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音怎么也没想到，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竟让她收获上一世从未有过的想往——自由。
薛府上下并不重视她，可也不苛待她。
这阖府上下都知道，薛诲需要一个空头娘子。
他们一面觉得让朱氏女捡了漏，一面又隐隐地怜悯于她。
薛诲本人对她，应该也是这般心情吧。
才会处处纵容。
这日午后，朱慈音搬了把小叶紫檀藤面躺椅到了院子正中，仰面躺着晒太阳。
绿萼也抬了矮凳坐到她身边为她扇风解闷。
“小姐，您说这五月的天，怎么一下就热起来了？”
“可不是。”朱慈音从一旁摘了颗桑葚送进嘴里。
“真没想到，这里的日子过得比侯府还舒坦呢。”
绿萼一张俏脸红扑扑的。
朱慈音斜她一眼，“又偷偷去书摊买什么了？”
“还有什么嘛。”绿萼羞道，“无非都是些公子小姐的故事，青昙从我枕头下翻到几本，一开始还数落我没规矩。结果昨日您猜我撞见什么了？她趴在我铺盖里面也偷偷读呢！”
青昙是薛府分拨来服侍朱慈音的丫鬟之一，同绿萼睡在一个屋里，两人一来二去熟络了许多。
朱慈音看她行事说话规规矩矩的，便放了在身边伺候。
“大少奶奶。”两人正说着小话，青昙正巧一路小跑着奔了过来。
日头太旺，她还拿双手在额上撑着，眯紧了眼。
朱慈音起了半身，懒懒问：“什么事？”
“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这段日子朱慈音与薛老夫人见面很少。
薛府很少一起用饭，都是各在各的院子。
按薛诲的年纪与辈分，早该与父母分家了的，不过是因为前些年政乱，后来他又去戍边，这些琐事才耽搁下来。
成婚后薛老夫人又怜长子双腿不利，想就近看着，分府的事又推远了。
好在国公夫妇并不会将手伸到长子院里，再加上薛诲刻意护着，婆媳二人才能井水不犯河水地生活着。
薛老夫人偶尔找她也都是为了薛诲。
有时是给她拿些上好药材教她如何煎炖，有时是又从古医书中看见有什么有用的只言片字。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次想也大差不差。
没料到这一回，薛老夫人周边围了几个陌生妇人，看朱慈音一到，众人皆站起来叹道：“这就是令元媳妇？模样是好，生得这样恬静。”
“嫂嫂真是有福气。”
朱慈音听了两句就猜到三分，她走过去先给薛老夫人行了个礼，“见过母亲。”而后便极有眼色地问着：“这几位是？”
“都是薛家宗亲，你唤婶婶的。”
“婶婶们好。”
“可真是玉一般的人物。”一个阔面圆目、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将她扶起，仔细端详一番，“多好的姑娘。”
朱慈音只笑。
薛老夫人什么也不说，众人坐下只继续寒暄。
等上了时辰才有人提了一口，薛老夫人便顺势要大家散了。
“咱们下回再叙。”
等一个个送出了门，朱慈音乖顺坐到薛老夫人身侧，恭敬地喊了一句：“母亲。”
薛老夫人浅浅叹了口气。
少许，她开口：“不是我要他们来的。”
朱慈音静静看着她。
“令元这个位置，总是有太多眼睛盯着。”
朱慈音问：“母亲怎么想呢？”
薛老夫人盘了盘手上的翠玉戒指，道：“我是想啊，既然他们愿意，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是不知道，因着那条不许纳妾的祖训，薛家子嗣不丰，哪家亲近媳妇都舍不下自己肚子出来的，便只能从远的宗亲里选了。”
朱慈音最害怕的就是那嗷嗷啼哭的婴孩，虽则并不需要她亲自临盆，可要亲手抚养一个也是令人心生畏惧。
何况还是从另一个母亲手里生抢过来。
薛老夫人似是感应她心中所想，说道：“谁不想给孩子挣个更好的前程？养在你们身下也是那孩子的福气。”
朱慈音又问：“夫君怎么想？”
薛老夫人深叹口气，“我还不知该怎么与他提。我瞧你俩最近倒是浓情蜜意的，还想你帮母亲说项说项。”
“这……”朱慈音不知是哪被看见浓情蜜意了。
最近也就给他夹过两块炖得酥软的鸡肉罢了。
“你先与他试探一下，也不急。那四从叔父家的媳妇也才刚怀上。我是想男孩女孩都是无妨的，你们先养在身下，寻一寻为人父母的样子。”
“母亲。”朱慈音面带不忍，“此事还是从长计议。要别人一个孩子已是为难了，若夫君愿意，咱们也只抱一个可好？”
薛老夫人思索片刻，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总归是人家媳妇身上掉下来的肉。”
朱慈音奇怪地问着：“那四从叔父家的媳妇，他们是生的第几个孩子了？儿媳是想着，若是头几个，恐怕也不美，怕孩子亲爹妈时时刻刻惦念着。”
薛老夫人道：“刚说这还是头回有孕呢。”
