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昭昭,天边错落缠绵着阴晦的深白,慢悠悠地,雪从摇摇欲坠的天际飘荡,像捱几个世纪般,才恍恍惚惚的落入覃时凄怆的眼。周身一片荒芜,风刁钻地落入他的耳畔,肆意剐蹭着他的内心。
远处的雾霭里包裹着一道晦暗不明的身影,手中的伞拨开寒风翻来覆去掀起的阵阵浪涛,只有少许的雪悄然伏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那身影,清瘦而并不分明。只是,似曾相识。
覃时多想走过去 ,看清那道身影的模样,只是断听续续的陈伤迫使他傻傻地站在原地,连那寸草不生的荒芜也将他整个圈定于此。
他不想动,也不能动。
深陷的足迹从遥遥的地平城伸展到眼前枯枝败叶间那极小的一隅。他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心脏掷地有声的跳动。发怵的寒意从温润的眼眶开始暗自涌动,寒意,猝不及防。
真的是他,路景年。
这次他没忘记带伞。
覃时记忆中与他的每一帧开始急促闪动,直到白山茶代替了伞,阳光代替了雪,覃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是他看错了,原来那天没有看雪,刚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可能是因为身陷囫囵太久了,久到他甚至一时间无法相信迟来的温馨。
“覃时,我来看你了。“他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像上个世纪沉闷的古钟,在空旷的荒野里激荡回响。
阳光很贴切在他零碎的发梢间流淌,那束山茶就那样倏忽间落满了光,安稳地躺在他手里。
可覃时还是好害怕那只是幻觉。
桎梏缠身的爱冲得覃时头脑发昏,冲动在眼泪刺入嘴角的瞬间被激起,咸涩的回忆在口中轰然炸开,而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前去,紧紧抱住他。
路景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冒犯所吓住,一时间,惊诧与迷惘参半,连带着那双手也怔愣地滞在半空。
暧昧蜷缩的流年仿佛倒映在他焦灼的眼眶,久违的宿命感将覃时整个人高悬在那间第十二层的病房,心跳的哗然,比任何嘈杂都要震耳。
覃时的眼泪,不明就里地一滴滴砸了下来。
“别哭了,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路景年掏了掏兜,应该是要拿纸巾,却什么也没有。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他的手又继而拍了拍覃时的肩膀,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了。
覃时的目光即刻捕捉到路景年微凉泛红的指尖,寒凉的触感,隔着肩膀处的布料,隐约而持久。
“你怎么不知道多穿点,手都冻成这样了。”覃时嗔怪道。
“他还是那样,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覃时心里想。
“没事。”路景年满不在乎。
覃时直直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似乎潜意识让他去极力去佐证眼前发生的一切。
良久,覃时松开了他,径自回到了病床上。
路景年倒是可能也没注意到覃时看他时的目光有多么温情,只自顾自地把那束百山茶放在了床头。
“病好点了?”路景年关心道。
“好点了。”覃时也做出回应。
路景年问什么,覃时就回答什么。但其中有一些记忆被他再度拎出来摆在覃时眼前的时候,只有一些零碎不堪的片段勉强构成的画面,虽然不多。比如住院之后的一些事,覃时似乎忘记了。
忘记得很纯粹,彻底。
冥冥之中,他的头疼欲裂,时断时续,像被人硬生生撕开一样。
路景年从覃时的表情中看出了痛苦,见他这样,也没再多问什么。
可覃时好像下定了决心般,执拗地寻找回缺失的记忆。看着眼前那个他曾深爱的少年,覃时恍然觉得突破口就在他身上,一切变数都是因他而起的。
“路景年,”覃时深思熟虑过后,开口叫他的名字,那深刻,清晰而沉重的三个字,被再次从他口中念出,“你……为什么会来看我?”
