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惶惶忧忧。生活在侯府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牢笼。和薛寔胤成婚当夜,新郎官儿前一秒还在觥筹交错含笑道谢,一道加急御诏传来,便匆匆换了朝服入宫。一夜未归,第二日再听侯府的人说,南平侯一早领了兵离开京城出发去了南边,未曾想这一去便是三年。
姜玉淑出生梁国公府,幼时丧母,父亲寡情鲜露颜色,似是终日忙于书房很少过问独女。姜玉淑一直被梁国公老太君抚养至十四岁,却像是孤儿老朽相依为命,老人家怜惜这独独的孙女,一向疼爱纵容。她虽无父母疼爱,也是老太君眼里的掌上明珠,衣着打扮吃穿用度都是其他兄弟姐妹赶不上的。
只是向来疼惜她的梁国公老太君临终也没想到,自己为这眼珠子般的孙女选的亲事,竟是这般凄惨。姜玉淑十四岁那年,与时年二十二岁但早已战功赫赫的南平侯薛寔胤定了婚事,不过三月,祖母离她而去。
姜玉淑出嫁后,和国公府鲜有来往。初入南平侯的喜悦憧憬,如同风中火烛,渐飘渐逝,最终冷冷熄灭。
头上受了伤,晚饭未食,竟也不饿。姜玉淑从内扣好门栓,和衣上了床便躺了下去。
她人疲倦而无力,脑海中一片清明却无半点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又想着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想累了,姜玉淑也闭上眼睛。
忽然,弄堂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嘭嘭嘭”的拍门声。
姜玉淑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如雷。
楼下孩子登时哭闹起来,妇人惊惧地反问“是谁?”
“玉淑!玉淑!”是个男人的声音。
姜玉淑从床上坐了起来。
“玉淑!快开门!是我!大哥!我知道你在里头!”
当年姜玉淑在梁国公府老太君膝下时,府邸里也一直热闹,梁国公府直系独有姜玉淑,可旁系的兄弟姊妹却是不少。这其中便有此时自称大哥的姜元成。姜元成在京城城防卫任职,得国公府照应,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头儿。
姜玉淑和姜元成虽是同宗,本也无所交集,可意外便出在一个月前。
那日,与许晋安在京城第一酒楼□□相会,她与贴身侍女互换装扮,寻常在此的贵胄富客都只会留意主子。可到了隔间传菜时,是她开口点的菜样,百密一疏,不想隔壁坐着吃酒的正是姜元成。
起初,姜元成听见隔壁雅间传来女子清丽声音似有几分熟悉,还想起是谁,又听见一男客温和带笑的一声“淑儿”,顿时令他周身僵硬。
碍于友人在场,不好唐突出去。姜元成便唤来跑堂,点了一壶白芍酿,指明送到隔间去,说的是“邻舍姜守人特意多点一壶酒相送今日隔壁雅间,以示有缘”。
姜玉淑听跑堂说话时,便明白自己已经被人认出。
那一壶带着些许警示意味的白芍酿,她镇定自若地倒出两盏,品了其一,“烦请跑堂谢谢隔壁贵客”。
之后与许晋安分别,姜元成才悄然出现。隔间内神色自若的女子,一身侍女装扮,感应到来人,不曾抬头,只是握着筷子挑着盘中的菜,不咸不淡地唤了声“大哥”。
再后来几天,姜玉淑一直恹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侯府中闲度,减少了外出,偶尔靠书信与许晋安联系。
而姜元成自从那日“撞破”表妹的私情,暗自打探那男子的身份。找来找去,却是一个在红袖阁里,为教坊勾栏戏子专写唱词的穷酸书生。他打听到了那人姓甚名谁,住在何处,也知其人与南平侯府多有来往,经常送些词话到府中。
姜元成想不到表妹竟然如此大胆,背着南平侯不在京城,若是一朝事发,梁国公府嫡女、南平侯夫人的身份,就能让两个世家高门彻底沦为全天下人耻笑奚落的对象。
等到黄昏守城换班时候,上峰突然来了个消息,“南平侯夫人失踪”,姜元成更是吃惊。他推测表妹应该是和那穷书生相会,当即就赶去了之前打探到的落脚点,却发现人已经跑了,屋子里余留着一件时下京城贵女流行水流纱裙,上面还有些许的血渍。
正当姜元成手里捏着这带血的纱裙往外走时,一个老婆子正在门口小心探头朝着院子里瞧,看见他手中的物件,以为屋子里死了人,嘴里慌张不停“造孽哟,又撞邪啦”,一边喊一边扯着他不让走。
姜元成喝住老婆子,使了几个钱,向她描述姜玉淑的样子,问她有没见到过。
从老婆子口中得知表妹真的来过这里,姜元成既是愤怒,又是懊丧,撇下老婆子继续四处寻找。可是京城街道坊间鳞次栉比,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正是毫无头绪之时,街角蹿出一个小乞丐,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明了姜玉淑的行迹。不等他看完,那小乞丐便跑的溜烟。
姜元成一心想赶紧找到人,也来不及去管那小乞丐是从何处得的消息,恨不得马上见到表妹,切莫再闹出什么坏事来。他照着纸上说的地方,一路问人,当即赶了过来,找到了纸上说的胡同里的人家。
……
拍门声还在继续,妇人在门口惊叫,都这么晚,以为是歹人尾随了那姑娘。
姜玉淑知道躲不过去了,定了定心神,下床出门,一路走下楼梯到了门口,见妇人担忧惊惧的表情,略带安慰的笑着摇摇头,表示不是坏人,便要去开门。妇人也连忙放下孩子,将门背后的门栓木抬起。
门外站着个头带一顶黑帽,身穿深灰底衬紫砂线,面白唇薄,略微丹凤眼的男人,就是姜元成。
姜元成一看到姜玉淑,仿佛松了口气,顾不得旁人在场,只两步跨进院中,眼睛眯起四处打探了一圈,似乎在找人。这院子中除了她和妇人孩子,再无别人。
姜元成深吸了口气,这才扭头沉着脸问:“那个写词的书生呢?他跑哪儿去了?”
