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二十五年初春，冰雪初融，万物复苏。
原本安静的晋安侯府忽然一阵喧哗。
许氏赶到后院，仆人说是大姑娘失足落水，刚救上来，人还没有清醒。
晋安侯府的大姑娘温眠，原是晋安侯的原配夫人所生。
可惜这原配夫人福薄，在怀第二胎的时候小产，后来因为“血山崩”没等大姑娘长大，就撒手人寰了。
晋安侯娶了许国公家的庶长女作为续弦。
温老夫人担心温眠心中不愉快，便把温眠养在身边。
前日温眠与首辅大人家的二姑娘程松月约了今日一同去踏青。
却不巧在出门的时候，温眠竟然失足落水。
落梅院
“姑娘醒了，姑娘终于醒了。”
听到丫鬟的喧闹声，许氏不慌不忙走进去，拂开围在床前的丫鬟，终于见到温眠。
温眠长发尽湿，黏在脸上脖子上，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盯着许氏。
“母亲。”
许是呛了水，温眠的声音不比以往，显得有些沙哑。
“醒来就行，让大夫给你开些药，好好调养。”
“你刚醒过来，房中不宜有太多人，”许氏把屋内的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给温眠掖好被子，“我也不打扰你了，你好生歇着。”
说完便打算起身离开，温眠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衣袖。
许氏被她拉扯得一愣，她嫁入侯府时温眠七岁，已是记事的年龄。
温眠从小长在老夫人身边，和她这个继母相处不多，两人不过是在一个屋子生活的陌生人罢了。
如今对她这般亲近，难道是温眠听到了外头盛传的选秀一事？
许氏眼神微变。
她入府的时候大家都说，大姑娘聪慧心思细腻。
可若她真的是想要攀这个高枝儿，倒也不见得有多聪慧。
许氏把温眠的手放进被子里，维持着脸上的温和，“何事？”
温眠看着许氏发生细微变化的神色，回过神来，抿了下唇，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方才吓着了，现在没事了。”
说着乖巧地缩进被子里，“母亲，你忙吧。”
许氏见她欲言又止，并不打算不多问，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温眠见人离开，唤来青霜伺候换洗。
她坐在浴桶中，雾气氤氲，但怎么都掩盖不住她脸上的愁容。
那日之后，她接二连三梦到一些奇怪又零碎的事情。
梦里她京郊赏花时遇上二皇子，二皇子看中她的脸，被他强取豪夺，父亲为了官位，把她迷晕送到了二皇子的床上。
她拼尽全力逃走，却又被抓回去关在庄子上。
最后她在绝望中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整个宫室。
梦境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她决然走向熊熊大火。
她能感受到梦中的她是多么绝望，换做现在的她，若是遇上这些无法反抗的糟心事，活着又这么难受的情况下，还不如用一道白绫勒死算了。
第二天她让青霜去查查父亲的事情，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她知道父亲和继母关系并不和睦，两人聊不到一块去。父亲平日里三天两头不着家，原以为是忙着公务，或是官场上的应酬，没想到竟日在杨柳巷养了个外室。
他在外面安了个家，那外室还剩了一对姐弟，大姐儿年纪比她还要大。
她这个父亲啊，一心想着往上爬，却没有想过管好自己的下半身，若是真被发现他养了外室，怕是乌纱不保。
至于父亲的关爱，她本来就不期待，继母对她还算温和，府中孩子该有的都有，断不会短缺了她的。
几日后的今天，温眠收拾妥当，准备去赴约时，听院里洒扫笑死说不少举子攒了个诗会。
她脚步一顿，总觉小厮描述的场景十分熟悉。
直到听到二皇子几个字时，她总算是反应过来，原来是梦里的场景，当真出现了。
抱着宁杀错不错放的念头，梦中一切的罪恶源头，便是今日的踏青。
温眠余光瞟到一旁已经冰雪消融的湖面。
脚下不经意一滑，摔了进湖里。
湖水呛进口鼻，险些窒息时，她眼前如同走马灯一个掠过一个又一个场景。
过于真实，就像她的一辈子。
“小姐，您好了吗？”
青霜的声音打断了温眠的回忆，她掬了一把水拍到脸上，清清嗓子，对外面说道：“好了。”
青霜给她换上厚衣服，绞干温眠如瀑的长发，才闻声提醒，“程家二姑娘来了，现在在院里和雪团玩耍。”
“祖母来过了？”
雪团是温老夫人养的小狗，浑身雪白，像只小狐狸。
平日里是不肯离开松鹤堂的，若不是温老夫人带它出来，别想在外面见到它。
“来过了，老夫人听说姑娘醒了又见到程姑娘在，便回去了，还是程姑娘央着老夫人把雪团留下来的。”
“程姑娘听说姑娘落水了，急急忙忙地从京郊赶回来，听说下马车的时候还摔了一跤，衣裙都脏了，不过程姑娘不在意，现在倒像个没事人那样。”
青霜叽叽喳喳地说着，完全没发现温眠的脸色有异。
程松月是温眠的手帕交，前几日的梦中，二皇子要迎娶程松月……
