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牢门关闭,狱卒对推入牢中的人嗤之以鼻,一口唾沫啐在地上,“活该!内卫也有今天。”
锈迹斑斑的锁链套上门闩,没有窗户的地牢,四周发黑的墙壁,散着**的霉味令人作呕,墙角一小坨干草胡乱堆放,连喝水的破碗都不给人留。
这里不是天狱,是城里的私牢,天狱的狱卒绝不敢这么对他。
朝上结党营私由来已久,不少官员动起了歪心思,如此便有了私审要犯、拉人入伙、甚至逼人就范这类不受刑部掌控的事。大宋宫城依附前朝旧址所建,新建的房屋将原址压在下方,造成了布局复杂的神都城与地下暗藏玄机、数不胜数的密室,因而被一些人用成了私牢。
然而邱茗并不确定这所私牢是归太子所有,还是拥护太子的朝臣。他头晕得不行,一个趔趄没站稳,双膝磕地上,疼的要命。
可再疼也没他的心疼。就像长时间浸润在温水后突然被投入冰窖一样,霎时间的冰寒刺得他猝不及防,脆弱得不堪一击。
事情发生太快,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措手不及。
是谁故意将尸体呈现出异样,千方百计想治他于死地?是谁毒杀了太子的侍女?那群人动作这么大,难道自己已经无意中查到了什么?还是说单纯冲太子去的?
邱茗拖着步子走到角落,喘着气顺墙面跪了下去,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照夏衍说,路勇和几月前死的羽林军被放干了血,细想来处死陆崇文后不久,李佩便借口查获禁香带人搅局,而被查的禁香正是千秋雪。
是巧合吗?
他紧咬嘴唇,努力回忆那块仿造的千秋雪的味道,心头微颤。
难道说,这次的事,又是冲他来的?为什么?
不等他想完,牢门再次打开,狱卒粗暴地踹进一年轻人,那人个子不高,背后直击一脚嘭一声趴在地上,脸着地。
“有什么好说的?永巷贱奴,太子殿下多看你两眼,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我没害殿下!我在殿下的书阁三年,我怎会给殿下下毒?”
年轻人大声辩解,可牢外的人根本不听,一刀砍栅栏上威胁,“给老子闭嘴!下没下毒,得我们大人审过才作数。”
锈锁上的涂漆剥落,那声音听着耳熟,邱茗勉强坐起身爬过去,推了推蜷在地上的人。
“没事吧。”
“没、没事,是、是他们不讲理!”年轻人仰起脸,鼻血直流,哭丧着脸模样着实可笑。一秒过后,揉成一团的脸顿时舒展,是欣喜更是意外,不顾眼中泛着泪花,一把抱住邱茗的手臂。
“望舒兄!是你啊!”
两胳膊晃下去,差点把邱茗晃晕,忙抬手制止,只见季常林满脸脏土跟花猫似的,连笑带哭往人身上贴,委屈道:“他们说我企图毒杀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是我啊!殿下说禁足太久想了解朝堂民生,我那日只是把几章去年的奏本送到殿下的书阁而已,怎么就成要毒死殿下啊?”
难怪那天六公主会去东宫,原来季常林也在。
邱茗浑身别扭想挣脱,可抱住他的人不撒手。
季常林哭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睁大眼问:“望舒兄你怎么也进来了?他们也说你想谋害殿下?”
邱茗浑身僵直,象征性碰了碰少年的头发,咳嗽了声,“那日我无意间去了东宫,可能他们认为下毒是身边人做的吧。”
“岂有此理!他们怎么什么人都抓!若是你真有心何必等到现在?春猎时候殿下的命就不保了。”
“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不行啊望舒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抓你,你就不分辩一下?”
邱茗身子本来就虚,哪有力气再和人辩出一二,随意应付了两句后便想找地方睡了。他好累,一点也不想动,私牢里没有床,更没有能取暖的衣物,夜晚难抗凉意,摸索了半天才贴着墙角蜷缩下身,闭上了眼,抱紧双臂瑟瑟发抖。
每当冷的时候,邱茗都会想到夏衍,想到对方温暖有力的怀抱,可如今,再没有人私闯牢房救他,再没有人在阳光下拉过他的手,再没有人在无尽的黑夜里与他相拥而眠。
暖风过后,留下碎了一地的冰冷。
心头宛如刀割,不知是心痛还是畏寒,他不自觉地缩得更紧了。
忽然,单薄的外衫披到肩头,邱茗茫然睁眼,季常林正蹑手蹑脚站在他身边,刚放开衣衫的手一时间窘迫地不知该藏到何处。
“对不起,吵醒你了,望舒兄是不是怕冷?我没带别的东西进来,你先就着暖会。”
“你不必给我。”邱茗皱着眉头推开,手被按了回来。
“哎?这算什么,咱们兄弟一场,不讲这个,而且,你脸色太差了,不注意点怎么行?”