姜玉淑站在一旁,一语不发。
妇人抱着孩子看着男子,有些狐疑,也不敢出声。
姜元成看着姜玉淑并不打算回应,这才似乎刚留意到姜玉淑头上包起来的伤,走近了还依稀有红印,冷了语气问:“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姜玉淑仍是沉默着。
姜元成哼了声。
“那穷酸书生也有这狗胆对你动手?也好。叫你看清楚这混人堆里养出的恶狗到底是个什么样。”
姜玉淑继续沉默,面上表情淡淡。
那妇人闻言有些吃惊,不敢多听别人的家事,暗自抱着孩子回屋。
姜元成顿了一顿,语气略微缓和了些。
“玉淑,我想说的话,你也都明白。南平侯与你成亲三年不归,你是受了不少委屈。可你的身份,如今闹成这样,传出去不止丢了南平侯和国公府的脸面。当初皇帝御赐的婚约,若是叫外人知晓你与个勾栏教坊里的书生纠缠不清,这可是忤逆上意。你快和我回去吧,咱们先回国公府,就说你在府里要待上几日,万万不可再有什么逾矩冲动的行迹。”
姜元成说完,不等她回应,只是走到房门前,对那妇人解释说家妹不熟路,走丢了,然后伸手给了妇人一些银钱答谢。
姜玉淑没有反抗,反抗也没用,她知道。
姜元成一旦找到她的行踪,国公府和南平侯府的人就会很快知晓。
她也没有想到,姜元成一直在暗中观察,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她。
尽管她非常不愿意就这么回去,可是已经暴露行踪,也只能先和他回去了。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姜元成带着姜玉淑离开了胡同,夜色已深,可街上的人来人往,能认出他的人也不少。为了安全起见,姜元成找了一辆停在街角的马车,可车夫面带歉意,表示已经有人先付了钱,让他在这里等。
姜元成从衣袖中抽出一张银票,“这车我要了,你拿着钱再寻一辆便是。”
车夫面露为难之色。见姜元成面露不愉,盯着自己,无奈只好接过钱,说自己再去寻一辆。过了一会儿,他又面带笑容地跑了回来。
“公子,先前那位客人到街角了,说这辆马车太破旧,实在不值您这些钱。他还有一辆马车,比这好些,让您们过去街角。”说着便往前走。
姜元成扭头示意姜玉淑跟紧自己,尾随着车夫的身影,又走过了一个小街。
到了街口,姜元成的脚步忽地停住,不再上前。姜玉淑跟在后边,见他如此奇怪的举动,正要上前去看,脸色顿时变了。
南平侯府的管家,正毕恭毕敬地站在马车前,见到来人,手拱示礼。
马车帘子纹丝不动,里面传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灯光忽明忽暗的街角显得不甚清冷,“请夫人和姜公子上车。”
管家伸手挽起车前的帘子,示意道“夫人和公子请”。
姜玉淑眯了眯眼睛,目光打量车里,只见男子正经端坐在里面,昏黑的光线无法看清面容,只瞧见肤白冷峻的下颚,以及平淡的没有弧度的唇角。
男人挺拔的腰背,纹丝不动,只手中不停地拨弄什么玩意儿,闲似的打发着时间。对外面的人,也根本无意探身瞧一眼,淡淡开口,“管家,把袋子也搬出来吧。”
管家应声,转身朝马车后头走去。
不一会儿,两个小厮拖着一个很大的袋子从角落里出来。袋子口紧扎着,里头装的似乎是什么活物,正在不停地扭动,发出一串古怪含糊不清的声音。
车里的男人仍旧把玩着手里的东西,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动静。
姜元成愣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弯腰上了马车,转头对外面的姜玉淑招了招手,示意她也上来。
等到姜玉淑扶着车门进来,也终于坐下,男人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轻敲了两下车板,目光扫了过来。马车开始行动。
“寔胤兄!怎么是你!不是说南平侯还在西南平定土司叛乱吗!”
短暂的尴尬过后,姜元成反应过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亲热的叫了他一声。
这个男人,就是姜元成的同窗,三朝功勋将门出生的南平侯薛寔胤,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颇有名望。身为武将,人却生得俊美如玉,英挺健朗,对人温和恭谦,彬彬有礼,人称京城第一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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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惊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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