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的手下曾因误吸江淩月疯癫至死,都是一起卖过命、行过军的兄弟,他也为此耿耿于怀,所以当年在临渊寺以为邱茗贩禁香才下手毫不留情面。
如果要追查江淩月,只有一个地方,两人不约而同抬眸,对视一眼。
西市,凝香坊。
西市热闹,无数吆喝的小贩,头顶瓦罐的卖艺者,靠着栏杆的浓妆艳抹的妙龄女子,可惜丝毫未引起两人的注意。
“美人哥哥,美人哥哥,给点赏钱吧。”一脏兮兮的小姑娘抓住邱茗的衣摆,后面还跟着一串小尾巴。
邱茗低头看去,眼神有些飘离,再抬眼,旁边夏衍表情万般嘲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沉默着,从袖口摸了几枚铜板塞到小孩手。
“谢谢美人哥哥!哥哥一定万事顺利!”小姑娘捧着铜板连同后面几个小孩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你居然喜欢小孩?”夏衍高扬头,无非想看这位分分钟断人命的“美人”装伪善给谁看。
谁知邱茗言简意赅,冷着脸,“不喜欢。”
小孩,尤其是小姑娘总会让他回忆起不好的事情。
夏衍有些意外,刚想说什么,突然听闻不远处有人叫嚷。
“你小子敢偷我钱袋!找打是不是!”一大汉怒吼,手揪着一年轻人的衣领不放。
“我……我没偷。”年轻人吓得脸色煞白。
围观人低声窃语,你一言我一语对那年轻人指指点点。年轻人百口莫辩。
一旁异域长相的卷毛小厮言之凿凿,“撒谎!我看见你偷了!”
“冤枉啊!我真没有!”年轻人大喊。
邱茗闻声,神情有些异样。快步走向人群,夏衍感觉奇怪,也跟了过去。
这热闹稀奇,光天化日敢偷盗,夏衍扫了眼,大汉身材健硕,胳膊肘子梆硬,典型的习武之人,那双手。
夏衍眼睛一亮,有意思。
唯有拇指、无名指指腹起茧,指甲平整,看上去灵巧得很,反观年轻人,身材瘦弱,衣冠素雅,不过腰间的玉佩平安扣翠绿清透,应属上上品。
好家伙,还是个纨绔子弟,想也不是玩花样手法的人。
夏衍心里暗笑,结果不言而喻。
这不是偷窃,是抢劫。
“不认?我看你这小子是手贱!”
“大哥,给他手剁了!让他放肆!”
大汉亮出砍刀,手起刀落,眼见年轻人小命不保。
夏衍飞身拔剑,一刀架在大汉脖子上,大汉一惊。
“你,你什么人?”
“不用你管。”夏衍咧嘴,剑在人脖子处逼出了几滴血珠。
给点教训吧,在我大宋地盘上还敢胡作非为?看来确实活腻了。
断根手指怎么样?夏衍横过剑。
不料还没等他没动手,就听面前大汉惨叫一声,抱着胳膊一屁股坐下去,肩膀处鲜血喷涌。
夏衍警觉地瞥向后方,只见邱茗站在原地纹丝未动,正看着旁处喧闹的市井,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副和自己没关系的样子。
那边小厮目瞪口呆,惊叫道:“大哥!您没事吧!”
大汉狠狠瞪向书生,“臭小子!敢找帮手!”
书生重重跌在地上,大惊失色,慌忙摆手,“我没有!我没有!”。
“哎,我说你们,”夏衍一脚踏过大汉的肚子,给人掀了个底朝天,“钱袋就挂在你腰上,自己眼拙没看见,别跟疯狗似的乱叫。”
大汉和小厮神色异样,刚低下头查看,夏衍眼疾手快一剑挑了那两人的裤腰带,一脸的坏笑。
哗啦啦一堆钱袋散落一地,花色各异,绣花枝的、素文的,甚至还有刺经文的。
“让开!让开!何人街头斗殴!”一队巡防兵姗姗来迟,拨开乌泱泱看热闹的人群,见到是夏衍,忙行礼。
“来得正好,”夏衍呛一声收回剑刃,“这有两人,光天化日下抢劫,给压去好好审审,看私吞了多少财物。”
“来人!”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将一大一小两人擒住。
为首的凑上前,小声对夏衍说,“这人小的们蹲了好几日了,总抓不到现行,还好有将军出手相助,不过街坊事不易闹大,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小的们也……”
“不抢你们的功,该干嘛干嘛去,”夏衍不等他把话讲完就摆手,“小爷我就喝多了,路过。”
那人心满意足后撤一步,大声道:“夏兄海涵!”
围观的人很快散了,夏衍走过去扶起瘫坐在地上、被吓得不轻的年轻人。
“没事吧。”
“没事……”小年轻艰难爬起身,直打哆嗦,样子甚是狼狈。
好不容易站稳了,才向夏衍作揖,“谢、谢谢你。”
“还有他。”夏衍及不情愿地朝不远处点了下头,那边,邱茗已经背过身要走。
“就是他废了那贼的胳膊。”
“他?”