少年眼中星光点点,赤诚而炙热,晃得邱茗更加不忍直视。
他不知道“夏望舒”这个身份还能瞒季常林多久,如果可以,他希望是一辈子,希望这个单纯的少年永远不要发现,害死自己全家的仇人和搭救自己的恩人是同一个。
偏过头,不敢看少年的眼睛,季常林误以为他不喜欢旁人打扰,识趣地另寻了个角落,拍了拍草堆,一股脑躺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邱茗毫无睡意,轻薄的衣衫压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不远处半卧的少年清秀的眉眼不失刚毅,在永巷里消磨了一年多,看上去略经了风霜。
阴冷恶臭熏天的牢狱中,静得出奇,朦胧中一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漂亮,如四散的月色一样梦幻。
“言寒……对不起……”
“嗯?望舒兄说什么?”季常林半阙眼张头望了望,缩在墙角的人裹着衣衫没动静,自言自语哦了声,打了哈欠心想,许是自己听错了。
第二日清晨有人打开门锁,邱茗睡眠浅,当即警觉地睁开眼,来者浅绿色官服傍身,腰间张扬地挂着一枚硕大的玉佩,高戴管帽,收拾得甚是讲究。
见到人后,不紧不慢俯下身,裂了嘴角,低声道:“好久不见,副史大人。”
邱茗心跳骤停,定睛看去,奸邪的脸上,眼角下方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他记得这道疤,那是断血刃划过的痕迹。
是他划的。
回以冷笑,“房玉尽,你高升了。”
“多亏大人当年提携,我才有幸得一方狱长的职位,”房玉尽大步上前,伸手要掐人的脖子,被邱茗反手一刀打了回去,看着流血的手掌啧了声,“四年了,大人还是这般不留情面,都快掌管行书院了,还在乎当年一两条人命吗?”
“当年的事你还有脸提?”邱茗狠掐手指,“擅作主张、欺上瞒下,房玉尽,还没疯够吗?我能留你至今,也能随时送你下地狱。”
“地狱也配你说?大人的那点良知,恐怕早所剩无几了吧?”说着眼神瞟向睡在角落的少年,眉梢高挑,“你两居然共处一室相安无事,真是稀奇,昨夜他喊你什么?啊,望舒兄,多亲切的称呼。”
“我警告你,别动他!”
“这可由不得你。”对方笑意更明显了,“永巷贱奴对朝廷心怀叵测,串通内卫欲毒杀太子,这个故事好不好?”
“房玉尽,这么多年,你脚下尸体累得有多高了?”
眼前人听闻当即拉下脸。邱茗冷哼一声,“遇事便欲先杀人灭口,你的仕途要走到头了,他再有嫌疑,退了这身衣裳也是殿前的人,随意处之,日后朝上那些人说什么的可都有。”
房玉尽紧盯着他,邱茗继续道:“太子殿下用人不淑,视人命如草芥,到那时,你觉得,殿下还容得下你吗?”
嚣张的神色逐渐冷却,脸上紧绷的的线条,阴狠透出杀意。
一试后,邱茗脑中转得飞快,此番行审很大可能未告知太子殿下,全是房玉尽个人所为。先不谈刚解禁足的太子有无权势调配宫外私牢,能从行书院和皇帝之中大做文章的人可不占少数。
僵持半晌,房玉尽拍手称赞,“不愧是张大人看上的人,果真不好惹,不过副史大人好像不清楚眼前的状况,还有空威胁我,那容我再和您解释解释。”
说罢响指打得脆响,一行人冲入牢房架起季常林的手脚就往外抬。季常林睡意正浓,被一番折腾惊醒,慌乱大叫,“你们干什么!”
“房玉尽!住手!”
邱茗起身想追,那人横在身前舔过掌心的血,像蛇吐信子,狡黠笑道:“算上今日,大人可打了我两刀,这笔账怎么算?”
外头棍棒声胡乱砸下,伴随着季常林凄厉的惨叫声,邱茗浑身发颤,厉声问:“你想要什么?”
“简单,承认太子殿下是你毒杀的。”
“无凭无据,你叫我认罪?你上头人拿得了我的口供,陛下和刑部能信几分?你们动用私刑逼供,就不怕刑部和大理寺查下来?”
