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么说，薛默是西凉人？”
回杨柳楼的路上，白云试探地搭上了沈宴之的肩膀，被温如烟一爪子拍了下去。
“几年前我们查过这件事，他的确是西凉人。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为了引导赵贺他们自己发现。”
“师哥，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
沈宴之摇摇头：“就算赵贺真的全身心相信咱们了，阿秋也未必。那孩子冰雪聪明，绝对不仅仅只是赵贺身边的仆从。”
杨柳楼。
沈宴之一行人刚打开大门，就看见裴云松的影卫们来来往往在一楼忙活，还穿插着顾子翎的叫喊声：“放那边儿，放那边儿！”。
沈宴之随便拦下一个影卫询问情况，那人见是沈宴之回来了，连忙道：“沈先生，裴大人在二楼厢房等您呢！”
白云狐疑，太医这么快就来了？
一看见沈宴之，裴云松连忙走过来：“沈先生。”又见白云
“裴大人，一楼这么忙，是有什么事吗？”
裴云松把他拉到一边：“您来的正好。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昨晚我睡不着，连夜提审了那几人。乌涵有松动的迹象，那掌柜的钱葛荣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牙，差点吵醒了几个休息的弟兄们。”
“黑心掌柜草菅人命，竟想叫我们封案，他好提前开张。不过我觉得将计就计也好，不如我们开张后在后院安置，暗中观察…”
“大人，一楼有人求见，说是太医！”
“王八羔！”裴云松没忍住骂了一句，“朝廷这帮老油条就会关键时刻给我使绊子。沈先生，我们找机会聊。涂敛，带沈先生和他的家人们找个地方避一下！”
涂敛欲带沈宴之走，沈宴之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说：“带我去乌涵那。”
二楼的厢房约莫十来个，但自从杨柳楼案发生后，大部分房间都被锁起来了，只留下两间：一间放范贵和杨柳，一间是杨柳楼的小厮等人。
尸体的房间在最南面，乌涵他们就在最北面。由于上次的审问，裴云松把乌涵留在了北面房间的隔壁。少年正在浅眠，右手攥了个木头椅子。沈宴之他们推开门的瞬间，吱呀声把他吵醒，他猛然把椅子抬到胸前，见来者是沈宴之，又惊魂未定地把椅子放下。
随后他眯起黑亮的眼睛看向沈宴之：“你怎么来了？”
沈宴之没回答他。他走过房间的每个角落亲自把门窗关紧，然后走到了乌涵旁边。
乌涵的腿上有镣铐，和床腿拴在一起，以至于他站不稳，只能坐着和沈宴之说话。
厢房足够大。沈宴之忽略了满地的灰尘，在距离乌涵三四尺的地方席地而坐。温如烟嫌弃地看了看地面，走到乌涵对面盘起了尾巴。
白云拆了副扑克，坐到了沈宴之的对面。四人俨然形成了两个对阵。
乌涵见几人都不说话，忍无可忍道：“你们要干什么？扑克牌？四个人咋玩斗地主啊？”
白云也不理他，慢条斯理地发牌。
沈宴之也没打算斗地主。白云把牌都发完后，讲好了规矩就开始自顾自的打牌。
乌涵起初不屑一顾，根本没拿身前的牌。两个书生，一只狐狸，能打个啥？
第一局，他惊奇的发现那只狐狸张开四个爪子握住牌，像模像样的打了起来。
第二局，他发现那只狐狸也就仅限于能打，有大牌就往外扔。
多匀出一份牌，沈宴之三个人打的很快。第三局，乌涵实在看不下去了。
第四局，他抓起身前的牌，对温如烟道：“那个啥，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说话，咱俩对家吧。”
四人认认真真的打了几局，乌涵还真带着温如烟赢了两把。
沈宴之悠悠开口道：“打的可以啊，之前没少打吧？”
“开玩笑呢。”乌涵嘟囔着，“之前我跟阿帕一起打，从来没输这么惨过。”
“现在都不避讳这些了？”
“反正你都知道我是西凉人了。”
“白云，门窗关严了吗？你再和温如烟看看去。”沈宴之叮嘱完，悠悠转向乌涵道：“你也别怪刑部总是提审，至少他们不搞刑讯逼供那套，就是嘴碎了点。”
乌涵一脸复杂地点了点头。
确实有个碎嘴子，好像姓顾。
“上次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吗？”
乌涵猛然转头看向沈宴之，上次审问的场景又一次闯进他的脑海里：“你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想好了吗？”
他生硬地别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宴之揉了揉乌涵的脑袋：“我及冠时离家，算来已有十余年，如今才适应居无定所的生活。你比我强，如果选对了路，未来会过的比我好。”
乌涵感受着头上的温度，有些发愣。自打他出生起，除了阿帕，再没有人这么摸过他的头。
可是阿帕在他七岁就死了。他也很久没有感受到带着温度的双手了。在钱葛荣手下干活，犯错只会挨到冰冷的板子。
沈宴之继续道：“我出生就没有父母，但是我不介怀这个，因为我有两个哥哥，但我也十多年没有见到他们了。”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但我知道我得把我的事做好。将来不管是重逢还是见墓碑，总得有个交代，起码没有荒度一生，你说对吗？”
温如烟在门口和白云打牌，闻言跟白云耳语：“师哥这说的也太可怜了吧。”
白云无奈：“这样才能让乌涵这种普通人感同身受…好好打牌，你都输几把了！”
话音刚落，白云心疼地望向沈宴之，却和那双沉静的双眼对视。
片刻，那双眼睛挪开，望向乌涵，恳切道：“你愿意走出一条不留遗憾的路吗？”
