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昏天黑地,陆奺辞再次撑开眼皮的时候,恍然若梦,似随水波飘荡,不知今夕是何日。
“砰——”
她起身时不慎磕到床璧,不由长嘶一声。揉着额角撩开罗账,挑眼朝半开的窗外看去,日光微薄,天边金光浮动,一时她分不清是傍晚还是清晨。
忽然,一道身影轻巧翻身而入,飘然落地。岁忧穿了一身深蓝短衣,满头乌发高束,腰间盘了一条皮质带裹着的软剑,整张脸红彤彤的侵染着薄汗,显得朝气蓬勃。
“姑娘,您可终于醒了!”
“岁忧,我睡了多久?” 陆奺辞打量着她,接着追问:“你这身打扮是在作甚?”
“习武之人,需得每日勤加练习。呐,这早晨呢最是合适。” 岁忧摸了下腰间的垂下的剑穗,忽地忐忑道:“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陆奺辞趿着鞋,踱步至桌前,倒了杯水喝下去,“并无不妥,只是这里是教坊,你莫叫人发现了......”
“我都摸索过了,放心吧!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的!”岁忧拍着胸口连番保证。
“嗯...” 陆奺辞搁下杯盏,淡淡道:“所以说,我从昨日一直睡到了今日,今日是...四月初一?”
岁忧点点头。
陆奺辞沉思片刻,当即就有了定论。
她不能就这样守株待兔等到晚上,过于被动。
前世谢涴在杀死“苏姨”后改名进了宫,可今世她已经跟自己提及进宫,无论苏姨有没有死,谢涴终究都会入宫。
唯一不同的是,以谢涴之名入宫还是徐涴。
“岁忧,替我去取一份早食。一会儿我们去趟清风阁。” 陆奺辞脑海中盘算着,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岁忧应了声是,到屏风后快速换回了昨日那身碧色裙衫,又在铜镜前拆下发带,挽了简单的发髻,扭捏地出了门。
待岁忧回来的时候,陆奺辞已然梳妆完毕,简单的用了饭,她带了顶帷帽,迎着清日晨辉出了水榭。
玉清音倚在水榭二楼,望着越走越远的陆奺辞和岁忧,怔怔出神,轻声呢喃道:“出门了也好......”
“玉娘子,今日赴宴之事,您真的不告诉陆姑娘吗?” 玉琴在一旁劝道。她觉得陆姑娘是个聪慧的人,万一娘子有何不周到之处,陆姑娘或许可指点一二。
“不了...” 玉清音收回目光,神情冷然,“总不能什么都靠陆姑娘,她...她也不容易......”
——
清风阁同样在平康坊,在教坊北边,穿过两条巷子,长月巷左边第一家便是,不过几里的脚程。
陆奺辞决定走着过去。在踏出教坊后门不过几步,岁忧突然偏头厉声喝道:“什么人?”
这嗓音过于洪亮,所幸街巷上行人寥寥无几,没引起异常。陆奺辞拉住欲上前追查的岁忧,问道:“怎么了?”
岁忧指了下对面拐角处:“姑娘,那有人鬼鬼祟祟的,定然有问题!”
陆奺辞顺着看过去,空无一人,只有随风摆动的柳条。
“你应当是看错了,这里是教坊,能有什么人守着。”
“可是......” 岁忧焦急地辩白,“我不会看错的!方才就是有人监视着!”
陆奺辞按住她的手,安抚道:“行,我知道了...岁忧很厉害......不过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长月巷,清风阁。
梅姣姣坐姿随意,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挑着精致的眉毛上下扫视着陆奺辞和岁忧,不耐烦道,“不知二位姑娘,大早上敲开清风阁,扰了老娘清梦,是为何?”
“是为何”三个字说得极重,此时的梅姣姣脾气不大好。
陆奺辞俯身致歉:“是小女子的不是......” 梅姣姣没好气的打断她,“有什么快说!”
“小女子,陆奺辞......” 边说着,陆奺辞缓缓取下帷帽,露出一张秀美脸蛋,“是来与梅娘子商讨入宫一事......”
梅姣姣原本睡眼惺忪的美眸骤然清明,她慢慢坐直身子,沉声道:“你就是陆奺辞?”
陆奺辞哑然:“梅娘子知道我?”
梅姣姣替她倒了盏热茶:“谢涴向我提及过......准确说是举荐过你,说你一朝跌落,却也遇事不惊,颇有头脑,是个看得清,拎得清的人。”
“举荐?” 陆奺辞重复道。
梅姣姣脸色忽然一变,嗔目道:“你个小妮子,竟然诈老娘!”
方才陆奺辞开头便提及商讨入宫一事,引导她以为谢涴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她。
没料想,遭了这小姑娘的道。
陆奺辞但笑不语,啜了口茶,才开口道:“梅娘子不必气恼,涴姐姐确实跟我说过入宫一事,不过细则并未告知......今日我来便是想知,娘子身后的贵人准备如何安排?”
