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中秋节前夕。
江晓夕家和往常一样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
外面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团圆美满,这都与他无关。
江晓夕已经习惯了。
然而今年有些不同,齐朝来了,带着那个骨灰盒。
“她是?”江晓夕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我妈妈。”齐朝倒是没有丝毫掩饰。
“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去春城。”
“春城?”
“嗯,那儿很美,春天的蓝花楹尤其漂亮,我想带着她去看。”
齐朝温柔的摩挲着骨灰盒,脸上复杂的感情里夹杂着思念与难过。
秋日的夜晚,两个人坐在路旁的台阶上。
火盆里的纸钱随风向摆动,被火焰一点点吞噬掉。
两人痴痴的望着眼前颤动的火苗,皆沉默着。
“听说祭奠的时候,人的魂魄会出现,只是我们看不见。”江晓夕开口。
“你会怕吗?”他转头问齐朝?
“如果是她就不怕。”
齐朝手里拿了根棍子,随意拨弄着铁盆里燃烧的纸钱。
他转过头,看着江晓夕的侧脸。
自从母亲去世后,齐朝早已经习惯了孤独。
但直到江晓夕闯进齐朝的生活里,不想再一个人的想法愈加强烈。
对的人无论何时相遇都不算晚,他们好像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就算坐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别扭。
江晓夕总能第一时间觉察到他的不愉快。
两个人互相羡慕彼此,江晓夕羡慕齐朝自由的灵魂,齐朝羡慕江晓夕理想主义的心性,殊不知谁都不好过,都是对方眼中的自己罢了。
江晓夕回忆起那些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的日子,很想哭,但眼泪却只挤出来一点,他抬手擦掉,闭上了眼,在黑暗中自愈。
只有黑暗属于他,那些光明和美好是他难以企及的,譬如去爱,去享受,去义无反顾做喜欢的事,又譬如,齐朝。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天越来越暗,江晓夕被黑暗包裹,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他们二人。
他们仿佛在黑暗中相拥,靠的很近,能听见彼此心跳声。
江晓夕从未如此依恋一个人,齐朝是特别,也是例外。
花季般的少年,被现实生活裹挟着走,早熟而老成,拥有别无选择的父母和人生,就像他一样。
其实对江晓夕来说也是一样,齐朝是一道明亮的光,他可以照亮你,却不能永远停留,你抓不住他,留不下他,只能拥有繁华过后的寂寞,他深知,却依旧控制不住的陷入。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相遇,不知道这是救赎还是孽缘。
江晓夕感到从未有过的一阵心安。
此刻齐朝就在身边,像一场梦一般,让人不愿醒来。
“真糟糕啊。”江晓夕说。
“糟糕什么?”齐朝问。
“所有的一切。”
“你才十几岁,怎么和老头子一样,这么早就感慨人生。”
“真想逃离这里。”
江晓夕仰起头望着满天星辰。
齐朝也学他仰面朝上。
他说道:“痛苦和麻烦永远也甩不掉,去哪儿都一样。除了死亡,只要我们活着,就必须得承受。”
“那就去死吧。”
“别说傻话了,对我来说,活着就已经很美好了。”
……
“江晓夕,你的愿望是什么?”
过了半响,齐朝冷不丁的问道。
江晓夕听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我的愿望是……把生活过成诗。”
齐朝略微沉思:“理想主义在现实世界是活不下去的。”
“我知道。”江晓夕低下眼睑。
“可世界少了我们,该有多无聊啊。”
他抬起头,苦涩的笑了笑。
现在的江晓夕依然笃信着,憧憬着自己心中的愿望。
可是后来江晓夕明白了,生活不是诗,可也不会太糟糕,平凡至普通已是最大的幸福。
像穆旦诗里说的那样: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
“江晓夕……你喜欢这里吗?”
齐朝又问他,
江晓夕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儿气候不好,干旱,荒凉,经济也不发达,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好,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齐朝听罢笑了笑。
“可我印象中的西北,四季分明,是初春带雪的红梅,夏日傍晚凉爽的夜,秋日漫天的沙尘,冬天肆意的大雪”,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贫瘠却养育了无数人的黄土,是开满了苦水玫瑰的土地,一条黄河穿城而过,或汹涌澎湃,或九曲连环,虽然没有江南的小桥流水,却也有自己的韵味,我们植根于这片土壤,它塑造了我们,我们也滋养了它,或许只有等你离开之后才会想起它的美好。”
“那春城呢?”江晓夕问。
“一个是家乡,一个是远方,这不一样。”
“等来年春天,我们一起去看蓝花楹吧,一起去春城。”
齐朝说的恳切,连江晓夕也被感染。
去远方,曾几何时,这是他可望而不可求的事。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又怎么能逃脱?
他渴望的爱在这里得不到,远方会有吗?会有人在未来等他吗?
爱可以让灵魂长出血肉,江晓夕觉得自己只剩躯壳,只是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爱是双向的付出,而非索取,单向的感情无法长久,但只有血缘是枷锁,让人深陷牢笼。
然而明天的他是新生的,正如落下又升起的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
这世界本不足以留恋,可它又处处给人以微小的希望,让我们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世界在朝阳中诞生,在夕阳下毁灭,它同时充满了绝望与希望……
“只有理想主义者才可能变成虚无主义者,他们高尚且腐朽,与这个世界彼此唾弃,观望着日落又日升的无尽循环。”
生活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即便它有希望的种子。生命也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脆弱,即使它看起来坚不可摧……
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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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个是家乡,一个是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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