“副史大人,”房玉尽玩弄指尖,优哉游哉提醒道,“您现在可没资本和我谈条件。”
牢房外又一声惨叫后没了声响,邱茗的心如坠冰窟,房玉尽全看在眼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没时间了,你也不想季忠的孙子死在眼前吧?”
邱茗眼里血丝密布,强压胸口阵痛,一咬牙,“行,我认,你放过他。”
“不够。”房玉尽挑眉,贴在人耳侧压低嗓音,“我要你跪下,白纸黑字上写画押,认行书院欲谋杀太子,罪不可赦。”
“你别得寸进尺……”
“我没跟你商量。”房玉尽目光阴森,和张楠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强烈的屈辱感上涌,心剧烈绞痛,邱茗紧咬下唇,闷声冲人跪了下去。
高仰下巴的人扫了他一眼,响指一打,外头把气息奄奄的人拎来扔进了牢房。邱茗赶紧上去查看情况,季常林浑身青红发紫,背上的衣衫隐隐渗出了血,探鼻息还有气。
房玉尽装出心疼样咂舌,“真不禁打,才二十棍就昏过去了。”
若不是身体不允许,邱茗恨不得当场活剐了这人,颤声说:“够了吧,你们要审就审我,再敢碰他一下,我饶不了你们。”
“这才到哪啊副史大人?”房玉尽笑得更加丧心病狂,“我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能要张大人宁可赶我出宫也要把你留下。”
邱茗猛然抬眼。
只见人不慌不忙招过手,大声陈词,“文书馆学士季常林欲毒杀太子,拒不认罪,刑加一等,来人,上萃锁。”
狱卒捧着一长条锁链躬身奉上,邱茗震惊万分。他们怎么敢私用酷刑!
萃锁一头是带刺的颈环,另一头拴着数米长的铁链,不大不小、长短粗细合适的铁锥扎破脖颈血管,让血缓慢流出而不致命,但对犯人是极大的折磨。
眼看几人拽起动弹不得的人,开了锁就往脖子上套,邱茗耳边发嗡。回忆中瓢泼大雨下得凄惨,季家满门被抄,昔日荣耀的宰相牌匾破碎,面对□□掠的官老爷,一个青色的少年跪地哭哭哀求,不要拿走爷爷唯一的遗物。
都是他,因为他季忠才会死,因为他,两朝元老、名声赫赫的宰相鞠躬尽瘁数十载不能善终。他曾发誓不能再伤老宰相的后人,甚至偷偷使手段免去了季常林永巷的奴身,可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自己做得再多也不够。
终于挤压多年的情绪爆发,几刀甩出,围绕季常林的人捂着脖子张大嘴惊愕倒下,余下人纷纷后退。
牢狱中虚弱的人颤抖站起身,刀刃在握,森冷的目光如野兽环视四周。
“别动他……”
房玉尽怒目圆睁,“怕他干什么!给我上!”
邱茗拼尽力气反抗,可他的身体太差了,很快被前仆后继蜂拥上的人卸去暗器。那些人反扣他的双手,房玉尽朝他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你就这么心疼他?没必要吧,今日你就好好看着,咱两到底谁更适合当内卫!”
说罢转身而去。
“等一下……”被擒住的人颤抖双唇,气缕如丝,“放了他……我来。”
突然几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磕下,不由分说钳住手腕,冰冷的铁锥刺穿脖颈,鲜血涌出滴落地面。
邱茗痛得闷哼出声,捂着脖子躬下身,艰难喘气,冷汗直冒,不停地发抖。
面前人缓步走来,笑道:“我们玩个游戏,你能活着走出刑场大门,我就放了他。”
刻意顿了顿,眼底格外嚣张,“不过,得我牵着你。”
房玉尽你不是人!!!(抄起键盘、鼠标、笔记本、显示器、数位板砸过去)
由于作者过于激动存稿-3000
之前起名字的时候,本来想直接叫掖庭,但毕竟架空历史感觉直接用不好,就改成了永巷(改了又好像没改)
唐朝九品官员的衣服浅绿色的话,可能有七品了,但是狱史没这么高品级,意思一下吧(md老娘抬举他了)
大纲过半了哦,感谢读到这里的小伙伴(疯狂比heart)后面还有长长长长长一串,大家一起看
作者:唉,好想只看他两谈对象,别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人作妖
滴滴系统提示:他两吵架呢
作者再次掀桌子致存稿-300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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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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