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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3 章

梁逸尘盯着镜中的那张脸,又最后望了望院中那已经光秃秃的玉兰树,听任妆娘替自己蒙上了盖头。

雪蕙扶着她起身,一步步走出慕云苑,跨过重重庭院,迈出梁府。

相府一家老小在后面喜气洋洋地送着,喜帕下面的人却眉头沉锁,一遍遍过着筹谋已久的逃婚大计。

她踏出门槛。门外,吹锣打鼓,人声鼎沸,接亲的队伍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但梁逸尘出门的那一瞬间,一切吹吹打打的声响都乱了套。相府门前风云突变,凛冽叮咣的甲胄声,马蹄疾奔的嘶鸣声,劈开人群,将梁逸尘与周围安全地隔开。

喜服红妆的女子站在那里,袍角被北风掀吹得纷飞,身量纤挑,却傲然独立,亭亭如凤竹。

梁逸尘按住心中咚咚打鼓的不安,飞速思考着对策。在外人看来,她淡静超脱,仿佛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大婚之礼。她比看客还要沉得住气。

然后,在一切都还没有头绪的时候,她听见了那个消失了数月的声音。

他道歉:“是我迟了。”

他又问:“你可还愿意跟我走么?”

梁逸尘像是被重锤猛击了脑袋。

她的面色,忽然与几个月前病中一样惨白。她钉在原地,不声不响,一动不动,生怕是自己因为执念太深,才在这时生出了幻听。

男人修长结实的手伸到了她面前,试探性地去碰她。梁逸尘仿佛木偶一般,被他一点点牵住,又一步步引到了一顶轿子前。

替她掀帘的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仆从,她听见他喜不自胜的声音:“梁大小姐,哦不,夫人,让您久等了。我们刚刚才赶着进了城——”

将军极轻地清了清嗓,这仆从当即懂事地闭了嘴,只协助雪蕙将梁逸尘安置好。接着,又有人庄重地宣布:“起轿!”

没有奏乐敲鼓的仪仗乐师,没有噼里啪啦的鞭炮爆竹。一声起轿过后,随即响起的,是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兵卒前行的脚步声。

赤骥马长嘶一声,如同冲锋的号角,一人一马奔在喜轿正前方引路。

梁逸尘呆坐在轿子里。

她听得出来,刚刚为她掀帘子的人,是当日她遇上的那个裴府门童。而宣布起轿的声音,分明就是她从河中救起的年轻小伙。

真的是……裴行曜么?

他良心发现,回来迎(抢)娶(亲)了?

梁逸尘也忘了自己要褪去繁琐婚服的原计划。她回过神,悄悄撩开了喜轿帘子的一角,眯着眼眺望前面马背上的那个人。

清瘦精练的背影,套在简单却古朴的大红喜服里。那男人踩着马镫,身型英姿昂然,与她记忆中那个年轻却沉稳的将军完全重合。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裴行曜恰在此时回了头。

梁逸尘撞上他的褐眸,心底一颤,猛地缩了回去,又快速蒙好了盖头。

裴行曜轻笑不语,缓缓降速,拉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走在了喜轿旁。

“觉得闷?”他善解人意地问。

“觉得不真实。”梁逸尘老老实实地答。

裴行曜一时没说话,脸上闪过一丝心疼,过了会儿,又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前面就到了。会越来越真实的。”

这就要到了?梁逸尘忽然凌乱了起来。

她预想中的大婚之礼,进行到路途一半的时候,就该彻底扭转成惊险刺激的追逐战。

那一出婚礼,压根就没有新郎官出场的机会,自始至终都是她的独角戏。

因此,之前教引嬷嬷来讲规矩时,她几乎就没怎么听过,而是满心满脑都在谋划另一边的走向。

可现在——她打量着自己完备整齐的婚服,望了望不远处的裴府大门,以及身边走得欢欣鼓舞的赤骥马。

似乎完全超纲了。

梁逸尘心乱如麻,生怕自己再出什么丑,连雪蕙在轿子外唤她下来,都没反应过来。

而数月未见的裴行曜又一次猜准了她的心思。

他俯在轿门旁,砂砾般的声音坚定温和:“有我引着你,别怕。”

梁逸尘忽然想到了之前,他为自己解围的桩桩件件,禁不住心底一宽,伸出了手来。

裴行曜亲自扶她下轿。才走出两步,她听见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别有顾虑,别怕。”

话音刚落,便有个捏着嗓子却极有穿透力的声音响起:“裴行曜、梁逸尘,接旨!”

裴府门前,大红绸挂得匆忙,却十分结实。任风吹得飞扬飘荡,却始终没落下来。

一双璧人身着大红喜袍,跪接圣旨后,携手并步着走上红锦毯。

-

相府前厅,张灯结彩的前厅里,几人空坐一堂。

向来沉得住气的姚氏已经坐不住了,来来回回地走着,口里不住念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怎么跟怀王府和太后交代啊。”

同样盛装的梁轻瑶已经跟不上母亲的思路,扶着脑袋:“母亲,您坐一会儿吧,转得我头都晕了。又不是我们不让姐姐出门,是她自己在外面招惹是非,被抢了亲,怀王还能怪我们头上么?”