迎娶后，借助首辅力量登上皇位后，却把刀子刺向程家。
以叛国的罪名把程家所有人下狱，程松月在忠仆的保护下逃了出来，去了西北避难……
不会的，这一切不会发生的。
温眠深呼吸，柔声说道：“你去找一身衣裳给程姐姐，让白露煮一壶热茶过来，外面天寒，别把程姐姐冻病了。”
“我怎么会冻病了，我身子骨好着呢。”
温眠话音刚落，一道女子声音就伴着脚步声出现。
女子身穿浮光锦制成的衣裙，但裙摆肉眼可见的脏污。
怀里还抱着有半个人大的雪团。
“快把它放下来，都这么大了，程姐姐还抱着它，也不嫌累。”
温眠上前，接过程松月怀中的雪团，放在地上。
“程姐姐先换身衣裳，这裙子都破了。”
温眠没等程松月回应，就把人往屏风后推，“青霜给程姐姐准备了衣裙，就在凳子上。”
程松月倒也没有推辞，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拉着温眠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程姐姐今日可是有去京郊？”温眠垂眸给她倒了杯茶，“这次是我失约了。”
程松月接过茶，仰头喝完，“这有什么抱歉的，早知道会遇到那些人我也不去了！”
说着就把杯子重重一放，“当真是扫兴！”
“怎么说。”
温眠又给她倒了杯茶，把玩着手里的汤婆子。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程松月“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本来初春踏青倒是没什么，人多点也还好，但是皇家那些人怎么也来了。”
“来就来了，还像只狗皮膏药那样，尤其是那个二皇子。”
温眠敛眉，二皇子这般殷勤，不就是为了那个位置么。
温眠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程松月，她担心程松月会被二皇子的皮囊给蛊惑。
“那程姐姐，和二皇子……”
“呸！”
还没等温眠说完，程松月就打断了，“这人算计都写到脸上了，我见着他就绕道走。”
“就怕他生出什么心思，”程松月脸上满是嫌弃，圆溜溜的双眼一转，脸上神色又换了换，“我听说，陛下要给成年皇子选秀，估计也是这些天就下圣旨了，我得赶紧回去让母亲给我和表哥定下婚约。”
温眠眉头微抬，眼里全是好奇，“程姐姐这是？”
“前些日子，表哥跟我表明心意了。”
温眠难的见到程松月少女怀春的模样，也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那就恭喜程姐姐了，我等着程姐姐这杯喜酒。”
程松月倒也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可不想嫁入皇家，宫中的人心都是脏的，我的心思在他们面前都不够看。”
“说不定，入宫就是我的死期了。”
“呸呸呸，”温眠连忙捂住程松月的嘴，“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程松月拉下温眠的手，搬椅子坐在温眠旁边，“阿蛮，你比我小，虽比我聪慧稳重，但你心思重，很多事情都憋在心底不说，你这样的性格也不适合入宫。”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在担心这个事情，皇宫那是吃人的地方，阿蛮若是需要帮助，尽管和我说！”
程松月拍拍胸脯，两个眼珠子一转，出了个主意，“要不我让兄长娶你吧！”
程松月想着，她和阿蛮是手帕交，和她哥哥也见过几面，母亲也喜欢阿蛮，两家人知根知底儿，阿蛮嫁进来肯定会过得很好。
等会回府就跟他们提，就是便宜她哥哥这个憨货了。
程松月这个建议，惊得温眠手里的汤婆子都掉了，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她拉着程松月连声说着不可。
“姐姐放心，晋安侯府不过是个三流的世家，我父亲也没有任何的实职，他们不会不长眼睛选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的世家嫡女，娶回去还要供着，若是不是尊重，说不定还会被世家说三道四，甚至参上一本。”
“这样倒也没错。”
程松月话音刚落，青霜就来禀报，“姑娘，林管事来传话，说是侯爷说府里来客人了，说让您去前厅见见。”
“来了谁？”
温眠右眼一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林管事说，是二皇子来了。”
“说是二皇子听闻侯府姑娘在画作上颇有造诣，他新得了一副画，请姑娘指点一下。”
温眠微微扬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
呸，黄鼠狼给鸡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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