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门进了教室,闵行一眼扫过人群,才发现男孩子竟和自己一个班。
不过两人的座位离得很远,一个因为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坐在第一排,而另一个借着一米八七的大高个,自觉坐在最后。
她来的时候不算早,当然也或许是大家都对崭新的校园生活充满好奇,所以都提前到了。
此时,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同学们不管互相认不认识,都在说说笑笑。
有人聊起小学门口的关东煮,话音刚落,周围立刻有人附和,说那个关东煮小摊也曾在自己学校门口出现过;
又有人说起五年级时的一次春游,提到去了某个海洋馆,瞬间,下边的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那海洋馆里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还有几个女孩子聊起自己书包链上挂着的毛绒玩偶,有着相同爱好的同学们话匣子一下子就被打开,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在这热闹里,闵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本就来得晚,又没有相熟的同学,甚至连个同校的校友都没有,只能在座位上默默坐着。
好在没过多久班主任就进来了,吩咐男孩子们出去搬书,女孩子们则在班里做起卫生。
闵行被分配到擦黑板的任务,和她一起的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乍一看有点像十几岁出头的渡边麻友,头发又多又浓密,让人好生羡慕。
两人也就一边干活,一边聊了起来。
女孩介绍自己叫李亚茹,闵行也礼貌地回应。
擦黑板、接水、换水,几个来回下来,二人渐渐熟络起来。
男孩子们搬书回来,大家也都收拾停当,各自落座。
闵行和李亚茹身高差不多,都坐在第一排。老师让第一排的同学数好自己这一排的人数,然后去前面领取相应数量的书本。
闵行和李亚茹排在最后两个。闵行数好了,就把剩下的递给李亚茹。发到英语书时,闵行像之前一样数好递过去,可等她扭头回来,却发现李亚茹手里有一本折痕严重,整个封面都被折了过去。
闵行刚想开口提醒,李亚茹就已经看到了那本折书。只见她抽出这本,把其余完好无损的书往后传去。
闵行见状,说道:
“刚还想提醒你来着,没想到你倒是主动挑了这本。”
李亚茹把那本英语书放在最下面,试图用其他书把折痕压平一些,一边压一边扭头和闵行说:
“我要是不拿,传到最后,肯定得让最后那个人拿到了。”
闵行听了,心里却默默记下了她的名字。
发完新书,教室里充溢着油墨的香气。
闵行在每本书的第一页用圆珠笔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时,教室门后挂着的大喇叭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同学们立刻端正坐姿,准备听广播。
几声咳嗽后,校长那有些失真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接下来,从校长致辞,到优秀毕业生分享感悟,再到年级主任寄语、学生代表讲话、优秀教师表彰……
闵行一个不认识那些广播里的人。
或许这些人都毕业于几所重点小学,又或许他们曾经都在同一条街上,光顾过同一个摊贩的盐水鸭。对于桥这边的生活,闵行是完全不了解。
那天的广播实在无聊,每个人的致辞都千篇一律。就像大家不约而同地随便打开一个网站,搜到第一个能用的打印出来就敷衍了事。
闵行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搜肠刮肚,把所有勉强能算得上有趣的事都想了个遍。
夕阳透过窗户投到黑板上,原本规则的平行四边形被越拉越宽,直到四边形被彻底涂成金黄色,广播才终于结束。
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斯拉斯拉的蝉鸣声瞬间涌进窗户。
紧接着,是班主任的总结发言。
闵行坐在第一排,仰着头听着,心里却在反复盘算着一会儿回家的路线。
她反复在脑海里确认——
要从靠近厕所的那个门出去,然后向北走三个路口,左拐,穿过小区,再过马路,直走一会儿,就能到达公交站。
邓老师早上这么告诉她。
坐回去的公交需要两块五。
她早就准备好了三张纸币,一直放在校服裤兜里。
她有些不放心,想确认一下钱是不是还在。于是,手偷偷从桌下慢慢移到裤缝,摸到一张有些喇手的纸 ——
还在。
她这才安心下来。
班主任讲完话,大家各自散去。
闵行把书本整理齐整,撑开书包准备装进去。
这时,她却赫然发现数学书的封面上有一道红色指印。
闵行愕然。
闵行看了看自己的手,触目可见的是一片血。
她的脑海里一下子血气翻涌。
她仔细想过自己刚才摸了哪些地方。排除所有可能后,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裤子,触手之处一片黏腻。
下面全湿透了,满是鲜血。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来月经。
然而此时坐在座位上的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流血?受伤?难道会死吗?
换做一般的孩子,或许会吓得大声喊叫,然后扑进老师怀里放声大哭,又或者会无助地给妈妈打电话,毫无保留地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害怕、多么多么想要安慰。
可闵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别人知道,太丢人了,太难堪了。
开学第一天就闹出这种事,大家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黄木的凳子、黑色的裤子、昏暗的教室、还有一身的血......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闵行收拾书本的动作越来越慢,几本书在桌面上反复地戳着。
她在等,等所有人都离开。
她等了很久,直到后排再没有声音,她也不再假装整理课本。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闵行以为教室里终于没人了。就在这时,陈轩走到了她身边——
“你还不走吗?”
