轮,用小匙将龙脑薄荷粉末舀入玉钵,又取二分曼陀罗籽与三钱白獭髓隔水炖化,加入十滴月华露搅至拉丝状,而后倒入净钵备用。
再取一钱半朱砂以水飞法精制,取细粉混入净钵,以药匕搅拌三百次至膏液颜色均匀,方放下药匕,起身取了火钳,夹了数块烧红的兽金炭,轻放于丹炉下。
此间所有步骤有条不紊,循序渐进,叫殿内外众人都看得入了神。
两个小太监瑟缩在蟠龙柱后,偷偷观摩南宫玥的一举一动,不禁暗叹,将军夫人不但人长得美,连做起活来都宛若画中仙子。
青铜丹炉内银炭已烧成雪色,南宫玥将提前制好的膏液倒入模具中,轻轻摇晃,而后置入神室,送回炉中。
随着更漏滴答声响,殿内药香渐浓。
殿外几人神色各异,如观一场无声的博弈。
魏宁真如坐针毡,指节紧握,视线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
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犹如蛛网缚蛾,挣不脱又落不下。
事情走到今日这步局面,远远超出了她的掌控,而这一切的推动者——
她缓缓转头看向东方璟。
那人神色淡然,目光亦紧紧落在南宫玥身上。
阿璟,你所说的生机究竟是什么?
似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东方璟回眸,视线与她略一相迎,便悄然别开。
青铜丹炉中火光跃动,将南宫玥的脸庞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色。
百里聿风是第一次见她炼丹,褪去平日里的温婉怯懦,此刻她的脸上无甚表情,只余下近乎冷峻的专注,偶尔火苗窜高,那光芒便在她眸中燃起金芒,映出坚毅之色。
火光最盛时,南宫玥用将三块中等灵石送入火焰中心,炭火“噼啪”跳出了几点火星,溅在她雪白的手腕内侧,原有的几道旧疤上,又添了三点猩红。
她手臂不可察觉地缩了缩,而后继续专注地用火钳调整灵石的位置。
东方璟目光紧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看着那火星溅伤了她的手,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烈火两刻,文火两刻,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凝丹之时。
南宫玥静静跪坐在炉前的蒲团上,眼里映着纯净的火光,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旧疤。
她六岁开始学炼丹,至今十二年了,所有丹药的制备方法她熟记于心,可这十二年来,无论她如何努力,上天都不曾眷顾她一次。
无数次的失败,仿若命运的诅咒,将她的期许一次次碾作齑粉,连同那些被炉火灼伤留下的斑驳伤痕,都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执着。
母亲说的对,倘若活着的人是南宫衍,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至少,有他在,今日便可救下所有人。
正神伤时,炉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声音太熟悉了,几乎成了她噩梦中的常客。
南宫玥颤着手扶住案几边缘,正欲起身查看,“轰——”的一声巨响震裂了她最后的希冀。
魏宁真绷直的身躯忽而一颤,像是骤然被钉在原地,冷风如刃,也比不过这声巨响带给她的无尽痛意。
这个动静,百里聿风也习以为常了,可此刻,他的心情却跟随着殿中跌坐在地的那人一般,怅然若失。
炉炸即丹毁。
答案几乎揭晓,萧绎神色凛然,腮帮微微绷紧。
司徒莫唇角勾起得意的笑,看向面无血色的魏宁真道:“这下,魏家主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魏宁真置若罔闻,怔怔地望着那道孤单纤弱的身影,眼睛红得厉害。
她只道自己多年来孤立无援,苦心筹谋可怜至极,却忘了阿玥何尝不是可怜之人。
巨响过后,殿中一片死寂。
南宫玥跪坐在满地黑灰中,眼睫发颤,耳中只余渐渐嗡鸣。
终究……还是不行吗?
怎么办?
