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谈三个当家人面见大人是如何激动欢欣,也不提王丁见到各村长不再跟又是怎样舒缓口气。
只说李江离晕倒之后,村人们都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算知道解禁能出去了也开心不起来。
最后还是赵村老出面先安抚大家,让蕴哥先把人背到里洞,拿出手里积年存的老参,切成薄片让刘氏煎水给江哥儿喂下去。
之后拿薄被裹着人让有力气的虎子抱着,其他汉子护着一路先送下村去,其他人也快速收拾下山,不紧用的东西先放这以后再拿。
再叮嘱补子赶去梨村请刘老大夫过来一趟。
大部队回到村子里看见屋子被毁坏,东西也被打烂,遭乱得不像样,眼泪再也忍不了了,滑坐着捂着脸哭了起来,这是他们的家啊!
村院外一片惨淡,梁村老抹抹脸,嘶哑着声问虎子人给安置到哪了?
“村…村中间大树下。”虎子涩声开口。
哭声一下变小了,渐渐低不可闻,只剩抽噎声,“怎么能把江哥儿放在地上?”
听着婶娘们的质问,虎子张不了口,怎么能说屋子里没有能睡的床和炕,惹她们跟着再伤心一场。
“春儿,你带着儿媳回去尽快收拾一间能用的屋子,再留两个会照顾人的妇人照料着江哥儿,其他人也回自己家里收拾着。”
“梁小子回来前,之前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都别慌,大人准有办法,不会忘了咱。”李村老交代道。
***
李江离睁眼看见头顶的木建横梁,夹角灰白的蜘蛛网,鼻尖闻到一股腐朽陈旧的味道,险些以为又穿越了一回。
直到感受到嘴里浸透的苦味、喉咙里的恶心感挥之不去,胃里一阵烧疼,才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被医治了。
那现在待得就是村里了,看来之前得到的是好消息。
正想着,就听到碗搁到桌子上的声音,侧头看见刘婶肿着眼快步走过来坐在身边,李江离心里咯噔一声,是有什么不好消息吗?
“叔呢?没回来吗?”
李江离撑着身着急要起来却又落回去,晕眩的好一阵看不清人。
刘氏给吓着了,眼睛又红了,“躺着躺着,没事都没事,就你有事,你昏迷了一天了,要不是大夫来的及时,有个三长两短可要挖婶子的心啊!”摸摸他的额头,“这么不顾惜自己,怎么让人放心的下。”
晕劲儿过去,李江离感受额上的温度,有些愣愣的。
刘氏侧身抹下眼,“你叔去县里了还没回来,等回来就没事了,大夫说你本来身子虚又挨饿没受住得了热症,可要好好养着,也别仗着年轻落下病根了,到时候有你苦的。”
“嗯,我知道了婶婶。”
“这才听话,你先躺会,等着婶给你**汤喝,你不知道婶一回来就见家里鸡躲在灶里,可好笑了,等你好了婶再给你说。”
“好”
李江离见刘婶出屋,转头看向桌上留下的水渍。
他有些难过,为着这么可爱的一村人为相处不久他付出的心意,为着现在的粮荒,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呢?
又过了一天,未时,太阳升得高高的,照在人头顶。
在李江离养病的时候,梁村长到了县衙。
也见到衙外拥堵的一群人,双方一对,心里都有数了,大人没有不管他们,向京要来了粮食,只是离秋收还有两个月,这么长时间那么多人缺粮,虽现在比青黄不接的年节要好,可也是不好过的,没见着粮食总有些不安。
衙后,陈启名午睡醒来,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宽衣。
收拾好,坐在厅里喝茶等待。
一盏茶后,八字眉细长眼,方脸狮子鼻的肃容汉子阔步走进来,见着坐在厅里的大人,双手抱拳单膝跪下行礼。
陈启名敲敲桌子,让陈生起身,“事情打听的怎么样了?”
“正如大人所料,果然有小役后面未跟着百姓。”
“几个?”稍稍倾身问
“只有一个”
陈启名重新坐正,端起茶来,“哦,那看来可以晚些再收拾他。”
“属下不明白为什么要盯着役使,还请大人解惑。”
陈启名也不觉得的冒犯,陈生是陈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府里雇佣的老人,从十岁起就开始跟着他,最是忠心不过,只是不能笑,一笑就冒傻气。
不过也无妨,办事妥帖不该问的从来不多问,这样才能得他的看重。
这也不是要紧事,他有一百种方法处理吃里爬外的蠹虫,手下却要好好教。
引导着他说,“外面为什么聚集那么多百姓?”
“急着领粮食。”
“那你猜怎么有村人不急?”
“大人,属下明白了,是有人暗中泄露消息,是谁?属下帮大人处置。”
“不急,这三年来大头蛀虫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已经很久没有乐子可玩了,用这些小头钓钓后面藏着的小鱼虾米,看着人卖乖不是也很有趣吗?”
陈生是不懂大人的恶趣味的,不过只要大人想这么做,那他就老实听着。
“对了,晚些时候把那小役叫来,我问问话。”
“是。”
放下茶盏,“与商人们约定的时辰可到了?”
“还有一刻钟。”
“好,那就再等等。”
“大人您说他们会准时到吗?两天时间要聚齐那么多运货车。”
“那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
“我赌他们会按时来,你要是输了就陪我出衙暗访怎么样?”
“大人又拿属下寻开心了,属下自要时时刻刻保护大人的。”
看着这木讷的属下一脸无奈,陈启名心情更好了。
“差不多了,走,跟着我出去看看。”
“尊大人命。”
衙外,烈日炎炎,把空气都晒的扭曲了,两三百人却像是感受不到,眼睛盯着衙内,一脸期待。
陈启名穿着官服出来走到衙侧幕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情景,嘴角直往下落,问陈生村人们是这两天一直等在这吗?