乌涵的双拳虚握了一下，又松开：“我不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沈宴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时候下决定了，什么时候告诉我，我们都不强迫你。”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下后，裴云松走上二楼，轻轻敲了敲沈宴之四人的房门。
乌涵最先惊醒，推了推沈宴之，轻声道：“大人，外面有人。”
白云和温如烟睡得正香。沈宴之慢慢靠近房门，把耳朵贴到门上。
“沈先生，是我，裴云松。”
沈宴之开门后，裴云松迅速进来把门关上：“沈先生，委屈你一下午在这呆着了。”
“无妨。”沈宴之笑道：“我们几个还打了会扑克，挺充实的。”
“四个人？”裴云松有些惊讶。
“不过先生，我有事跟您商量。”裴云松看了看角落的乌涵：“您看，我们去隔壁说？”
沈宴之轻描淡写道：“就在这说吧，他也不是什么外人。”
裴云松咳嗽了一下：“好的先生，主要是商量哪日开张的事。那太医过来我才想起来，老皇帝快六十大寿了，不然我们就在那天开张吧。”
“裴大人，你们万事俱备就可以，不必事事过问我。昨晚连夜提审，可查出什么眉目？”
裴云松看了一眼乌涵，对沈宴之道：“没有。那几个伺候过范贵的姑娘们都吓傻了，一见到我们就哭，审不出太多，等开张了我打算让他们回归社会的怀抱；钱葛荣是老油条了，知道我们不上刑，编出来的鬼话来回讲。”
言下之意，只剩下乌涵这个突破口了。
沈宴之拍了拍裴云松的肩膀：“尽力就好，永远别认为我们走的是死路。你和赵贺关系如何？”
“赵贺？那不是翰林院的学生吗？”裴云松有些惊讶：“先生认识？赵贺虽然不受老皇帝待见，但是和各路关系还是可以的。我与他不过点头之交而已。怎么了？”
沈宴之点点头：“无事。小心驶得万年船，那太医你们要配合，也要有所保留。你若有事相求，或许赵贺是个不错的选择。”
裴云松沉思。
“沈先生，我想好了。”
“当真？”沈宴之有些惊喜，朝乌涵走过去。
“真的。”乌涵望了望四周，压下声音说了一句话。
沈宴之没听清，想走近一点。
突然，裴云松的短刀擦着沈宴之的肩膀飞过，直直刺向乌涵；在那个瞬间，白云伸手想要拉开沈宴之，而温如烟也龇牙扑向乌涵。
但他们都晚了一步。乌涵躲开了短刀，把沈宴之拉倒墙角，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枚长针，抵住了沈宴之的脖子：“别动。”
白云和温如烟都扑了个空。白云站到了窗边堵住出路，而温如烟的喉咙发出咕噜的吼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短刀转了个圈，又回到了裴云松手上。他眯起眼睛：“我就知道不该相信你这种市井小人。当初选择跟着钱葛荣混，你又是什么好苗？”
抵在沈宴之脖子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乌涵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愤恨地说：“阿帕说的对，你们中原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被利益驱使，除了打人、油嘴滑舌，还能让动物说话，迟早毁了这片土地！”
温如烟作势要扑过去，乌涵手上的针抖了抖：“别动！”
有几滴殷红从沈宴之的颈间流出。
“我们这样僵持不是办法。天马上就要亮了，你提条件，怎么才能放过他？”
白云站在窗户边，面色阴沉，试图说服乌涵。
乌涵快一天没喝水了。他嘶哑着嗓子对裴云松说：“给我一匹快马，再给我至少二十日的盘缠。他和我到楼下，我上马，人放走。”
沈宴之闻言，急切地对三人道：“别让他走，我死不了！”
“能不能死还由不得你！”
越来越多的鲜血流下来，刺痛了白云的眼睛。
裴云松急了：“我给你，你先放开他！”
几人僵持到楼下。值夜班的影卫们尽职尽责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涂敛备好了盘缠，牵来了一匹马递给裴云松。
“这马快吗？”乌涵冷冷问道。
“这是我的马。”裴云松沉声回答。他把马绳丢给乌涵，命令所有人都往后退了至少一丈。
“能放人了吗？”
“乌涵，你会后悔的。”沈宴之在乌涵耳边喃喃道。
乌涵竟是笑了：“后悔没当你的走狗？别废话，当心我杀了你。”
他上马后扯了扯马绳，确认后看着裴云松说道：“听着，最后一件事。”
“不管你信不信，钱葛荣的帐有问题，问题就在账房里。”
“现在我没有价值了，你们再抓到我也没用。”
他看了看四周，把沈宴之扔下后，如离弦之箭般策马离去。
沈宴之倒在地上，眼神有些模糊，见到的最后一幕，是白云奔向他的身影。
白云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力量如此渺小，心如刀割，连神经都麻木，眼前只剩下怀里的沈宴之。
夜在翻滚。
无人看见，一楼暗处的一个房间被吹开了一条缝，刚好能看清方才堂前的纠纷。
缝隙中有一双眼睛在窥视，那是早晨刚到的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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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悬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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