出了这个门,她和母亲都得死。她甚至没有勇气转过头看母亲一眼。
母亲一定失望透顶吧……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南宫玥耳边忽的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
“阿玥,取丹。”
这个声音犹如一道破开混沌的惊雷,将她从深渊顶处拉了回来。
她茫然向外看去,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只见到了母亲难言悲戚的愁容。
“阿玥,取丹。”
脑海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南宫玥猛地一颤,回过神来。
南宫衍,是你吗?
空气无声回应,她自嘲地叹了口气,定了定神,捡起了地上的火钳,沉吟片刻后,终于起身,将那火钳探入炉室中。
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萧绎微微侧首看向一旁的贴身太监李英,李英立刻心领神会,疾步往殿内走去。
司徒莫道:“炉都炸了,还取那破丸作甚?”
“司徒家主。”东方璟骤然开口道,“未至终局,怎可轻易下定论。”
司徒莫不以为然,抬眸见百里聿风向殿内走去,冷嗤了一声,眼里尽是得意之色。
丹炉下的火焰还在跃动着,南宫玥盯着地上还冒着烟的神室,两眼发直。
一颗琥珀色的丹丸静静卧在里头,内里隐隐有金丝流动。
南宫玥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后慢慢湿了眼眶。
她是在做梦吧?
一定是梦,对吧?
“夫人?”南宫玥隐约听见了有人叫她,怔然抬头,便对上了一张笑得极为恭敬的瘦脸。
李英见她反应了过来,伸出手掌道:“夫人,奴才是来取丹的。”
“丹?”南宫玥声音低哑道,“什么丹?”
李英也怔住了,低头瞧了瞧那颗圆润的丹丸,又抬头看了看南宫玥,笑道:“诶呦夫人就别拿奴才开玩笑了,陛下那边还等着呢!”
南宫玥痴痴垂眸,看着那颗耀眼夺目的丹丸,声音飘忽道:“这是我炼出来的?”
这真的是她炼出来的?
十二年来唯一一颗,不沾染一丝黑灰,完完全全出自她之手的丹丸。
她倏然看向殿外,眼含热泪。
母亲,你看到了吗?
这是我炼出来的丹!
百里聿风静静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紧绷的背影,有一瞬间松动。
半个多月的猜测和质疑,在今日他已有了明确的答案,可这个答案却没能给他带来窥见真相的豁然,反倒心底隐隐生出了一丝难以自察的心疼。
他唇线微动,平静道:“你做到了。”
玄色衣袍骤然垂地,百里聿风单膝下蹲,高大的身形瞬间将殿外的数道目光尽数隔绝。
他指节轻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可刚擦完这边,又见另一边的泪珠滚落。一颗一颗,砸在他尚未收回的指尖上,滚烫炽热。
殿外众人看不清里头的形势,只见李英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物回来复命。
魏宁真扶着椅把站了起来,看清他手中之物时,眼睫颤了颤,险些落泪。
玥儿竟……真的炼出丹了?
“陛下,这是大将军夫人炼制的真言丹,从成色和香味上来看,应是三品。”
李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精通药理和丹道,所有进献给皇帝的丹药都需经他查验。
他验的丹,不会有错。
“三品丹?”司徒莫伸长了脖子,狐疑道,“真的假的?”
李英答道:“正是三品真言丹。”
萧绎起身踱步至李英面前,伸手拿起了那颗丹丸。
一缕金光冲破阴霾,照射在他指尖,琥珀色的丹体突然迸发出虹彩,仿佛在回应这天光乍现的恩赐。
李英双眼放光,惊奇道:“陛下,天赐祥瑞,此乃大吉之兆啊!”
萧绎龙颜大悦,将那真言丹把在手里来回观摩,颔首道:“不愧是朕看中的人才,没有让朕失望。”
魏宁真张口无言,暗中狠狠掐自己一把,确认不是梦后,差点潸然泪下。
萧绎:太好了,朕的颜面保住了,大将军的媳妇也保住了,可不就是天赐祥瑞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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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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