陈生也看着,“是,钱县丞不敢违命,包下三家大客栈给陆续过来的村人们住,只是拦不住他们每每吃完饭就过来,只能把大夫请出堂在客栈随时待命。”
陈启名点点头,这点倒是做得不错。
转头吩咐堂里的役使去后衙跟着丫鬟煮些解暑凉茶去,也不再耽搁,召集簿厅的主簿、书吏一起迎出去。
“大人出来了,大人出来见我们了。”
“拜见大人。”
陈启名快步走到阶前,让人免礼。
等他们陆续站直身,他端肃面容,笔挺立着,含着歉意开口:
“村老们辛苦,赶走鞑靼要躲着藏着,鞑靼大败却没粮挨饿,本县惭愧。”
村长村人们静静看着大人,无语凝噎。
陈启名被引染着哑了音,他高声说,“没事了,再没事了,本县保证。”
“祁县水少地贫,收成少,跑商多,就为挣一口粮吃,本县知道。”
陈启名向前抱手躬身,长揖不起。
村长村人们大撼,泪湿衣衫,稽首对拜。
这一刻空气都安静下来,好似平常。
好一会儿直起身来,陈启名下阶俯身,把人一一扶起。
站到人群中间,环视一张张面孔,“村老们大多比本县年纪大,可记得饭桌上的高粱饭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大家伙儿眼睛瞪大,一脸不敢相信。
陈启名轻笑,“村老们想的没错,圣人派的人在海外又找到了两种高产粮种——土豆和红薯,一亩地能产五六百斤,这次运来的粮食就是今年试种出来的成果。”
“本县今日有幸和大家躬逢盛事,何其与有荣焉!”
村长村老们欢欣鼓舞,“圣上圣明”
齐身叩首敬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启名领人起身,带着大家去粮库。
站到人前,口呼:“商贾何在?”
王、史、张家当家人走上前去,倾身拱手见礼。
“事情可办好了?”
“不辱使命。”三家异口同声。
“好,主簿、书吏们摆案就座。”
“来人,开粮仓搬粮。”
“开粮仓喽。”几十个穿着直领布褐,光着膀子敞着胸膛汉子兴奋高喊。
最后皆大欢喜。
晚间,虫鸣声此起彼伏,惊人思绪。
书房里,陈启名倚窗静听,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幕幕。
敲门声响,闭了闭眼坐回桌前。
“大人,属下把先前说的小役叫过来了。”
“都进来吧。”
看着站在面前行礼的差役,免了礼,让人抬头,“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王丁额头冒汗,“小人愚钝,还请大人告知。”
“别害怕,叫你过来就是问问话,把你觉得异常的事跟本县说说。”
王丁稍稍放松,认真回想,“小的领了差事,拿上铜锣令旗,先找了书吏了解情况,然后收拾完干粮食水,就带着找来的兄弟出发了。”
见大人点头鼓励,也不怯了,说话更是流畅,“起初一切寻常,差不多每三天回县补充食水,后来…对了,后来要跑最后一个村子前知道离得远,小的就先回来休整,不知怎么的就和避在县里的一个村子的村长说上话,他口称姓梁,和小的要跑的地方以前是一个村的,愿意为小的带路。”
“他说的天花乱坠,说那村子藏的地方一般人不清楚,找不到的,小的就想着别办落差事,就让他跟上了。到了一座山下,确领着小的找到了人,见到了那村村长。”
陈启名听着有意思,这小役可真有讲故事的天赋。
把话题拉回来,“之前一直没人跟着吗?”
“没有,不过在去那下梁村的路上陆陆续续被之前见过的村长们堵上了,非要跟着,说什么小的劳苦功高,奔来给小的差遣,这是他们说的,可不是小的说的。”
陈启名被逗笑了,怎么祁县周边所有村子村长都是差不多心思,小役们就像那吊在驴前的胡萝卜,一诱一个准。
不过这也说明各村行事谨慎、服从教化,要不怎么不直接逼上衙门来?
让陈生给人递杯茶,等人喝完慢慢说。
王丁受宠若惊,之后说起来更卖力了,“小的也没太赶人,就这么被跟了半路,办完了差事。”
“后来人怎么没继续跟?”
“也跟了,那下梁村村长更是没等回村看上一眼,就跟上小的,看着和上梁村还有什么龃龉。只是之后站在一起不走了,像是围着说起什么,还是回到县里,之前那姓梁的专门找到小的,说替小的解决了麻烦。”
“那你觉得他们是麻烦吗?”
“不敢在大人面前说谎,小的是觉得他们跟着会让小的倒霉,但也只是生自己的气,狠不下心拒绝,顶多…顶多走的快了些。”
“好了,没怪你,还记得那梁姓人是哪村村长吗?”
“小的记得清楚就叫上梁村,和去的那村仅差一个字。”
“本县清楚了,天色晚了,回去休息吧!今晚的事情别跟人说,以后有事会找你,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丁声音激动,“谢大人,小的告退。”
陈启名看向陈生,“查查这个上梁村,现在买消息虽是情有可原,就怕里面还有什么事,而且我不准任何人插手有关新粮食用、播种和买卖的事,最起码也要等过了明年。”
“谨遵大人命。”
“下去歇着吧!你也跟着忙乱一天了。”
陈生眼前一热,“大人也早点休息。”
等人走远,陈启名看向窗外,想着今晚会睡个好觉,“上梁村下梁村,上梁不正下梁歪吗?这怎么起得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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