“头一回？”朱慈音蹙眉，“母亲好好想想，上赶着把腹中长子送上门的人家，胃口必是不小。夫君位居高位，又深得圣上信任，咱们真要抱养，还得清查宗亲身世。”
朱慈音最是清楚薛家满门忠义。
“最好探探上头三代的姻亲才是。”
薛老夫人一愣，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错，看来令元教了你不少。”
朱慈音：……
薛老夫人摸了摸额头，“真是我老糊涂了。四从叔父家的新妇姓曹，是曹凝的妹妹。”
“曹凝？”
朱慈音觉着这两个字有点耳熟。
“你养在深闺或许不知道，这曹凝便是春成伯，春成伯是……”
“前春成公主的驸马都尉。”朱慈音一字一句吐道。
薛老夫人顿了一顿，点头，“是。”
朱慈音轻声道：“能继承公主爵位，这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母亲容我回去再同夫君商议一下罢。”
朱慈音和薛诲每天相处的时间就只有共用晚膳的时候。
这晚她早早就到薛诲的东厢房坐定了。
薛诲过来时，还多问一句：“可是饿得紧了？”
朱慈音非常严肃地摇了摇头，她抬起筷箸，在南红筷枕上敲了两下，以示肃穆。
“大人，我有话想问你。”
薛诲示意成章将自己推到桌前，对着妻子示意：“请说。”
“母亲今日召我过去，问起抱养一事。”
薛诲眼底微动，“你怎么看？”
朱慈音诚实回答：“我不喜欢小孩子。”
薛诲笑一下，“那便不要。”
朱慈音一噎，“可你就没后了。”
“抱养来的，也不算是真的给祖宗留后。”
“可，”朱慈音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这事也不是我俩说了算的。”
“抱过来是叫谁父亲母亲？我俩说的怎么不算？”
朱慈音问道：“那你是不知情么？”
薛诲反问：“知的什么情？”
朱慈音：“你心上人的小姑子，想把她的孩子送给我们。”
薛诲细盘：“我心上人的……小姑子？不可能。”
“母亲这样说的，四从叔父的儿媳，也就是春成伯的一个妹妹。”
“春成伯……”薛诲慢慢地念着这三个字。
“我是想提醒你别乱了章法，这孩子同你心上人的孩子多少沾亲带故是不假，可春成伯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甚至——”
薛诲接话道：“是他要把这个孩子送过来。”
朱慈音一愣，点头，“没错。”
薛诲瞧着她，“倒不知夫人竟对朝堂上的关系这样了解。”
朱慈音笑道：“哪有什么了解？不过都是些后宅琐事，春成伯从驸马都尉一夜间成了圣上连襟，京中谁不知道这事呢？”
“可他在妇人堆中素有贤名，同他沾上亲故不像什么坏事，夫人还特来提醒我，是何缘故？”
朱慈音讪笑，“还不是怕你乱了方寸，一时想得岔了。”
薛诲：“哦？倒要多谢夫人体恤。”
朱慈音面露难色，余光瞥见桌上菜肴，不知什么时候下人早已把晚膳都摆好了。
她忙伸手招呼岔开话题，“好了，先用饭。”
她探筷先夹了一块酥鱼，再来了一块莲花鸡。
抬眼看了看薛诲脸色，给他也夹了一道龙须鲍。
薛诲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默默地将她夹的菜放进口中。
成章在身后看着。
他知道公子素来有洁癖，自幼就不喜欢别人给他夹东西吃。
只是夫人年轻，恐伤了她的面子。
偶有那么一两次也罢了，夫人近来夹菜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真怕公子到时表现出来，让场面难堪。
这时青昙走上来，为两人各盛了一碗汤。
“今日炖的是时令食材佐山林间的老母鸡。”
朱慈音问：“可撇了油？”
青昙犹豫道：“这鸡油是滋补之物，撇了便少了效果。”
朱慈音口中嫌弃：“好吧。”
可手已诚实地端起汤碗，试了试温。
她用饭时最爱喝些汤汤水水的玩意儿。
过去在家中，爹爹会让厨房每顿都备上什么燕窝羹、糖粥、或是各色汤点。
薛家也习惯佐膳用汤水，深得她意。
朱慈音端着碗，尽量保持优雅姿势，慢条斯理地把这晚老母鸡汤饮尽了，而后皱皱鼻子，喃喃自语：“就是太油，不算好汤。”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薛诲置于桌下膝头上的手不自觉蜷了一下。
当年陛下被困骞骧殿，大部分兵力必须留在那里，他几乎是单兵作战、杀入逐鹿殿。
生怕李蓿失去理智干出什么事，担心得都快死了。
殿门一开。
那人却坐在里头品一碗什么汤，口中还念念有词：“不撇油，不讲究！不讲究的人就是做不了皇帝。”
薛诲收回眼，看向了自己眼前的这碗汤。
是她走得太久了。
自己竟开始看着别人想她。
他也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