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芜倚在门口等她,随便环视了一圈,忽然又一次看到一道伏在窗外的黑影,不禁吓得失声尖叫。
“弃梁快出来!那里——窗户外面有人!”
梁逸尘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沈芜拽住了袖子,往门外一拉。沈芜的腰肢柔韧有力,稍一使劲,便带着她踉踉跄跄地回身到灯火通明的走廊里。
一个时辰后,她辞别沈芜,从醉胭楼的后门出来。醉胭楼正门虽在灯红酒绿的烟柳巷,后门却设在宁静如水的登科巷。登科巷半侧临河,如今寒冬腊月,河水枯竭,整条巷子静悄悄的地陷入沉睡。
梁逸尘抬手抚了抚自己的两颊,心想一定红得厉害。
适才与沈芜多喝了两杯酒,沈芜高兴,硬说今日是她大婚,无论如何也得喝上喜酒,于是命人起了一坛女儿红,与她碰杯。
许是今日心神俱疲,加上多喝了几杯,梁逸尘走得愈发力不从心。
她扶着墙,缓了缓气息,凝神听了一会儿,心中有了数。
“你出来吧。”她说。
没有动静。
“出来吧,我有事相求。”她又说。
房檐上的青瓦掉了几块,两道人影跃了下来,远远地站在她身后,似乎甚为局促。
梁逸尘扬起眉:“怎么是两个人?”
她分明只听见一个人的气息动作。
那个面熟的年轻小伙嫌恶地推了一把身旁的同伴:“回禀梁大小姐——夫人,我们今日吃多了酒,这个家伙酒量太差,没喝几杯就吐了,也不回去休息,非要跟过来。他原本也是一身的好武艺,但今日身体怕是不受控制,连着两回吓到了夫人和您朋友,实在抱歉。”
梁逸尘觉得巧,忙问:“你们也是在醉胭楼吃的酒?”
年轻小伙神色尴尬:“不,是在夫人您的大婚喜宴上……”
梁逸尘后悔自己多嘴多舌。
大婚之夜,洞房花烛空无一人,夫君还在婚宴上待客迎宾,而后院的夫人已经跑到风月地寻花问柳,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忙岔开话题:“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年轻小伙答:“小的叫裴如海,自小就长在裴府了。这位——”
那个怔忪半晌的年轻人终于也开口:“末将祁珉,在裴将军麾下效力。”
梁逸尘点头,又说:“我也多吃了几杯,觉得不那么有精神,本想叫你们送一送我。不过看你们也如此,不如咱们就一同结伴走回去吧。”
“不必了。”砂砾般的温和嗓音在巷子深处响起。
梁逸尘惊讶地探望过去,这声音熟悉至极,但她仍不太敢相信来人是谁。而她身后的两人则直接扑通跪了下来,印证了她的判断没错。
“将军!”
裴行曜从巷子深处走了出来,手里提了盏素净的灯笼。他亦换下了白天那一身行动不便的华袍喜服,改穿一件玄青色圆领袍,超脱沉静的脸色一如往常,一点看不出刚刚敬过几圈酒。
裴行曜瞥了一眼自己两个丢人现眼的部下:“裴如海,你把祁珉打晕,然后扛回去,别送他回家,直接安置在裴府就好。”
醉眼朦胧的祁珉迷迷糊糊,口齿不清地说了半句什么,便被裴如海干脆利落地劈上后颈穴位。裴如海将他扛在肩上,如同鬼魅一样轻盈离去。
梁逸尘望着裴如海的身影,不由惊诧,即使是在扛着个人的情况下,他仍然将气息控制得极均匀微弱。她若不仔细听,便只能听见祁珉的酒鼾声。
裴行曜微笑着瞧她满脸惊异:“怎么?”
梁逸尘忙为裴如海邀功:“这个年轻人,功力进步神速。数月前我还能听见他的动作,如今竟基本察觉不出来了。”
裴行曜同样瞧出了端倪,认同道:“夫人果然敏锐。裴如海是个练武奇才,我不在府的这阵子,他反而进步神速,还要多谢夫人的调教。”
梁逸尘懵了。谢她?她哪里调教了?
还有,他叫夫人叫上瘾了?
梁逸尘有些上头。她今天过得乱七八糟又柳暗花明,心中还悬着未定的逃亡大计。一直到刚刚与沈芜对饮了几杯,胸中郁结的闷气才稍稍舒缓。
此刻,对上眼前这个明明也敬了一大圈酒却脸都不红的男人,她忽而又想到了拜他所赐这几个月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禁有些气冲冲的。
梁逸尘语气冷冰冰的,杏眼圆睁:“还没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行曜坦然反问:“夫人可以来这里,裴某难道不能来?”
呸。
梁逸尘在心里啐了一口,到底还是小气。他说得好听,不会限制她外出闲逛,但不仅派了人,现在连自己都亲身跟了过来。
梁逸尘冷笑一声:“我来这里听曲、唱曲、与佳人把酒言欢,看来裴将军也是来找乐子的?”
裴行曜微微一笑:“不敢。夫人这话可是冤枉我了,裴某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不会随便踏足烟柳之地。你瞧,我们这不是在登科巷么?”
