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中景又生异象,向两边渐渐延展开的是年幼时君淮壑的梦魇。
入眼之地凄清荒凉,若非亲眼所见,谢曲夙也不敢相信魔界还会有这种居所。屋舍松散皆以破烂的朽木与蒲草堆积而成,里面没有锅碗瓢盆,全是已有了些年岁的斑斑血迹。年幼的君淮壑就立在门外,穿的衣衫只勉强蔽体。此时一个面似靴皮的女人手提尚还流血不止的断肢递给了年幼的君淮壑,语气里满是不耐:“把它吃了,我们就让你留下,要不然就从这里滚出去。”
年幼的君淮壑嗅到了弥漫在空中的血腥味,背过身大口喘息着新鲜空气,咬着唇一语未发。
女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眸里尽是厌恶:“你身为魔界中人,又是个残缺小儿,不食同族怎么能活下去?魔界的规矩,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们能送嘴里的东西,从来只有同族的血肉,把同族啃食到只剩白骨才能活下去!”
说罢,女人当着年幼的君淮壑径直吞咬下断肢,她的唇上染上了殷红血色,妖异得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对着眼前人发出声声吟语诱导他一并陷进去。
年幼的君淮壑颤抖着嘴唇,目里不知是恐惧还是难过,在后撤几步后转头向外跑了几步,又被女人拖拽住双足,重重跌落在地。他呆呆看向女人,眼底泛起涟漪,渐渐成了清泪盈满眼眶。
女人抬手揪住他的软发,另一只手扼住了年幼君淮壑的脖子。
年幼的君淮壑喘不上气,字音吐得断断续续:“……娘……娘……”
女人一瞬就被激怒了,倒悬起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地砸着地:“晦气!谁是你娘?我没有生过孩子,也没有你这种儿子…我怎么可能会生出一个身体残缺的儿子!若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么会离开我!我就应该把你的皮肉剥下来,带给他吃…我怎么忘了,他也想吃我,我就把他吃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年幼的君淮壑咬紧牙关不吭声,任由淌下来的血珠一滴一滴溅湿了土地,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
而等他醒来,已不见身畔的阿娘。
他身上穿的衣衫不知被谁撕成了布条,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随风飘荡。年幼的君淮壑不知道自己离开了阿娘,离开了家,还能去往何处。他也后知后觉地反应出来,这个家他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
不然他也会被阿娘吃了。
这些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身体的残缺,不如他的同族,才会给阿娘带来屈辱。
如果他能变得强大,他的阿娘一定会以他为荣,然后把他重新迎回家的。
君淮壑轻笑道:“真的很幼稚啊,阿姐,你可别笑我。”
谢曲夙摇摇头,道:“比起笑,我更觉得你可怜。”
可怜吗。
君淮壑莞尔,挑眉带上了些许促狭的笑意:“是吗?我也觉得我好可怜啊。那阿姐要是心疼了,就把我留在你身边吧。”
谢曲夙缄默,又浅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年幼的君淮壑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累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他仰头,眇眇忽忽地望着魔界漆黑一团的天,看不到一丝亮光。他嗅到他躺的地方,仍是避无可避的浓厚血腥味,便又想到了魔界的恃强凌弱,同族相残,人食人,人杀人。
年幼的君淮壑疲累地闭上了眼,心道就这样吧。
他如他的母亲所言,身体残缺导致了修炼缓慢,所以确实就是个魔界异类。他也不与同族相残杀,不食同族血肉,不恃强凌弱。终日只食生长在魔界的荒草与爻花,野果。他不喜欢血腥,厌恶纷争,可他偏偏生在了这种地方。
不遵魔界中规的,注定只会是魔界的怪胎。
他始终都是不合群的那一个。
“能不吃不喝地走这么长的路,倒也的确是个好苗子。”
“可是圣子,他不过就是个贱民,如何能担当……能担当这样的大任?”
