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化十七年,暮春。
嵛北乡间客栈。
一少年正央求客栈掌柜:“掌柜的,干两日活抵一晚房钱,成不成?”
这少年背一包袱,伙计打扮,单薄细瘦,面上透着疲惫,浑身落满尘土,瞧着似乎走了很久的路。
“去去去,没功夫同你磨牙,”掌柜低头拨着算盘。
“那三日,三日成不成?”少年讨价。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掌柜仍未抬头。
“四日?五日?”那少年眼巴巴地看着掌柜。
掌柜不耐烦地挥手:“去,我这正头疼,烦着。”
“我会好多活,洗衣做饭、挑水劈柴、洗碗扫地,保证不偷懒,用起来很划算的。”少年赔着笑脸。
“不是,等会儿,你会做饭?”掌柜猛然抬起头直瞪着他。
少年道:“会,会啊,会的还不少呢,你像那个……”
掌柜打断他:“经了哪位名师?”
这少年不料有此一问,一愣:“呃,没有,也就是家传,对,家传。”
“家传?是河东齐家还是山南田家,再不然是西府孔家?”掌柜追问。
少年想了半天,一咬牙道:“都不是,西山柳家。”
“西山柳家?听说过北海柳家,西山柳家倒是头回听说,是他家的子孙徒儿另起炉灶还是新出的流派?”掌柜沉吟自语。
此时,不知从哪儿窜出个胖子,满面红光,浑身油烟味,一看就知是个厨子。
胖厨子道:“掌柜的,别管他是不是名厨,有没有家传,会做饭就行,先拿来应应急吧。”说着便过来拉那少年,“小兄弟,帮帮忙吧。”
少年不知啥情况,谦辞:“刚开始学艺,只会些家常便饭。”
“家常便饭好啊,正好让客人找到归家的感觉。”胖厨子似乎生怕他跑了,上前来拉着他衣袖不放。
少年见此情形,起了警觉,甩开他手,“掌柜的,我不住店了,也不会做饭,您请别人吧。”转身欲走。
“站住,”掌柜喝道,“你当我这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今儿这饭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少年挤出笑脸:“对不起,掌柜的,先前是我说大话,我真不会做饭。”
“掌柜的,他这是谦虚,真有手艺的人都这样,这叫深藏不露。”胖厨子在旁边起哄加料,“小兄弟,你就当帮帮我吧,要不我的饭碗就没了。那人说了,今儿再伺候不好,就换厨子。”又转向掌柜道:“掌柜的,那人还说了,今儿的饭再不合口,他就把这店砸了。”
那少年吓了一跳,赶紧就往店外溜。那胖厨子拦在门前不让他出去。
掌柜喊道:“等等,你做的饭要是能让这客人满意,我便准你干两日活抵一晚房钱。”
少年看这情形走也走不成了,只得对掌柜说:“好,你得说话算数。”
掌柜冷笑:“笑话,难不成我还得给你写个约?快去后厨做饭去。我告诉你,要是客人不满意,你得干满一个月。”
胖厨子喜滋滋地带着少年去后厨,“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大师傅,你叫我小七就成。敢问大师傅贵姓?”
“他们都叫我王五。你也这样喊就成。”
“不敢,王师傅,”小七边走边问:“甚么客人如此牛?如此难伺候?一言不合就拆人店让人丢饭碗,这也太嚣张跋扈了吧。”
“小点声,莫让他听见,”王五环顾四周,小声道,“听说是澄州城将军府上的公子苏莫寒,十六七岁,能文善武,风流倜傥,潇洒不羁,颇得城里一众年轻姑娘追逐仰慕。
“听闻,听说的啊,说有那大胆的姑娘,流连他必经的路上,只为一睹他的俊颜,如若能捕捉到他冷峻高傲的目光,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那姑娘便会高兴得如饮蜜浆。”
“切,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说书呢,”小七不以为然。
王五继续道:“还有澄州城将军府的夫人。”
“等等,王师傅,我怎么听着这么乱,到底是几个人?”
“三个人,一位年轻的公子,一位贵妇人,还有一位年轻的姑娘,反正穿的都挺贵气,绫罗绸缎的。他们下马车进院的时候,我见过。”
小七接着问:“那饭菜是不合谁的口味?”
“不知道,送进去的饭菜总有一份原样未动。对了,那妇人和那姑娘就没出来过,每次都是那公子出来,嚷嚷饭菜不满意让换。”
“总不能三个人都不满意,瞧着王师傅也是位有经验的大厨师。”小七给他抛了个高帽子,自己这滥竽充数的半瓶子醋,厨艺如何,自己清楚,后面还得仰仗人家。
王五果然很受用,背起手笑得眼睛都小了,“谁说不是,我在这店里也这么些年了,南来北往的客人都伺候得好好的,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小兄弟,你得帮帮我。”
“既然不满意,他就没点过菜?”小七继续问,虽说这饭碗丢了这店砸了都与自己无关,不过既然答应在这儿干,就认真干两日。怎么着得帮王五弄清楚才好。
王五道:“点了,可他点的什么燕窝、海参、鹿茸什么的,咱这穷乡僻壤的都没有啊。”
“那你给人家吃什么?”