对于这个问题,路景年好像也有些许焦灼,霎时噤了声。
“就单纯想来看看你,你都住院这么久了。”他似乎是随便搪塞过去的。
“噢,好吧,麻烦你来这一趟了。”覃时看出了端倪,既然不想说,也没必要再追问下去了。
覃时不想再重蹈覆辙回想记忆的疼了。就这样沿着生活既定的轨道行进也挺好。
忘了就忘了吧,肯定有他的道理。
覃时猛地记起,之前路景年托他买的薄荷糖还被搁置在自己的衣兜里落了灰。
他边想着,边从床上坐起来,跌跌撞撞地去够衣架上的外套。好巧不巧,那叠杂乱的纸条连带着能和薄荷糖一同滚落下来,砸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在诺大的房间里横冲直撞。
“……”覃时哑口无言。
“还留着呢。”路景年循声望去,那叠纸条在地上凌乱交错。对于覃时一张张保留他们之间的小纸条,他也不感到奇怪,毕竟之前就见过了。
路景年走过来帮他捡。他又饶有兴致地一张张看了起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诶,快别看了,给我吧。”覃时连忙伸手去抢。
“啧,不给你。”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恰合时宜地侧身躲过,狡黠的笑被阳光所浸染,在覃时眼里,就像个宣昭胜利的孩子。
“啊,我好难受。”覃时又把那尘封了三年的演技搬了出来,假装很痛似的,做出一副难堪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路景年也许是犹豫了一下覃时是否是在演戏,但还是乖乖地把那叠纸条交还给了他。
“要紧吗,要不要我去叫医生?”他假惺惺地是问了一句,见覃时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脸色,还就真站起身来,想要往门外走。
“诶,别,我没事。”我连忙叫住他。
嘶,演技又穿帮了。
“就知道你是装的。”路景年笑了笑。
可他明知道,也早已参透了那份拙劣,却仍执着应和着,一次又一次。
那是一种裹挟着愧怍的成全。
这种成全,让覃时沉溺其中好多年了。
路景年无形之中卸下了脸上打趣的神情。覃时见状,把手上的那盒薄荷糖递给他。半透明的玻璃外壳里白绿交替,在阳光下编织出一片细腻的光泽。
“之前你说想要的。后来买了也没时间给你。”覃时补充道。
“嘶,都过去挺久了吧,”他从覃时手中接过,拿了一颗放在嘴里,“谢谢,挺好吃的。”
“给我看看呢。”路景年话锋一转目光瞥到了覃时身侧的那叠纸条上。覃时这些年来很细致地放在一起,皱皱巴巴的卷边大多有些泛黄。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你看这个干嘛?”覃时追问。
“重温往事不行吗,我都快忘的差不多了。”路景年平静地回复他。
覃时没再拒绝他,而是默许。
路景年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折痕周边的破损愈加深重。可每一纸残破,都完整、温情地包住那些他们共同走过的故岁。
覃时静静地看路景年一张一张地翻着纸条,他偶尔会眉头紧蹙,偶尔又会忍不住被逗笑。
“那时候你挺好的,帮了我这么多。”路景年说着,又回忆着过往。
覃时欲言又止。回忆起之前他们并肩走过的日子,覃时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履薄冰的自己因他而明媚,又看着那个明媚的自己因他而辗转反侧。甜腻与酸涩都是拜他所赐。他默默包揽下自己的爱,却并不接受,到头来依旧如故。
但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覃时不奢望,也不后悔。因为他知道,他曾澄澈而真切地喜欢这样一个少年,就足够了。
也该释怀了。
覃时也拿了一颗薄荷糖,放到嘴里。清爽即刻迸发出来,一如他青涩躁动的青春。
“看完了,给你。”路景年把纸条递了过来。
覃时没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怔怔地盯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少年,迟迟没有接过。他端详着,路景年与三年前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变了好多好多,可覃时具体也说不上来是哪变了。
“覃时,你流泪了。”
覃时后知后觉,默默接过纸条,慌乱把眼睛一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他觉得自己好矫情。
“刚才眼睛进东西了。现在没事了。”
“行,没事就行。我也该回去了,时候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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