她没有回头,她还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于是她怯懦地看着身边的地板,视线触及那双刚还见过的白色帆布鞋,这么看去,被宽大的校服裤子盖着,让人认不出是高帮还是低帮。
但或许很不合时宜,她就这么看着那双鞋,第一次觉得鞋上那条红色的线,勾勒出的曲线十分漂亮。
你还不走吗?
这是他和她讲的第一句话。
闵行缓缓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只是对于笑容这个表情,闵行难免有些生疏:
“我再等会儿,我爸爸一会下了班来接我。”
闵行似乎天生就擅长说谎。每次说谎的时候,她都没有丝毫的心虚或愧疚,甚至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她的那些鬼话。
陈轩没有多问,他身后只背了一个书包带子,另一个带子就这么垂着。
他点了点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闵行。”
陈轩微微歪了下头,面带笑意:
“闵行?”
“我知道隔壁城市有个区叫闵行。之前我看过班里的学生名单,看到你的名字时,还以为你跟那个区同名,读法也一样呢。”
其实,在这之前,闵行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区名。
她甚至天真的以为,小沪就是小沪,小沪的所有地方都叫小沪。
“那闵行,我先走了。你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哦。”
男孩子把两个书包袋子都背上,背着书包转身离开。
走出教室时,他还向闵行挥了挥手示意,只是他挥手的方式很特别,纤细的手腕一动不动,只是像弹钢琴似的轻轻拨弄着几根手指。
随后,男孩转身,就这么走进了那年凉凉的、潮湿的夏夜。
男孩离开许久后,闵行听着外面走廊里没了动静,便一本本翻着桌子上的课本,撕下每一张没用的空白页和编导寄语,将它们折了折,随后去厕所,把这些纸塞到自己内裤里垫着。
她从蹲坑起身离开,每走一步,大腿内侧都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印。
公共厕所旁边的门早就被关上了。
闵行只好从大门出去。
校门口茂密的参天大树见证了无数学生如何出人头地,而此刻,闵行站在树下,却望不出个东西南北。
她迷了路,先前记住的路线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她想着,只要走出这个路口,到没有树的地方,或许就能找到方向。
可是,当她走出树林,眼前的街景却变成了高楼大厦。
灯从一扇扇窗户中透出来,像是无数双冷漠的眼睛,俯视着闵行一个人。街上车水马龙,车灯织成一条条流动的光带,像是无数条烧成碳的蛇。
在这茫茫的城市里,共有87条街道,她去哪儿找一个不起眼的、开往郊区的公交站牌呢?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吹来的晚风是冷的、哽咽的、让人鼻头一酸的。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啊走啊,走到大腿内侧血肉模糊,肚子疼得几乎站不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尽管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抗拒,她还是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嘟嘟响了好久,终于接通,电话那头传来铁质锅铲划过不锈钢炒勺的刺耳声响,听着仿佛还夹着呛人的油烟味:
“妈,你来过时代天街吗?你知道11路公交车的站牌怎么走吗?我在这找不到路了。”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一声怒骂: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
紧接着,闵行听到电话那头,妹妹声嘶力竭的哭喊。
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掠过长江的风涌过街道,都怪海风太腥了,闵行闻着,只觉得鼻头酸酸的、囔囔的、眼眶也辣辣的。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
“叔叔您好,请问您知道11路公交车的站牌怎么走吗?”
“11路?这个还真不知道......没坐过呢。”
“11路......好像是在那边吧?”
“谢谢姐姐。”
有人指错了路,闵行又绕了好久,她咬咬牙,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好多好多卫生纸。
终于,她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站牌。
看到站牌的那一刻,她原谅了那个指错路的人。
她把书包紧紧抱在身前,又掏出兜里的两块五,静静地守在那里,等啊等。
她已经记不清那天到底等到了什么时候,只记得自己下身应该流了好多好多血。
站牌靠着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钢筋拉起的桥,桥下是黑漆漆、望不到边际的河水,桥上的车流堵成了一口沸腾的鸳鸯锅,河对岸的霓虹灯远比这边暗得多。
她开始欣赏起这夜景,看着远处闪烁的灯火,不禁幻想起来:
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开着一辆黑犀侠越野车,车里放着电台音乐,挂着空挡堵在高架桥上。她在车里百无聊赖听着电台播放流行歌手新出的专辑,这时,手机突然响起,她接起电话 ——
“还没有到家吗?饭快做好了哦~”
“快了快了,我在桥上堵着呢。对不起嘛~为了吃到你的饭,我也很急诶!请您原谅我吧~”
于是电话那头勉为其难地说:
“那就下不为例哦~要是还有下次,就惩罚你来做饭!”
闵行看着面前一辆辆驶过的汽车,心里琢磨起来以后要买什么款式的车......
轿车固然不错,但她更喜欢底盘高高的越野车,就像今天陈轩家的那辆一样,一眼看上去多帅气啊。
就在这时,红灯变绿,一辆黑色越野车与她擦肩而过。
对的,就是这种款式。
瞧,自己的品味多好,光在这座小城市,就有这么多人开这款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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