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鸟利箭般直冲褚一逍而来,利爪伸出,直刺向他的喉咙。
还不等他反应,一道炫目白光闪过,黑鸟惨叫一声,在距他一尺处重重坠在了地上。
僭云还入鞘中,宁霁垂下目光看着黑鸟的尸体,沉默了片刻,道:“不是鬼雕。”
褚一逍也认出了,这并不是他的鬼雕,只是一只异化的秃鹫。这只虽是体型庞大的猛禽,但比起鬼雕来还是瘦弱了些。被斩妖剑杀死了也没有变为黑烟散去,显然也不是山魈召出的妖兽,只是普通的禽畜。
这时,狂风渐止,黄沙散去。前方隐隐出现了一座城池。
“奇怪,前面我们没也没看到这里有城墙啊,你看见了吗?”秦知礼小声问褚一逍。
“没有,我也没有看到。”褚一逍摇头道。这座城凭空现于这杳无人烟的荒漠中,蹊跷无比,而且,空气中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妖气。加上方才那只无故异化的秃鹫,很难不令人联想到传说中那凶残无比,杀人如麻的穷桀。
秦知礼有些怯,又问褚一逍:“我们,我们要进城去看吗?”
褚一逍笑道:“玉尘仙君都进去了,我们不进去,留在这这没人保护我们啊。”
秦知礼回头一看,果然宁霁已经走出远远一段距离了,只好心下一横,也快步跟了上去。
走近之后,只见那城墙斑驳古旧,砖瓦残缺,表面已被厚厚一层黄沙覆盖。抬头一望,城门上方刻着两个残缺不全的篆体古字。褚一逍抬头细细辨认,顺便念了出来:
“金,川。”
“金川?”秦知礼惊道:“金川古城?那不是在一百多年前就消亡了吗?”
金川是肃州地界的一座古城,建于沙中绿洲,盛产金银矿石,故名金川。金川虽处于西北大漠中,却气候适宜,水草丰茂,是中原到西域的交通要道。然而百年前,城中忽然怪事频发,半年之间,城中半数居民都诡异横死,剩下的人也纷纷搬离,弃城而去。自此之后,金川便成了空城,商队也不在此处停留了。失去人气,城中气候也渐渐恶化,逐渐被黄沙埋没,失踪在了茫茫大漠中。
褚一逍原不知道金川城的来历,听秦知礼解释,这才明白。
“看不出你年纪这么小,知道的还挺多啊。”褚一逍称赞道。
“那是,我师父可是有书仙之称的扶光仙君呢。”秦知礼有些得意,然而他话音刚落,便“哇”地尖叫了一声,几乎跳了起来。
褚一逍转头一看,只见一条条蜈蚣,自城墙砖缝中爬了出来。这些蜈蚣身形肥硕,每一只足有两尺长,浑身花花绿绿,颜色甚是妖艳,一看便知有毒。密密麻麻的长足起伏,看得令人头皮发麻。
蜈蚣自墙缝中潮水般涌出,飞速爬向他们。
一道寒风旋过,僭云飞出,在空中撒下一片晶亮雪花,转眼间蜈蚣群便僵住了,身上皆覆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寒冰。
“好厉害!”褚一逍感慨道。
这倒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心觉得宁霁很厉害。自少年时,宁霁便是清心派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剑法,仙术,修为,甚至容貌品格,除了他兄长宁风,大概也无人可与之相比了。方才甚至都不见他拔剑,便冰封了满墙的蜈蚣,足以见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宁霁对他的赞美毫不搭理,看都没看他一眼,抬脚便向城内走去。秦知礼和褚一逍对视一眼,都不愿意走在最后面,眼看宁霁又要走远了,才半推半搡地跟了上去。
走入城中,放眼一片黄土茫茫,破败的房屋上积着厚厚一层黄沙,城中街道空无一人,偶尔见地缝中冒出几丛骆驼刺。此时夕阳渐沉,天边一片血红,映得这空城一片凄怆,北风呜咽如泣,更添悲意。
“金川城里发生的怪事,玄门各派就没有探查过吗?”褚一逍左右张望着城中景象,想着曾经的沙中明珠变成如今这座荒凉模样,觉得甚是可惜。
秦知礼答道:“有几个西北的小派去探查过,都没有结果。当时清心派忙着处理一些山魈作乱的事务,此事也就搁置了。”
“山魈作乱?”褚一逍疑道,两次伏魈之战,一次是三百年前,一次是十年前,除此之外他再无听说过有山魈作乱之事。金川古城消逝大约是一百年前的事,时间上明显对不上。