“也就是烧鸡、酱牛肉、烤鸭、卤猪蹄这些,”王五道。
小七听得口水直流,脱口道:“那是不饿。”这些东西嫌不好吃,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这会子自己眼前要是有只烧鸡,
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的。
“都三天啦,还不饿?”王五伸着三根手指道。
“哦,三天啦?是该饿了。”
小七想了想:“王师傅,我看咱先得弄清楚,到底是哪一位不满意?是嫌荤了还是嫌素了?嫌重了还是嫌淡了?你这些不清楚,还怎么给他提供合口的饭菜?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还是小七兄弟有见地,”王五点头称是,转而愁眉苦脸:“可是,怎么弄清楚啊?”
“啊?去问啊,这还用说吗?”小七奇怪地问。
王五眉头皱成一团,看起来更加发愁,“问谁?贵妇人那房间不让进见不着面,那公子净嚷嚷不好吃,也没说怎么个不好,瞧他那样儿,我也不敢多问,再讨一顿打。”
“小七兄弟,帮帮忙,我要是丢了饭碗,一家老小就去喝西北风了。”王五苦着脸。
“帮,帮,正想着呢,”小七沉吟道,“那公子说不出哪里不好,恐怕不是他嫌弃饭菜,而是那妇人或是那姑娘,只是女眷的房间怕是不好随意进去问。有了,我有个主意。”
“你快说啊,”王五一听,高兴地催促道。
“王师傅,不知客人撤下来未动的那些都怎么处理?你比如那一整个的烧鸡、烤鸭啊,”小七不说,却转了话题。
王五立即心领神会:“放心,小七兄弟,后厨我说了算,都是你的,敞开了吃,无人敢管你。
“好,就等你这句话,”小七拍手道,“王师傅,你先给我找个无人的房间。”
“做何事?”王五一脸懵。
“我换衣服。”
不一会儿,小七梳着两个小丫髻,身上穿件米粉夹祅,系着一条银灰长裙,眉清目秀,苗条俏丽,婷婷袅袅地自房间出来。
那王五惊得大睁着两眼,扒着门瞅瞅房间里再无他人,确信这是方才进去的小七兄弟,方开口道:“小七兄弟,你这,这,扮上女妆,倒挺好看的。你怎么随身带着女人的衣服?”
“哦,原是要去我姐家,给她带的衣服。”
“只是你这声音,这声音不像女子。”
小七咳嗽两声,开口问道:“这回怎么样?”声音脆生生清亮亮。
“对对对,这回像了,”王五疑问道:“你,你怎么还会这个?”
小七道:“以前过年乡戏时,扮过花旦。好了,不说这些,正事要紧。”
“对对对,正事,正事。”
小七来到那妇人所住的上房门前,敲了敲门,道:“贵客,我是伙计,进来洒扫。”等了一下,里面无人应声,便轻轻推开门进去。
外间无人,小七一眼瞥见桌上食盘里摆着烧鸡、牛肉等饭菜,看起来一点没动,咽了咽口水,即往里间走去。外间里间并没有门,一只小巧的博古架、几个花架将其间隔开。
原来人都在里间,有位公子一袭沧浪锦袍,身形修长年轻挺拔,面朝里正立在床前。小七一搭眼便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也没功夫想,继续往里走。
走近些,见一位年轻的姑娘侧坐在床边木凳上,有位贵妇人倚在床头,面容憔悴,正说着话:
“芸苓,不用老闷在屋里陪我,跟你莫寒哥出去走走,这几日老待在屋里,把你闷坏了吧?”
那姑娘道:“姨母,我不闷,我愿意在这陪你,姨母快点好起来,我陪姨母一起出门散散。只是,姨母不见大好,要不要换个大夫瞧瞧?”
小七心里说,这姑娘还挺会说话的。
“不用了,我这是心病,再换大夫也没用,这么些年了,这块心病总压着,倒连累你们跟着受累。”
那妇人讲话声音柔柔的,让小七想起自己的娘亲,眼圈不自主地红了。
“娘,这次都怨我,讯息没有核实好,害得您大老远的白跑一趟。”是那年轻公子开口说话,声音很好听,带着磁性。
乍一听到他声音,小七又愣了一下,这声音也有点熟悉,只是还没来得及细辨,便听那妇人道:
“莫寒,不怪你,是娘等不及,执意跑过去,就想早点确认。这么些年,她都没有一点音讯,我一想起来心就揪得痛。”
这公子真是那什么苏莫寒,那妇人就是他的母亲。听这意思,她也有亲人失了音讯,小七一时感同身受,悲上心来,不禁泪如雨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那苏莫寒倏地转过身,厉声喝问:“甚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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