“本座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指手画脚,评头论足。过些时日本座会把他投入试炼之地,至于是死是活,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属下知错!那……”
“本座要你们看好他,别让他死了,给他换身衣服穿戴好,免得出去丢了本座的脸。”
“那他身上的伤……”
“管那么多做什么,人别死了就行。”
“是。”
……
这是年幼的君淮壑朦胧不清时听到的对话,但随一阵眩晕袭来,终究还是沉沉睡去。
……
已是十日过去,年幼的君淮壑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他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死了,那位圣子大概也会这么以为吧。
……
小半月过去,年幼的君淮壑醒在由同族之血聚集而成的水潭里,虽嗅不到血腥味,但还是下意识地微微干呕了一声,连忙裹紧身上的薄衣准备出去。可他的身形太矮,水潭离沿边岸上有段不小的距离,纵使他扑腾身也无法抵达到上面。
年幼的君淮壑没放弃,执拗地向上攀,又试图凝聚体内术法助力,却仍是以失败告终。
水潭外坐于玉椅上的猖瞬将一切尽收眼底,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年幼的君淮壑,向他伸出了手,道:“你要是想不受困在罅隙里,就跟本座出去。”
年幼的君淮壑不知道圣子为什么要救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活着,瞳目里皆是不解。
猖瞬平淡地看着他,道:“待你坐上了本座的位置,你就不会是残缺稚童,也不会受同族欺负了,你会是魔界的强者。”
年幼的君淮壑垂眼,道:“我只想回家。”
猖瞬嗤道:“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你也配回家?你的亲人遗弃你,就是因为你太过软弱无能,也护不了你的家中人。你因体质特殊,所以修炼怠慢,如同废柴。本座好心收你留你一条命,也想传你衣钵,你不知报恩也就罢了,还如此没有志向。”
年幼的君淮壑沉默半晌后伏身,任凭挂在自己身上的衣衫沾上了最厌恶的血迹,随它浸透了四肢,侵入百骸方叩首,道:“愿听凭圣子拆迁,我愿效犬马之劳。”
猖瞬满意颔首,施法变幻出一道乌烟缠绕在年幼的君淮壑身边,带他从血水潭里站到了岸上。
年幼的君淮壑拘谨地后撤一步,站在了猖瞬身后。猖瞬并指一点他眉心,似是探知到了什么,笑得欣愉:“在你入试炼之地前,本座会教你些小术法,保你无伤便过。但想安然无恙地在魔界存活,你的修行也不可懈怠,不过有本座在,你随便学些就是了。”
年幼的君淮壑半躬身,行礼道:“多谢圣子。”
猖瞬拂手给他披了套衣衫,乌色衣衫雕镂几缕金丝沿边,赫然是侍奉魔界皇族上等下人的衣物。
年幼的君淮壑并不知着身的衣物为何意,只当是圣子好心施舍给了他一样像样的衣穿,自己受圣子庇护能得其衣钵,不被同族所欺,依圣子所言做事就当是在还恩情了。
但他还是太过天真。
他所在的地方是魔界,而魔界之内没有圣贤,更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就对他好。魔界如阴暗晦涩,不见一丝光亮的幽冥地府。生于魔界的人譬若蜉蝣,朝生暮死,死后也偏执地要化作撕咬同族游魂的恶鬼,相互缠绕绞杀,掀起乱斗无休。
而不能在乱斗中存活下来的人,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攀上高位的也不会就此无作为,而是会做出自己的一番盘算,引起内讧,又或是引人作棋子入局。若以全然真心相交付而无所图谋,在魔界是活不下去的。
显然,猖瞬就是那个身居高位又意欲求索更大局的魔界中人。只是他比任何身在魔界的人都更疯,别的魔界中人还在拼死拼活地自相残杀时,他就已将生死抛掷在外,转而在暗里悄无声息地布下一场几近毫无破绽的局。
而凡为入局者,无一能逃。
年幼的君淮壑对此无所知,只听凭猖瞬的吩咐修习术法,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了猖瞬早已设好的局中。
经过几日的修习,猖瞬难得传唤年幼的君淮壑至殿前谈话。
年幼的君淮壑保持着跪坐姿势,不等猖瞬允他免礼便不能抬头。
猖瞬扬了扬手,伸指轻点一旁的座,道:“你,坐那边去吧。”
年幼的君淮壑依言落了座,垂眸问道:“不知圣子……有何需我去做的事?我定当……”
猖瞬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了,挑眉道:“本座听说,你不肯食用同族血肉,只食野草野花?”
年幼的君淮壑低低应“是”。
猖瞬目光骤然变得深邃,蓄力攥住了桌前折本,指骨凸显得分明。他阴森森地道:“你再说一遍,你当真只食那些外面的野草野花?”
年幼的君淮壑怎敢言他,跪在地上只道:“是我之错,还请圣子大人莫要跟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请圣子大人恕罪!”
折本被猖瞬发力掷地,残卷随风起伏飘落,零散怼抵年幼君淮壑的脸畔,留下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划痕。
少顷,猖瞬弯起唇角,声气平平:“本座什么也没有说,你也用不着和本座赔礼道歉。本座想要的也很简单,只要你去食同族血肉,适应这种餐食,本座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年幼的君淮壑只杵在地上,没出声。
猖瞬瞬间勃然大怒:“本座就是要让你屠戮同族,去吃他们的肉,去习惯魔界的规矩!否则待你登得本座的位置,还如此这般,只会是死!外面有多少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位置,意欲登上这个位置,你连杀他们的心都没有,那你只会是为他们所杀,你活不长久!”
“本座已劝服了余下长老,同意你若安然无恙地从试炼之地回来,就可接本座衣钵。”
“你最好别让本座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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