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飞花飘散,满地狼藉,湿漉的寒意压着邱茗的身体格外沉重,他咳嗽着,血从嘴角不断涌出,嘀嗒的雨水合着血污蜿蜒蔓延。
邱茗浑身疼痛难忍,根本爬不起来。
我靠,疼死了……
桃花细腻的芬芳夹杂雨水的气息,在黑暗里吊着邱茗残存不多的意识,只听庭院那头有人一脚踢开大门,侍卫纷纷避于两侧。
“少卿大人……”
“夏愁眠,半夜三更,你闹什么!”
年轻男子圆领袍挂身,头发披散,全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六公主在找你,西屋漏雨,和尚给那丫头挪地了,叫你别费事,快滚回去睡觉。”
话还没说完,男子发现了邱茗,忍不住皱眉:“他什么人,你搞这么大动静?”
“又一个想攀行书院的狗杂种。”
夏衍厌恶地扫去衣襟边沾染的雨水,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太子殿下太纵容他们了,任由那帮内卫在陛下面前煽风点火。”
年轻男子叹气,“殿下只是不愿牵连旁人,临渊寺不比宫内,你这般沉不住气,当心给殿下惹麻烦。”
“怎么?颜子桓,咱还怕他们不成?”夏衍潇洒转身,一声口哨召下戕乌,“大理寺何时变得畏首畏尾,少卿大人?”
颜纪桥知道夏衍的脾气,举手打住,“别抬举我,你若犯了事,我大理寺可不敢收你。”
戕乌叫声低哑,翅膀甩了夏衍一脸雨水,似乎在发泄不满,夏衍抹了脸,闷声敲了鸟头。
“又闹?”
“连你的鸟都觉得你欠打。”颜纪桥懒得和夏衍争辩,点头探向邱茗,“好歹是佛法重地,你不管管他?”
夏衍头也不回,“他淋够了自己能爬回来。”
雨落的声音在邱茗耳边渐行渐远,他的身体已完全冻僵,撕裂的痛感肆意搅动他麻木的身躯。
不会真要死在这吧?
忽然,一串清脆的宫铃划过空寂,落入耳畔。
谁?
邱茗模糊的视线里,一女子靠近,俯身蹲在他身旁,急切地摇晃他的肩膀。
那身影……像极了江陵河畔,曾无数次温声唤自己名字的人。
恍然间,儿时的记忆浮现。
花瓣纷纷而下,邱茗虚弱地喃喃自语。
姐姐?
心中暖意渐起,就在他伸手触碰时,那张脸顷刻间皮肉脱落,露出森森白骨。
家人温柔的面容化为雪下冰冷的遗骸。
邱茗猛然坐起身,惊出一身冷汗。
寺院僧人正一脸惊异地瞧着他。
“你怎么跑出去了?”
邱茗揉着胸口,胸腔下仍然隐隐作痛,他刚开口,可声音格外嘶哑,“出去转了转,睡着了。”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可真会挑地方,”僧人汗颜,“若不是六公主发现你,昨夜你可就被淋死了。”
想起六公主的身影,邱茗感觉自己心脏漏了一拍,眼见窗外天大亮,忽然如梦初醒,问:“几时了?”
“嗯……辰时刚过?”
寺里过午不拜香,大殿礼佛时间肯定设在晌午。
也就是说。
韶华公主一行人还未离开。
想到这,邱茗猛地掀开被褥,僧人大惊:“你去做什么?”
“你不用管。”他双脚着地瞬间一个吃力,差点没站稳。
僧人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小施主,你病了一夜,今日就别到处跑了。”
邱茗不予理会,头也不回地走向屋外。
尽管身体欠佳,他还是沉了气,飞身跃上屋顶。
临渊寺上空,烟雾缭绕,正殿前红毯铺张,帐幔翻动下,韶华公主一身素衣,发间珠钗尽除,双手执香,郑重插在佛前正中的香炉中,后退一步,躬身跪拜。
寺内维帐华美,雕梁画栋,佛前珊瑚赤艳,砗磲绚烂。
太监长声唱道:“乾坤运转呈丰年,风调雨顺祈国泰——跪——”
殿外齐声:“圣上仁慈,福泽万民——”
众人应声一并跪下。
西厢房,侍女刚合上门便听闻窗边响动,当即挡在公主身前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屋外静悄悄地,被香迷晕侍卫正倚着墙壁酣睡,歪七扭八倒成一片。
正当侍女手足无措之际,风过须臾间,花瓣翻飞,邱茗瞬身半跪于窗下,墨发披散,一席沧浪直裰轻盈落地,苍白的面容温柔似水,唇边莞尔,“临渊寺俗家弟子邱月落,参见韶华公主。”
韶华公主额中朱红花钿,鬓边珍珠剔透闪耀,轻抬眸,搭上侍女的手,未有言语。
而那小侍女一时看呆了眼。
邱茗恭敬道:“公主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周途劳顿,今日又殿中礼佛操事,实属不易,公主贤良淑德,在下慕名而来。”
韶华公主打量邱茗一番,“公子造访,所谓何意。”
“只是有一物相赠,公主不必多疑,”邱茗笑说,袖间掏出一串雕琢精致的香木手串。
手串清香四溢,无半分冗重沉杂。
邱茗:“听闻公主常久被头风所困,沉香木解乏,公主可愿一试?”
