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晴安看着眼前这“二王争星阑”的场面，虽然内心对这种“雄竞”戏码颇觉有趣，甚至有点想嗑瓜子看戏，但她深知自己夹在中间实在尴尬。
她可不想成为皇子们较劲的炮灰或背景板。
于是，她极其识趣地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将自己彻底从那个无形的风暴中心剥离出来，退到了稍显僻静的角落，目光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殿内扫视。
她的视线掠过觥筹交错的官员，掠过巧笑倩兮的贵妇，最终，在一个同样看似游离于热闹之外的角落停顿下来。
果然看到了凌晨君。
他独自一人，静静伫立在一旁，目光却仿佛不经意地投向荀星阑所在的方向。
那目光深沉复杂，只短短一瞬，便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其中蕴含的情绪，只余下紧抿的唇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武晴安正饶有兴致地揣测着凌晨君此刻的心思，忽然，一股清冽而沉稳的沉水香气若有似无地飘入鼻端。
这气息她再熟悉不过，是荀野惯用的熏香。
“弟……”身后之人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被武晴安打断了话。
“你脱身了？”
武晴安带着几分娇嗔和放松的笑意，头也没回，便极其自然地伸手往后一探，准确地抓住了身侧之人的胳膊，指尖传来的是同样质地的上好锦缎触感。
她轻轻晃了晃那人的手臂，语气带着一丝八卦的促狭，压低声音问道：“快猜猜，星阑最后会选择谁？是这位‘热情似火’的瑞王殿下，还是那位‘情深似海’的宁王殿下？”
然而，被她抓住胳膊的人，身体却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没有如她预料般回应。
这细微的反应让武晴安一愣。
她疑惑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却英俊非凡的脸庞。
这张脸与荀明曜有几分相似，同样轮廓分明，但线条更为冷硬，少了几分荀明曜的温润如玉，眉宇间凝着一股难以化开的冷冽，眼神深邃如寒潭，不见波澜。
他穿着一身墨色云锦常服，这衣服与荀野也有一件，几乎一模一样。
武晴安心下一惊，立刻松开手，如同触电般后退一步，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忙不迭地弯身行礼：“臣妇失礼！请……请大人恕罪！”
她飞快地调整着呼吸，试图掩饰尴尬：“实……实因大人身上的沉水香气，与我家侯爷惯用的一般无二，臣妇一时恍惚，竟认错了人，实在唐突，还请大人海涵！”
她心中已然知晓对方身份——荀野那位极少露面、神秘莫测的大哥，荀明昭。
只是此时情况尴尬，还是装作不知为好。
荀明昭面上并无愠色，反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
他微微拱手还礼，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天生的冷感，却并不咄咄逼人：“弟妹不必多礼，是在下唐突了。初次见面，在下荀明昭。”
他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的衣物，解释道：“今日回府寻天野有事相商，不想他已赴宫宴。仓促之下，便借了天野的常服。我二人自幼如此，衣物常混穿，沾染了同样的熏香气息，弟妹一时错认，情有可原。”
“原来如此。是我莽撞了，大哥莫怪。”武晴安连忙再次致歉，心中尴尬稍减，却升腾起更多好奇。
她悄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荀府长子。
他与荀野有着相似的挺拔身姿和冷峻气场，但细细分辨，却又截然不同。
荀野的冷厉，是金戈铁马、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锋芒与煞气，带着一种迫人的锐利。
而荀明昭的冷，则更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深、内敛，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情绪，自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气场。
荀星阑说得没错，这兄弟俩，一个如出鞘利刃，一个如深潭寒冰，确实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闲人退散”的危险气息。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锁定了他们这边。
荀野不知何时已摆脱了皇子与重臣的包围，正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他深邃的目光在武晴安略显窘迫的脸上和荀明昭身上那套熟悉的衣物之间迅速扫过，瞬间便明白了大概。
他步伐沉稳，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两人。几步便至近前，与荀明昭打过招呼：“大哥。”
“天野。”荀明昭微微颔首，面上那层寒潭般的冷意似乎融化了一丝，透出些许兄弟间的熟稔。
他目光扫过荀野方才被众人包围的位置，语气平淡无波：“看来圣眷正浓，脱身不易。”
荀野对此不置可否，只问道：“你今日怎会赶来，所为何事？”
他深知这位兄长性情，若非必要，极少参与这等喧嚣场合。
荀明昭闻言，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与愠怒。他微微叹息一声，才低声道：“为着南边那桩非法开采铜矿的案子，准备在宫宴结束后，向陛下复命。”
“如何？”荀野追问，目光锐利。他虽在军中，但对朝中牵涉甚广的要案也有所耳闻。
荀明昭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几不可闻地再次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裹挟着浓重的不甘与挫败。
“结束了。”他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近前的荀野和武晴安能听清，“追查到转运使一级，人证物证俱全，该抓的也抓了，该杀的也杀了。但……”
他停顿一瞬，抬眼看向荀野，眸底寒光一闪而逝：“上面的‘高层’，一个都没抓住。线断了，背后的人……手眼通天。”
武晴安在一旁听得心头一跳。
她虽想装作不存在，悄悄溜走，奈何荀野宽厚温热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将她牢牢定在原地。
她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荀野听出了兄长话语深处压抑的怒火。
他沉默片刻，目光深沉地看向荀明昭，声音平稳却带着警醒：“此案既已结案，大哥向陛下禀报时，便点到为止吧。没有确凿铁证支撑的猜测，徒增烦恼，亦无必要。”
他这是在提醒荀明昭，面对天子，分寸比真相更重要。
荀明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无声的轻哼。
“放心，我明白。这本就是得罪人的差事，能办到这一步，已是极限。陛下何等圣明，听过罪情始末，心中自有计较。我又何必上赶着去点破，徒惹人忌恨。”
荀明昭语气带着一丝自嘲，随即眼神骤然转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只是……可怜那些枉死的劳工，未能将那幕后黑手绳之以法，终是意难平！”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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