梁逸尘听他巧辩,更露出鄙夷之态:“这么说,裴将军是一直在登科巷里吹冷风,半步也没涉足一墙之隔的歌舞升平?”
裴行曜目色如炬:“正是。”
巷径幽长,万籁俱寂,灯笼里的火烛闪了闪,忽然发出噼啪轻响,不多会儿,昏黄的光便暗了下去。
他们长久对立。梁逸尘刚刚燃起的斗志跟着烛火渐渐熄淡,像是个渐渐收起硬刺的刺猬。
裴行曜,明明是个信誉极差、出尔反尔、不守承诺的人。可他刚刚的一句“正是”,却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他就是在这冷风呼啸的登科巷里站了两个时辰的。
单薄袍子下,裴行曜的身形略显瘦削,气质却刚健有力。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上灯笼,又上前几步,轻轻扶住她的小臂。
他似乎在耐心地替她顺毛,即使是大冷天里,也一点不着急。直到她发泄完一轮,才温声道:“走吧,我们一同回去。”
仿佛像在相府那回,梁逸尘又一次被他托着往前走。她几乎不需要怎么发力,裴行曜像托着一团棉花一样,走得不疾不徐。
走出一段后,梁逸尘仍然有些不适应。
她头一回和男人挨得这么近,还还么久。更何况,她刚刚下肚的酒,在胃里翻腾着上涌,连同着脑海都跟着混沌不清。
她停住了脚步,扭头对上裴行曜温和沉静的褐眸,没头没脑地说:
“你别以为,我会这么原谅了你。”
裴行曜怔了怔。
他当即便听懂了梁逸尘的这句话。她这几个月如何挣扎绝望,如何意志消沉,他早就从裴如海和祁珉的书信中知晓。
裴行曜早就做了负荆请罪的准备,只是时间太赶,他抵达京城后的第一回登相府门,就是去抢亲。
裴行曜低头瞧着她不服输的小脸,目光中透出凝重的心酸。他俯了俯身,低声在她发红发热的耳边说:“都是裴某的错,任凭夫人责罚。”
他话音未落,女子软绵绵的身躯便倒了下来,栽进他的怀里。
-
次日,裴行曜与梁逸尘赶在早朝前便梳洗停当,一同进宫谢恩。
寰帝在上书房的偏殿用早膳,便直接宣他们二人去偏殿觐见。年轻的帝王兴致盎然地咬着精致的点心,促狭的笑眼在一对新婚夫妇之间端详了几番。
在他看来,这一对佳偶昨夜必然没闲着。他们眼下的乌青分外相配。
而仔细打量,裴行曜虽然仪态落拓,但自己对他知根知底,还是能察觉到他有些精力不济,特别是面色微微发白,脚步也略显飘忽。
反观他身边的梁逸尘,神色舒畅,眼角眉梢尽然是松弛无忧的神韵。她妆容打扮都不算招摇,但仍能一眼瞧出是个美人,只是今日的气色并非上佳,像是神思劳累过度之后的样子。
寰帝顾及女眷在场,努力压抑着打趣的心思,庄重地说:“裴卿,你辛苦了。二位快起来吧。赐座。”
裴行曜扶着梁逸尘起身,抬眸与寰帝短促地目光碰撞,瞬间便明白了对方不怀好意。
辛苦了——也不知道是说他半年来查案辛苦,还是一路奔波辛苦,亦或者是新婚之夜的洞房花烛辛苦。
不荤不素的玩笑是军营里的常事,当年他与这位尚未继位的“兄弟”同吃同住时,也曾在篝火前听过不少兵将吹牛编故事,互相挤眉弄眼,肩膀撞肩膀,放声大笑。
但今日,他可是带着夫人来的。裴行曜锁紧了眉。他不想让梁逸尘的耳朵里听进去半句污言秽语。
他索性再次跪谢皇恩:“多谢陛下体恤,为国尽忠是职责所在,不辛苦。”
寰帝没忍住,当场翻了个白眼。
他无声地飞了个不屑的冷笑:裴行曜,你装什么正人君子。
裴行曜看似在关照梁逸尘是否坐得安稳,实则暗暗回敬了一个眼神刀:识相的就给我闭嘴。
寰帝耸了耸鼻,尽可能收敛了几分威严,和蔼发问:“明日可要去相府回门?裴将军昨日才回京,礼数可备好了么?”
梁逸尘矜持清淡的面容当即变了色。明日,是大婚后第三日,按原计划,她已经逃到了草原边上。
谁能想到留在京城还需要回门?
梁逸尘心中一急,不禁脱口而出:“既然嫁到裴府,自然已经是裴家的人,回门这种旧俗就不必——”
寰帝制止她:“人不可忘本。再者说,裴将军还从未以女婿的身份登门拜访过梁相,裴夫人,你还是陪他去一趟吧。”
寰帝面色并未不悦,语气却不容置疑。裴行曜凭借多年默契,已然会意,不动声色地伸手捏了下身旁的人。
裴行曜:“我家夫人是顾念我接连半月都在赶路进京,想让我多休息几日再走动。让陛下见笑。”
寰帝:kdl!但是有点心酸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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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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