“啊,那次不是什么战火连天的大事,好像只是因为当时的枭阳王与一人类女子有了牵连,所以才引发了些杂事。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书中未有记载,师父也没说过。”秦知礼解释道。
褚一逍“嗯”了一声,心中大概猜测到是什么事了。
沿着主街走了一阵,前方忽见一条岔路口。
宁霁止住了脚步,再次唤出僭云,只见僭云旋上半空,左右摇摆了片刻,剑尖指向了左边的岔道。
褚一逍知道,僭云本是宁霁母亲泽芝仙子所持之剑,后来泽芝故去后,此剑便留给了他。斩妖剑本就难得,僭云更是其中的极品,不仅可直接伤及妖邪魂体,还可指引妖气。即使修为较高的妖魔可掩盖自身妖气,但一旦动用妖力,便会被僭云所识。僭云方才指向左边岔路,说明此方向有妖法痕迹。
三人向左边岔路而行,褚一逍竖起耳朵,听得附近有人声躁动,还有刀剑相交的金属鸣声,看来这城中并不止他们三人。嘈杂声越来越近,他凝神正欲细听,秦知礼又忽然“啊”了一声。
“你啊什么啊呀。”褚一逍无奈道,他刚巧放大了听感,险些被这一声“啊”震聋,转身一看,秦知礼早已拔出了佩剑 ,剑指着左侧一处房檐,黄土累累的砖瓦间,赫然插着两只金箭。
“刚才忽然有人从背后放箭!”秦知礼道。
看箭尾所指,这箭是从右侧后方射来的。他们一直沿左侧岔道而行,道路两边都是厚厚的围墙,这时却看到右侧后方原本是砖墙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褚一逍方才所听到的嘈杂人声,也正是由此处而来。
毫无疑问,城中有迷阵。
嗖的一声,又是三只金箭飞过,褚一逍高喊了几声“救命啊”,立刻闪到了宁霁身后,这种以金制成的箭矢,十分奢侈,一看便知是哪个玄门大派专用来除妖的灵器,他如今妖力衰微,身体贫乏,可受不起这金箭伺候。
又一阵箭雨纷飞而来,宁霁右手一抬,灵光一闪,僭云已被他横持在手中,只见他手腕一抖,剑身在空中划出一个雪亮的半圆,照亮了暗淡的天色,晶亮的雪花随剑的轨迹流泻而下,飘散在北风中。
褚一逍在宁霁身后,把他的一招一式看的清清楚楚,这一剑轻灵无比,却已逼得前方的箭矢慢了下来。紧接着他手腕连续翻转,僭云在空中变化出无数纷繁姿态,像一朵夺目炫亮的花绽开在空中,剑光闪烁,如银河倾泻而下,令人目不暇接。
仅仅刹那之间,金箭被剑气横扫,纷纷落地,发出一阵哐啷脆响。
宁霁忽然手腕一沉,剑尖下扫,顺势收入鞘中。动作流畅自然,不带丝毫滞涩。他站定身形,呼吸平稳,目光平静,仿佛方才根本未曾出手一样。
褚一逍不禁咋舌,他还以为宁霁要使出什么高深剑法,没想到其实这招他也会。
因为只是挽剑花。
舞刀弄剑之人,谁还不会挽个剑花了,但要把剑花舞出这番能震落百箭的气势,那可就难以置信了。褚一逍暗自比较了一下,虽然十几年前两人交过手,那时他勉强能和宁霁打个平手,但若不是他后来妖化,恐怕早都不是宁霁的对手了。
嘈杂人声渐近,只见数名手持弓箭,配着黑鞘长刀的绯衣男子从后侧的大道上奔来,为首的是一名年岁极轻的少年,看上去与秦知礼年龄相仿,他身穿金丝箭袖圆领袍,颈上带蓝珊瑚珠串,右手拇指处一枚翠绿的扳指,浑身珠光宝气。容貌秀雅,神情却一派倨傲。
秦知礼撇了撇嘴:“原来竟是红武门的人。”
红武门门生皆着暗红圆领袍,衣饰在各派中最为显眼,确实很好认。又因其在百派之中以铸剑术见长,门下经营兵器生意,确实是财大气粗。比起追求素雅洁净的清心派,红武门的弟子确实看起来富贵了不少。
那少年站定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高傲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看见宁霁时停滞了一下,却也没有过多表示。
他身后一名年长门生捅了捅他的腰,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只好走前一步,行礼道:“玉尘仙君,原来是您。”
“这位公子是何方神圣啊?怎么不跟我师叔行礼?”秦知礼对这少年高傲的模样很是不满,抢先质问道。
那少年轻笑一声:“在下红武门萧棋,字定安。见过玉尘仙君。”说着便微微躬身,勉强行了个礼,边起身边道:“不过我听说宁仙君向来是不向我师父回礼的,我以为也就没必要向您行礼了,真是抱歉。”
“你——!”秦知礼有些生气,追问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师叔没向萧门主回礼了?”