“公子有心了。”韶华公主落座于妆台前,抬手示意。
侍女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走到邱茗面前,接过手串,看了眼邱茗,顿时脸颊一片红晕。
韶华公主闻了手串,轻笑,“是好香,不过香留余芳,公子选香相赠,醉翁之意恐不止于此吧。”
邱茗:“山途路远,行至寺中,公主怕是少不了烦心事。”
“公子所言甚是。”韶华公主轻咳了声,侍女这才回过神来,踱小步上前,手忙脚乱地拾起台上的木梳。
“闲人之语于我何干?不过是议论母亲错落旁权,若不是太子哥哥不争气,上书替罪臣求情,母亲龙颜大怒责令禁足东宫,到头来害我一闺阁女子落得人如此口舌,回宫后怕是母亲又要责备。”
“公主说笑了,太子殿下贤明之名盛远,圣上不过是忧心一时,听信竖子谗言,况且公主代圣意入寺祈福,又怎会被圣上归责。
侍女狐疑地瞥了邱茗一眼,继续埋头梳发。
韶华公主未回头,她神情镇定,侧脸端详镜中自己发边闪烁的珠翠,指尖扣了桌面,“云莺,给邱公子奉茶。”
侍女略显踌躇,“公主?”
邱茗心里清楚,赐茶意味着送客,他倒也不急,于是,应声接过道谢,茶盏碰到嘴边,倏然抬眼:“如今朝堂乱党为祸,公主可想过解其中之困?”
韶华公主愣住,但神色很快恢复如初,并未予以回答,然而一旁侍女大惊失色,目光在两人间游弋。
邱茗轻笑,手中茶盏泼出。
霎时间茶水四溅,浸染了公主的裙边,侍女惊叫,韶华公主错愕起身。
转眼间,邱茗居于窗格边,沧色衣襟飘逸,恭敬地向屋内人作揖,“众人皆知行书院是乱党之首,但凡事必有两面,谁又想过,不以其为敌,可否为一计良策?”
韶华公主惊讶地看向他,裙摆上茶渍未干,眼底流淌出前所未有的沉寂与深邃。
邱茗继续道:“潜于其中方可为主谋事,若公主有心,弟子愿尽一分薄力。”
说罢,翻身越过窗户离去。
身后一阵嘈杂,方才恢复知觉的侍卫,东倒西歪地闯入屋内。
屋外,邱茗落在树下,扶着树干忍不住咳嗽,方才演得太过,体力有点吃不消。
进屋前,邱茗用迷香迷晕了侍卫,那迷香里他有意将曼陀罗成分减半,这样不至于让侍卫睡太久。
西厢房没人看见他,屋内只有公主和侍女,可是若她们想翻了临渊寺,把自己揪出来赐个倒反天罡无可厚非,但时间紧迫,他不得不冒险赌一把。
正想着,忽然,背后有人出现,霜寒的气息覆盖而来。
邱茗转身欲抬臂格挡,却被那人一胳膊抵在树干上,骨关节被按得嘎吱作响。
比起惊恐,邱茗更多的事无奈,齿尖好容易叹出个音。
“疼……”
“指望那群孙子抓你,简直胡扯,”夏衍将他整个人困在shen下,伏在他耳畔戏谑,“没想到你命够硬,昨晚苦头没吃够?给羽林军下药,闯公主闺阁,你是嫌自己命短,还是真不知天高地厚?”
邱茗偏过头去,“路过而已,敢问将军,在下又犯了哪条戒律?”
“还嘴硬?待公主出来,我看你怎么解释?”夏衍掐过邱茗的下巴,“你们想进行书院的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看着眼前男子,邱茗觉得可笑,“是非曲直,岂是只言片语便能决断,与其同我做无谓之争,倒不如,”邱茗裂了嘴角,言语甚是挑衅。
“不如想办法回兖州边军,兴许还能保我大宋一纸河山。”
谁知闻言夏衍神色骤变,目光冰寒至极。
右手铮的一声,剑刃出鞘。
邱茗心头一震,一脚踹向夏衍腹部,顺势卸力,起身想跑。
可夏衍反应太快,反手一剑削过。
寒光凌冽,邱茗只感觉脖颈处一阵刺痛,跪坐下去。
身后夏衍步步紧逼,长剑撇于身侧,剑端鲜血滴落。
“不过是边境之事,何必动气。”邱茗紧捂脖子,没半点力气站起来,只能被逼得后缩,“你想回兖州,奏报陛下请辞便可,在这逞什么威风。”
“逞威风?”夏衍冷笑,“雁云边军就算散了,也能震慑戎狄近十年,你狗在中原腹地,凭一己之私搬弄是非,还配对我边关战士评头论足?”
“边境之事,犯不着你这种人过问,昨夜留你一口气,看来,是我心软了。”
剑刃寒光乍现,邱茗惊恐地缩起身,心脏狂跳不止,“你……别过来。”
突然太监刺耳的声音道:“韶华公主有令,临渊寺弟子邱茗,品行有佳,文才兼备,念御前贤士之位空缺,遂随公主回京,侍奉御前——”
铁骑声响起,大批羽林军绕至后院,将几人团团围住,颜纪桥冲出人群,他高戴乌纱帽,气势汹汹上前,一掌险些卸夏衍半条胳膊,“公主要留他一命,你小子别胡来。”
夏衍听闻愣了一秒,不可置信地瞪向邱茗,握剑柄的手爆出青筋。
邱茗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指缝间血流不止。
他歪了脑袋,目光间寒意渐显,深邃的眼底如同隐藏着尖刀,刀刀索命,夏衍心底莫名生寒。
“夏将军,咱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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