姚氏正憋着一股气,劈头盖脸地骂起女儿:“糊涂东西!事情就是在咱们相府门前发生的,哪那么容易摘干净?老爷——您快想想办法,到底是谁要和我们梁家作对?”

梁逸尘与怀王的婚约定下后,姚氏的算盘便打到了王室身上。她已经以相府夫人的身份进宫面见太后几回,表面上是商议怀王与逸尘的婚事,实则还在暗暗为女儿梁轻瑶铺路。

嫁给亲王不算什么,她的野心更大。那便是把女儿送进宫里去。

可眼下这桩婚事若是搅黄了,她的努力经营岂非竹篮打水。姚氏看着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比梁煜都要焦急。

梁煜沉着脸,一言不发,他已经派了前去打探,尚未有人来回报。

可他毕竟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再如何,也能隐约认出那伙抢亲的人的身份。

那分明是军队。并且还是常年出入沙场的军队。

梁逸尘到底招惹了谁,会被这样的人抢亲?

正想着,管家梁鸣忽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老,老爷,您快,出来一趟——”

梁煜一震,直觉有大事发生,当即快步跟着梁鸣走到天井。

皇家仪仗威风凛凛,梁煜大眼一望,便被刺痛了眼,条件反射一般跪了下来。

“梁煜接旨!”

-

梁逸尘在房中坐了不久,便听见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在此之前,她已经努力回想了许久教引嬷嬷讲过的东西。奈何当时的自己实在不算个好学生,只能记起来一些残缺的词句。

譬如,嬷嬷告诫过她要耐心,“男人要在外面待客迎宾,很晚很晚才会进房。”

这一条最先失效。她才坐了不到一个时辰,门便吱呀响了。

裴行曜一推开门,便望见床边安坐着的那个女子,华服红衣,素白的手指搭在膝上,听话地蒙着盖头。

他动作一滞。

在裴行曜的认知里,她还是数月前那个唯心而行的明媚姑娘,温顺娴静于她,是毫不搭边的。

这才不到一年,梁逸尘就已经被磋磨得这般乖巧听话了么?

裴行曜快步走上前,哗地替她掀开喜帕,凤冠霞帔的女子跟着他的动作猛地抬眸。

裴行曜当即便知道自己错了。

额间的花钿婀娜,柳眉细长,睫羽如小扇。红烛微弱,潋滟的杏眼却波光粼粼,锐利却生机勃勃地凝着他。

梁逸尘仍然是那个梁逸尘。她轮廓深邃,神情坚毅,依稀还能瞧出当日在他书房里说着“请您娶我”的样子。

但这副模样转瞬即逝。裴行曜甚至以为是自己花了眼,烛影一闪的功夫,面前的女子忽然又盈盈垂头,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面色忽而也多了几分娇怯。

裴行曜有些糊涂了。

他还是决定先道明原委:“当时,我被秘密调派去西南边关,查一桩私通邻国的军案……”

梁逸尘猝不及防地抬起手指,覆上他的唇,轻轻摇了摇头。

她是忽然记起了嬷嬷教的另一句:“做夫人要有分寸,官场上那些不该听、不该问的,要懂事回避。”

是裴行曜先没分没寸地开头,可此刻微微红脸的也是他,反倒梁逸尘依然神色清明,眉眼自有一股超脱的风流气质。

好半天,裴行曜终于勉强说了句话:“今日你也累了,不如我们都早些歇息?”

他刚说完,便注意到梁逸尘的眸子倏然一亮,倒让他心中惊诧——她就这么盼望着和自己上床睡觉?

见梁逸尘默许,裴行曜便扶她坐在妆台前,不甚熟练地试探着替她卸了凤冠珠花。乌发如瀑布般倾泄而下,从他的指间滑落,向来沉静如水的将军脸上,又禁不住僵了僵。

他望向镜中的女子,盛妆之下,她玉兰花一样的面孔比他记忆中的样子更加动人心魄,瞳光微闪了一下,便将他的神魂摇晃得松动。

搭在她肩上的手在不经意间悄悄收了回来。裴行曜逼着自己克制守礼,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距离。

他不想那么快强占她的身子。他想梁逸尘也不会愿意。

“我还有些公务,不打扰你休息。”

裴行曜后退了半步,方便梁逸尘自己扯开衣襟带子,褪下繁重的喜袍。

她的动作比刚刚的裴行曜要熟练得多。复杂的绥带被她一一解开,眼见就要脱到第一层素衬衣。裴行曜连忙要转身避开视线,甚至已经起身走到了门边。

这时,寂寂无声的房里忽然哗啦一响。

裴行曜应声转头,见地上叮呤咣啷地滚落了几锭黄金,还有几样异常名贵的珠宝首饰。最令人胆战心惊的,还有一把短匕首,摔出了刀鞘,闪着寒光。

站在妆台前的女子蓦然一抖,刚刚娇嫩羞怯的神态全然消失,面色一白,定定看着他,唇瓣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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