小年轻紧皱眉头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瞧了邱茗的背影好久。
忽然间紧锁的眉宇舒展,乐成了朵花,对人大喊。
“我的天啊,望舒兄!”
夏衍一愣,那头邱茗明显身体一僵,扯了袖口,试图掩住腕上的蝴蝶纹身。
小年轻飞奔上来,不由分说抱住了邱茗的胳膊直晃。
“望舒兄,是我啊,季常林!你记得我吗!”
邱茗被季常林这么抱着浑身不舒服,眼神不自觉移向别处,像是躲避。
季常林急了,捧上自己腰上的玉佩,说:“你不记得了?两年前,我家被抄,你帮我抢回来的,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你看。”
邱茗勉强低头看去,季常林手中,那枚玉佩光泽圆润,上好的成色,隐约还能看出刻着一个忠字。
忠……
季忠……
想起这个名字,邱茗如坠深渊,心脏如被针扎般痛,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连咳了好几声。
“你确定是他?”夏衍靠过来,被邱茗狠狠瞪了一眼。
“肯定是啊!”季常林拉着邱茗不放,“望舒兄是我的大恩人,怎会认错!”
“哎,人家认你呢,副……”
“我那天是路过。”邱茗立马打断了夏衍,扒开季常林的手,定了神才开口,“季公子过誉了,我没帮上什么……”
“别啊,要不是你,我就被那帮人打死了。”季常林异常激动,这一转头才意识到自己把夏衍凉一边许久,忙再次向人拱手。
“多谢公子相助,在下季常林,文书馆学士,还未问过公子姓名。”
“夏衍。”夏衍倒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对邱茗的反应更感兴趣。
“夏公子幸会!”季常林笑容晏晏,一时高兴竟忘了什么,转头对邱茗道,“哎,我的疏忽,望舒兄,那日你走的急,我还从未问过你姓呢。”
邱茗抬眸,面前的年轻人双眼放光,一片赤诚,灼热的目光烧得他害怕。
慕然间,他心底有东西在异动,似乎是压抑了很久的、不曾与人倾诉的往事,顷刻间喷涌而出,如从地狱来的恶鬼般张牙舞爪地扑向他,将他吞噬。
黑暗的地牢,滴血的长剑,沉重的铁链,月光透过牢房的栅栏。
邱茗满手的血,止不住地发抖,季忠的尸体横在眼前,斑驳的墙壁上一片血污。
幽幽呜鸣声回响,宛若来自地狱的召唤。
别……
“望舒兄?”
邱茗回过神来,掌心直冒冷汗。
季常林再次眨着眼问:“望舒兄,你贵姓?”
邱茗转身,无色的唇边略过一抹浅笑,“免贵姓夏,夏望舒,是……”
咳了声,“是他堂弟。”
嗯?夏衍挑眉。
“感谢二位公子出手相救!今日之恩没齿难忘!”季常林郑重道,又后退半步向邱茗作揖,“望舒兄,日后在朝堂上,不论何事,言寒必来助你,义不容辞!”
噗。夏衍差点没绷住,心想,这兔崽子这般好骗?
“言寒荣幸,咱以后就是兄弟了,二位这会得空不,我请二位公子去茶肆一坐?”
“公务在身,略有不便,下次吧。”邱茗回绝了。
“舍弟说的是啊。”夏衍附和道,也不管邱茗脸色多难看,明目张胆勾过人的肩膀往怀里搂,“改日,小爷定带舍弟与公子一聚。”
“是吗,那就不打扰了。”季常林一脸失望。
“若是有缘,何必在乎此一时彼一时。”邱茗道,一边想挣脱抽出身,可夏衍无赖,死捏着他的肩膀不撒手。
夏衍煞有介事地和人作别,“常林,回见。”
季常林笑得开心,挥手道:“叫我言寒就好,告辞了。”
待人走远,夏衍咋舌,“敢攀我夏家名号,副史大人好大的排面。”
“内卫不是朝上臣,使个假名而已,有什么奇怪的。”邱茗含笑,一手指亮出断血刃,“你什么时候撒手。”
“搂下舍弟怎么了,这可是副史大人自己说的,夏公子。”夏衍当真混账,不放过任何一个膈应人的机会。
“身份使然,何必当真。”
“当然当真。”
夏衍俯下身贴近邱茗的鬓角,将人彻底拥入怀中,嗅着人发间甜腻、清冷的气息,在耳畔呐言道:“若水之于茗心,臻道至于至善,怎么,副史大人姓名,就这般见不得人?”
“如此好意,在下不配,”邱茗看着眼前的人,睫毛深深,笑意浅浅,“与其问我姓名,不如担心旧伤复发该怎么办。”
“我旧伤如何,副史大人不清楚吗?我身上这几个口子,不知出自谁手。”
邱茗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指尖掐入肉中。
哪知夏衍像把了他的心脉,低声说:“季常林,你认得,对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