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儿惊醒。
良久,她才迟钝地从方才的梦中清明起来。
……她的阿爹和阿兄死了。
是惨死。
没有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也没有谁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麟儿?”
是叩门的声音,随后是贺年的声音。金麟儿连忙侧身躺下,将被褥盖过了头顶。
贺年等了等,悄声推了条缝。见金麟儿躺着未醒,又悄声地进了屋,将新的吃食放到桌上。
他想了想,还是想先替金麟儿掖好被褥,再带着金麟儿昨日不肯吃的吃食出去。可他到了床边,发觉金麟儿是在装睡。
贺年犹豫着,决定还是带着昨日的吃食,直接出去。
待贺年走后,被褥下的金麟儿才又咬着指节,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的阿爹和阿兄死了,死在府上,死得惨烈。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是从那些上门砸了府邸的狐狸们的谩骂里,零零碎碎拼出了她阿爹和阿兄生前做的混账事。
有谄谀魔域妖魔,有耍尽手段对付自山的狐狸……这偌大的府邸,这满宅的贵重,都是她阿爹和阿兄,从其他狐狸那里抽剥来的……
而她只能站在谩骂间,看着这府邸被拆,贵重被搬,阿爹阿兄的狐身随风散。
她能护住的,只有两颗狐丹,和一心护主却落个遍体鳞伤的鬼听。
她查过。
出事的不只金家,还有尉迟家。
金麟儿到尉迟府外的时候,正有不少挤不进去的狐狸围坐在府外。
她乔装在不远处蹲守了一日,才在日落时瞧见暂平了事端的尉迟颂,将各只狐狸往府外送。
金麟儿趁着狐狸们都走了,才连忙跟进了府里。
她想知道,那些狐狸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还想知道,她的阿爹阿兄究竟是被谁下了如此重的杀手。
“麟儿,”尉迟颂撑着满脸的疲惫,还是尽可能缓声道,“你阿爹和阿兄的事情,我很遗憾,但具体的,我也没能了解全面,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总之,你先回去罢。”
“大哥……”
“回去罢。”
金麟儿失魂落魄,点头欲要应下。一个孩童的哭声猝然响起,尉迟颂跌跌撞撞赶了过去。
金麟儿跟在尉迟颂后面,在一众家仆之后,瞧见了钻进狐主夫人怀里大哭的尉迟松。
尉迟松说不全话,被追问得多了,就只能哭。桑芸想去安抚,可尉迟松此刻受不得半点刺激,抱得狐主夫人是越发地紧了,哭得也是越发地凶了。
狐主夫人连连安抚,尉迟颂一脸愁容也没了法子。
……她的阿爹和阿兄死了。
姜午的狐主也死了……
金麟儿回到金府。
她在满是狼藉的宅院里,被突如其来的罪名压得喘不过气。
她捡起被狐狸们翻出来的罪证,有什么虫,什么花,还有香……
各式各样的。
她看着手里的香。
她记得。
她阿兄让她送给贺年的那个。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她,她该如何再见尉迟家,再见贺年……
她跪在堂前,跪在晚间。她想着或许只有她跟着死了,才算是赎罪了……
“龙王都查清楚查明白了,你还想替她瞒什么?!她不喜欢你,大不了一拍两散就是了,可她不喜欢你还要害你啊!你倒好,你还袒护她,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阿娘……”
“这次你阿娘说得对。你对那姑娘,是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进了狗肚子!拽我干什么?!说错了?狐狸就是狐狸,各个鬼精,我以前只知他们骗骗情爱,可背地里呢,骗你修为骗你的命!可怜了我的乌茜,到死都念着那个畜生,以为是没顾好自己的身子落了病,才撇下两个孩子给他。却不知,是她当了那什么花的养料……呵,如今,那畜生的儿子也死了,正印证了他也是个祸害!我就不信,那畜生的闺女,能是什么好种!”
“哎呀……”
“阿娘,您别这样说麟儿!麟儿她很好,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是祸害……”
“好,好啊,那香是将你这脑子熏得无药可救了!贺年,阿娘就问你一句,今日,你跟不跟阿娘走?!”
