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阳光极好。
午后，轻风吹过，门外房檐下的六角宫灯轻轻晃动，每一面都写着“梦回”二字。
这是一间茶馆，名叫梦回，是一间很特别的茶馆，店里明面售卖只有一种茶，名叫浮世三千，一种别人从来没听说过的苦茶，奇苦无比，喝过的“人”却都说是甜的。这间茶馆的老板名叫浮梦，进店都称她梦姑娘。
因着今日的阳光，浮梦难得坐在收银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茶馆，正好落在坐着看书的浮梦身上。
淡蓝色刺绣真丝纱褙子，白色的真丝内袍穿着，正衬店内古色古香的装饰。
她纤细地指尖划过书的边缘，将书页轻轻翻过，随着她翻页的动作，茶馆的门被轻轻推开，另一扇未被推动的门后，挂着一串铃铛，好像是被推开门后跟进来的风吹了一下，铃铛清脆作响。
浮梦却没有任何反应，似没有听见这声音一般，手腕抬起，细长白皙的手指捏起柜台上的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又放回原处。
直到有影子映在她翻看的书页上时，她才眉头微皱，面露不悦之色。
没礼貌的人，将阳光遮得死死。
一直没有出声的她，用清亮的嗓音喊了声。
“哑声。”
她声音落下，身后茶柜旁的小门里走出一个人。
听着走出的脚步声，浮梦眉头微蹙，抬起头，看向走出来的人：“哑声呢？”
不见话音落，后面紧跟着走出一位身着晋制服饰，身形娇小，样貌年轻的可爱姑娘。
瞧见哑声出来，浮梦连一个余光都没给进店的客人，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后又怕来人发怒，她才补了句：“这店里就我的茶和我的人最贵，谈话打砸都可以，不过毁坏物品要原价十倍赔偿。”
“我不找哑声，我找你。”声音清透，带着笑意。
浮梦依旧不抬头：“我很……”
话没说完，一阵清风起，吹得她眼睛微眯，不经意的抬头，眼前一抹白色有些刺眼。
她眼睛瞬间瞪大，看着直立在自己面前的人，惊讶的同时，起身脚步慌乱地走到他跟前：“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白子，他虽生于神的初期，可几十万年间，一直都是墨发，怎的几年不见，就成了今日这样的雪色。
被问及白发，他脸上晃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尴尬之色。
只听他轻咳一声，含笑回答：“放心，还入不了归墟之境，起码在你离开之前是不会。”
听他的回答，浮梦嘴角抽了抽，退后半步，轻蔑的语气：“笑话，你高估了自己，一个天地初期老不死的神，我并不是担心你，我只是觉着你这一头白发，怕不是神力耗尽所为，那你送我的灵钏岂不是也没用了？”
说话间，她抬起手腕晃了晃。
琉璃玉石的手串，因浮梦的晃动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响。
白子一副猜到她要问什么的表情，摇头，语气轻慢:“那灵钏应是天地初期之物，我降世之时所得，灵气连接天地，上面只是有我的印记而已，除此，跟我没什么关系。”
听他这么解释，浮梦放下手摸摸衣衫下手腕上的灵钏，暗暗松了口气。
转而，抬眼看着白子在问:“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以为头发的话题，会被转移，哪知浮梦又将问题重新拉回，白子被问得面上无色，也无情绪，但被浮梦盯着，实在心虚，又不得不答：“跟月老打赌，输了。”
“哈，又赌，这次是多久。”
她一点不意外，甚至对赌约知道得清楚。
“一百年，这次是他强迫我的，小辈吗，陪他玩玩也不能说了不算。”
白子也算坦诚，浮梦问，他就说。
浮梦对他的诚实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轻嘲他:“这大概是你输第六次了吧，你就没赢过一次，还上神呢，让一个月老仙给坑成这样，说出去也不怕六界嘲笑。”
“我在这六界都这么久了，论脸皮，应是没有谁能比得过我吧。”
浮梦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人脸皮，倒真是变得越来越厚了。
“你倒是说了句实话。”
“这次找我什么事情，要茶可是没有。”
白子近年无事，从不下山，真有事，也会事先告知，今天来的实在突然
如果他真是想喝茶而来，她对茶，在六界，可是出了名的小气。
而在他们说话间，哑声上的茶，他一口未动，想来不是。
白子看着她摇头，抬手间，又一阵清风吹来，风中携带一朵小白花，稳稳落入他的手心。
风吹，花落。
浮梦垂眼。
这花，她认得。
瞧着白子手心的白花，浮梦陷入一段沉思，片刻后她喃语：“还是开花了。”
南国秋深可奈何，手持红豆几摩挲①
累累本是无情物，谁把闲愁付与他
在她看着白花入神中，白子又抬起另只手，掌心摊开间，浮现出一串红豆手钏。
浮梦的视线从白花移到手钏上，打量了一下，她抬眸看向白子:“你想让我去？”
白子点头，轻言:“我不好出现，你去吧。”
话音落下，浮梦眼睛在轻抬，看见他的白发，心知原由。
纤指从手钏上挥过，手钏消失，另一只手的白花，被再起的风带走，白子的手也放了下去。
浮梦的情绪从白花出现，便有些低沉，她转身望向门外，清冷的语气:“人而已，非灵，转世后就不再是他了，怎么这么久还没人懂这个道理。”
说到后面，她开始有些不忍，声音透着惋惜和怨意。
“人不是，灵就是了吗？这六界，历经几世轮回，还有几个是曾经的那个人。”
作为神，他存在的悠久，神生太长了，许多神因这冗长的神生而选择下世历劫，即使人一年神一天，他们也觉得人一生的记忆也会让他们冗长的神生多一些意味。
但经历许多，作为神，也觉得世间一切都在平常不过。
道理，浮梦都懂。
“有神历劫转世，是为了修为飞升，有的则是为了抛弃从前，而唯独我卡在了这六界的空无中。”
她只觉自己的存在有些可笑。
时间太久，久到都忘了自己的源头，也不知道终点。
她也一直都在浮沉中，若说走过的一切是梦，那也太久了。
“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白子的话，浮梦听着笑笑:“你这话，都说几百年了，我不想。你不也说过，我是因缘存在吗，那就随缘吧。”
因缘生，也因缘灭吧。
白子不说话，浮梦知道自己这样说，他一点不会觉得意外。
这样相同的对话，他们不知说了多少次，自己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① 出自清代王国维的《红豆词四首·其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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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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