梅姣姣目光一凛,讥诮道:“谢涴是受赏识,而你......不过是顺带的,能不能入宫,尚未可知......”
那眼神充满不屑轻视,陆奺辞不见恼意,神情平淡无波,安静地道:“涴姐姐才情卓然,受赏识也是应当的......不过,梅娘子与魏公公之间,定然只是谈论公事......”
梅姣姣陡然站起身,背脊一寒,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半天没把后半句话吐露出来。
陆奺辞抬眸浅笑:“梅娘子不必惊慌,我只是想知道,宫里的贵人计划何时、以何名头,让涴姐姐入宫?”
梅姣姣缓缓坐下,喝了口茶水压惊,面上冷笑连连:“陆姑娘不怕被灭口吗?”
陆奺辞看了她一眼,笑意颇深:“梅娘子说笑,今日之事,绝不会外泄。我来,不过是想让梅娘子,为我填一首曲子罢了......梅娘子意下如何?”
梅姣姣低着头,半晌才道:“好。我为你填曲。”
“圣上不日将封辰妃为后,届时皇后会挑选有能力的女官,谢涴的名字将会递上去。”
“京中有文采、学识的女子颇多,怎么会递上在教坊的谢涴名字?”
梅姣姣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心道还是个小姑娘,不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京中这样饱读诗书的女子是不少,可都是出身官宦世家,谁家愿意女儿不嫁人,去宫里伺候人?”
这个世道,女子最好的出路便是嫁个好相公,一切的荣光都是夫家带来的。
陆奺辞噎住。
最好的法子便是从没入教坊的官家小姐里选人,没有后顾之忧。
“谢涴很得主子赏识,所以极受重视。” 梅姣姣垂眸看着白瓷碗里浮浮沉沉的茶叶,像谢涴这般有野心、实力、无其他出路的女子,主子只需稍加打磨历练,便是一把好用的利刃。
陆奺辞当即了然,也不多做停留:“如此谢过梅娘子告知。”
她起身准备告退。
梅姣姣叫住了她:“陆姑娘,今日之事还请保密,还有,还有魏公公......”
陆奺辞打断她:“我只是来求梅娘子替我填曲。” 说着,她从袖口里递出一张薄纸。
圣上素来厌烦太监对食,若被告发,会被处以最严重的刑法——剥皮实草。
前世的魏怀恩便是这个下场。
梅姣姣伸手接过,盯着她淡声问:“陆姑娘呢?可想入宫?”
她为辰妃办事,就是在民间找寻可委以重任的女子。
陆奺辞戴上帷帽,垂下的帘子遮掩了她的面容,“若我有意,会告知涴姐姐。”
梅姣姣看着她推门出去,才展开手中捏着的那张薄纸,唇角忽地上扬——竟真的只是一曲琴谱。
岁忧随着陆奺辞离开清风阁,沿着来时的路慢慢折回。
她问:“陆姑娘,我们这就回去了吗?”
陆奺辞颔首:“嗯......你想去哪儿?”
岁忧有些腼腆地笑了下,不好意思道:“我想去买些果脯吃......”
陆奺辞正要答应,岁忧蓦地将她朝身后一挡,肃穆冷声道:“出来吧!”
她们正在一条巷子里,陆奺辞张望了下,前后空荡,并没有人。
疑惑间,有一人突然出现在巷子道口,逆着光,隔得远,看不清是谁。
那人不急不缓地走近她们,恭敬行礼道:“我家公子请陆姑娘一叙,还望姑娘赏脸。”
来人正是长河。
陆奺辞轻轻推了下岁忧的肩膀,朝她点点头,表示此人她认识。
岁忧这才退下,小声嘟囔道:“我怎会看错!方才在教坊那里的人也是你!”
长河尴尬地笑了笑:“这位姑娘好眼力。小的别无他法,为求一见陆姑娘,只能守在教坊门口。”
陆奺辞本想着谢涴的事结束后,再找机会与崔珣见一面,没成想,他倒先找上了自己。
“我们去哪?”
长河恭谨带路:“马车停在巷头口,请随我来,公子在万鹤楼等着姑娘。”
万鹤楼在平乐坊,需得小半个时辰才到。
岁忧同陆奺辞在车舆内,纠结地拧着脸,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姑娘,那公子与你熟吗?”
陆奺辞闭着眼,轻轻颔首。
岁忧略微英气的脸庞浮现出同情惘然之意,陆姑娘要去见男子,她没有办法阻止。
长河坐在车辕上,一拉缰绳,马儿长吁一声停住,他对着里头低声道:“姑娘,到了。”
岁忧率先撩开帘子,腾地跳了下去,陆奺辞则踏上马镫缓缓走了下来。
她抬头望了下,诗会那日临时搭建的场地已然拆除,而那日崔珣所说的“崔某问心无愧”还回荡在耳边。
“岁忧,你去买果脯吧,一会儿就在这等我。”
岁忧高兴地应了声,随即皱起了眉。却见陆奺辞跟着长河走了进去,心里尚觉不合适,她是不是该跟着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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