试图躲在檐柱后的鬼听注意到了开着一条缝的门,悄着声跳着步子过去了。金麟儿连忙示意它住爪,它这才停了扒拉门的动作,不情不愿地趴在了门前。
而贺年早就知道了这些。
自他将昏厥在金麟儿带回府上照料,几乎整个姜午的狐狸都来大门前唾骂过一通了。要不是漆横来,他就算想还击轰赶,也不知该如何动手。
“……更多的,我也不清楚。就是小的时候,偷听过我阿爷和阿爹,说金啸得了一种可以提升修为的花,请我阿爹去共享。当时就有金啸与魔域往来的传言,阿爹不想惹麻烦上身,便拒了……狐主,说不定也是……”
“阿娘,我不回去……我喜欢她。我喜欢金麟儿!”
“你喜欢她,可她喜欢你吗?和不喜欢你的姑娘在一起,你不会开心的!”
“那些姑娘喜欢我,可我不喜欢她们。她们同不喜欢她们的我在一起,她们也不会开心的。倒不如,让我一个不开心。”
“你……好,那你就待在这儿,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阿爹阿娘!”
贺夫人的神情一贯在脸上。
喜的怒的,从不遮掩。
那一声,她都想好了,这架子不要了,也要带贺年回去。
可贺年只是跪了下来,向他们叩了个首。
贺夫人猛地把头扭了回去,气冲冲地走了。
贺春见贺夫人那发了红的眼眶,看了眼还叩在地上的贺年,跟着也走了。
贺年良久才起了身,一起身又看到鬼听扒拉着门缝。
用嘴,用爪。
见贺年来,鬼听又退到了一边,虽焦急但也坐下安静地等着。
“麟儿?你醒了吗,麟儿?”贺年的手贴在不肯开的门扉上,“麟儿,你都听到了?对不起麟儿,我阿娘喜欢说反话,你听到什么,都别往心里去……麟儿……”
“贺年。”
“麟儿!”
“……我饿了。”
“我这就去端些吃食来!”
“好。”
金麟儿将脸埋进臂弯里。
鬼听重新扒拉起门缝。
等贺年回来时,鬼听已经停了呜嘤,满脸委屈地趴在了门前。
“……麟儿?”
金麟儿知道的,她不能永远闷在这间屋子里。
她更不能,连带了贺年锁在这座宅院里。
“贺年,一起吃吧?”
见金麟儿开了门,鬼听连忙绕着她蹭了一圈,才贴着她坐下。
“好!”
院子里,贺年搬了张案几,随金麟儿一并坐在石阶上。
“麟儿,你尝尝这鱼肉,还有鸡胗。”
金麟儿先前不愿认,但她一直都知道的,贺年不一样。
“麟儿,今年的金桔虽结得比往年晚,但各个都甜。”
金麟儿对贺年,要比对尉迟皞,还要汹涌。
“麟儿,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
金麟儿很害怕,很害怕会有谁觉得她卑鄙可耻别有用心。可她知道,贺年在她身边让她明明确确地知道,贺年不一样,贺年是特别的。
“麟儿,你别担心。如果姜午,姜午不好,那我们就去凡间!麟儿,我们……”
金麟儿的唇覆了上去。
“贺年,”她忍着哭腔,道,“贺年,我……我……我喜……贺年,贺……”
金麟儿没能从嘴里说出完整的话。贺年先得到的,是金麟儿嘴里一口黑血。
贺年扶着金麟儿,给金麟儿渡去仙力。可他再得到的,是金麟儿昏厥在他怀里。
鬼听连忙凑了上去,不知是何情况也不知如何是好。贺年更是慌了神,想去找百露水,又想去找龙王。
他一贯这般,越是困境,越不知该怎么办。只会杵在原地,等着谁来拉扯一把……
“贺年,带金丫头进屋,我去找应佚来!”
贺年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龙王,张着嘴艰难地却只有一句:“阿、阿爷……”
龙王拍了拍贺年的脑袋,道:“金丫头就剩下你了。你说了那么多,你得对她负责。”
龙王带着应佚火急火燎地来时,失魂落魄的贺年才连忙从床边起身,给应佚让地儿。
龙王推搡了一把应佚,应佚捂着龙王推搡过的地方喊疼,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同样不耐烦的龙王,才把起了金麟儿的脉。
“没事儿,将养两日便好了。”
“可、可是麟儿吐了好大一口黑血!”贺年抓起自己被血染的衣裳,往要起身离开的应佚凑去,“麟儿这些日子一直昏着,脸色不好,胃口也不好……”
“你都说了,她胃口不好,这些日子又昏着,少有进食吧?她这次昏前,你又给她吃了什么?”应佚往院子里探了探,确定道,“嗯,都是辛辣的。她就是吃坏了,等醒了,换些清淡的就是了。”
应佚说罢便走了。贺年杵在原地,更是失魂落魄了。
龙王追上应佚,一把将他拽住。
“怎么,需要我再开个药方?是药三分毒啊……”
“应佚,你今日胆敢就这么走了,等阿嬗回来,我就告诉她,你是如何应了她,却又如何照护她的狐狸的!”
应佚不耐烦地背了背手。龙王瞪着他,他也瞪向龙王,僵持许久,他才吐了口气出来。
“她逆了天命,遭了天罚。只要她之后好好顺从,就不会再有事了。”
“逆天命?她一小狐狸,逆什么天命?!”
应佚“啧”了一声,道:“她喜欢贺年吧,还说出来了吧?说了就逆了呗。”
“……”
应佚摊摊手甩甩袖,又挠了挠鼻梁,终于道:“就是尉迟皞,沉业想抵换尉迟皞和阿嬗的缘分,挑来挑去,挑到了金麟儿。对,没错,这还够不上天罚。但若这缘,是金麟儿自己结下的呢?请天愿,赐神福,负了这愿和福,自然有天阻和天罚等着她。哦对了,她这才到天阻,若是真的天罚,这命还够不够,就不好说了。”
“应佚!”
“很可笑吧,神造下的孽,却总不是神在还。”
龙王一把揪起应佚的衣领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应佚,有一点你和沉业都错了。这孽,不单单是金丫头在还,还有阿嬗。她今日种种,都是你和沉业一手促成的!”
“呵……对,呵……”
“你马上把这什么缘解了!”
“我可解不了,只有金麟儿能解。但除非,她不要命了。”
“应佚!”
龙王狠狠地将应佚又提了提,贺年赶来连忙制止。
“阿爷!这缘不解了,不解了!只要麟儿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贺年,以金丫头的性子,她是断不会让此事无果而终的……”
“麟儿那边,我会瞒好的。也请阿爷和应佚上神,别告诉她结缘一事……别让她知道,她这多年的情意,是被设计的……就、就算瞒不住,至少,等她身子好些……”
纵然贺年想瞒,应佚和龙王应诺,可金麟儿已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跪在后山山脚,跪来应佚。
等贺年回到府上,只剩鬼听。
对于金麟儿来说,很多事情铺天盖地,只见定局。
够她把握的不多,她亲手结下的缘是。
如今金家只剩她,她想好好面对,从贺年开始。
九十九阶石阶后,是被狐狸们奉为姻缘树的应是树。金麟儿找到了幼时缠上的红发带,看到了写在红发带上的稚嫩的字。
她拿起应佚给她的银剪子,像是多年前,她拿起应佚教她缠的红发带。
在红发带和银剪子落地碎成灰时,金麟儿的身上像是被无数的剪子齐齐剪断,碎作数块。
过往种种,一如此灰。
“麟儿!”
没能赶上的贺年落地幻回人形,将昏厥在地的金麟儿抱进了怀里。
紧紧地……
“年啊,你阿爷都同我们说了。但是那金家,你阿娘说是断不会同意的。”
“阿爹,我喜欢麟儿,麟儿也不是什么坏狐狸……”
“哎呀阿爹知道。但是光阿爹知道没用啊!要不,你跟阿爹回去,阿爹帮你跟你阿娘再好好说说?”
“阿爹,你是来骗我回去的吗?”
“阿爹……阿爹是那样的阿爹吗?!年啊,你不要多想,更不能这样想阿爹!”
父子俩相顾,忽而无言。守着房门的鬼听见房门打开,连忙坐起。
“贺年。”
“麟儿!麟儿你醒啦,你感觉怎么样……”
“你回去吧。”
“麟儿……”
“我好多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跟伯父回去吧,顺便帮我跟伯母带句话。”
“……什么话?”
“就带,‘金麟儿喜欢贺年’。”
“……”
金麟儿看向贺年,还苍白着的脸上,眸光熠熠。
“贺年,我喜欢你!金麟儿,喜欢贺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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