褚一逍心道:这可确实如此,茶馆里宁霁就是没向萧自成回礼。
秦知礼也想起了这一节,连忙改口道:“就算真的忘行礼了,那又怎么样?”
“也不怎样,”萧棋答道,“我们红武门是玄门之首,修真界第一大派,确实应当心胸宽广一些,是我太计较了。”说着便又向宁霁鞠了一躬:“对不起,宁仙君,是我失礼了。”
这举动看似诚恳认错,实则嘲讽之意达到了极点。问题就出在“玄门之首”这四个字上,人人皆知清心派自三百年前便是公认的第一大派,但十年前伏魈之战时元气大伤,而红武门却实力大增,如日中天,确实有与清心派一争高下之意。
“你说什么?”秦知礼登时怒了,立刻把门规礼训抛到了脑后,也忘了宁霁还在旁边,直冲萧棋道:“什么第一大派,会造几把剑有什么了不起的,十年前还不是被穷桀灭了满门,要不是我师叔平定魈乱,你们——”
秦知礼的声音小了下去,因为宁霁极为严厉地看了他一看眼,他自己也知这话,确实太过分了。
萧棋听了这话,怒火中烧,秀气的面容顿时扭曲了,捏着弓箭的手发出咯咯轻响。他幼时即遭灭门之祸,父母姊妹早已死于魈乱,唯留自己幸存。他恨山魈入骨,自小便勤学苦练,想有朝一日报全门之仇。
萧棋身后的两名门生见状,立刻拉住了他的衣摆,以防他冲上去和秦知礼打起来。
褚一逍站在一旁,乐不可支地看着这场好戏,红武门与他有不解之仇,清心派与他也是势不两立,如今看着这两派后生互骂,真是令他想到了某民间俗语:
狗咬狗,一嘴毛。
宁霁上前一步把秦知礼拦在了身后,开口道:“不知贵派先前为何放箭,是否遇到了什么棘手情形?”
萧棋身后一名门生道:“我们奉门主之命来寻找失踪的商队,不想却在这城中迷失了道路,又遭遇了不少蝎子蜈蚣类的毒物。方才放箭是因为,因为……”
他脸色苍白,咽了口唾沫才勉强继续说:“因为方才遇到了鬼雕。”
话音刚落,几位红武门弟子又喊了起来:“蝎子和蜈蚣又来了!”
果然,密密麻麻的毒物从两条路上潮水般地涌来,除了褚一逍等人在城墙上见到的大蜈蚣,还有不少巨型的毒蝎,扬着尾刺挥舞着双钳爬来。
萧棋恨声道:“又是这些该死的东西,没想到山魈如今居然还没死绝。”看来他心中已经认定,这些毒物是山魈在作乱了,不过倒也没说错,褚一逍也觉得此处异化的动物,或是与自己遗失的妖元有关。
萧棋拔出腰间长刀,向蜈蚣群挥斩,刀光闪烁之下,数条蜈蚣被拦腰斩断,从断肢中爆出黑色的粘液和□□的肠肚,泼溅在地上,十分恶心,众人纷纷闪避,转眼间他们已经被毒物群包围在了岔路口处。
蝎子和蜈蚣仍源源不断地涌来,它们从同类的断肢和尸体上爬过,越垒越高,越逼越近。萧棋气喘吁吁,持刀望着毒物群,只觉得一腔愤恨难消,他正欲再斩,却见半空雪花纷飞,转眼间地上的动物身上全覆上了一层薄冰,僵住不动了。
宁霁出剑极轻,众人根本没有听到剑出鞘的声音,他却已经冻住了满地毒物。萧棋愣了愣,悻悻地收了刀。方才被宁霁的凝冰术所震慑,他脸上的傲慢之意,不觉褪去了大半。
宁霁抬头望向暗沉的天色,瞳孔骤缩。一片黑压压的鸟群袭来,伴随着尖利凄怆的鸣叫声。这些鸟浑身漆黑,身躯庞大,正是之前遇到的异化秃鹫。
众人惊道:“是鬼雕!”顿时方寸大乱,红武门弟子一个个哆嗦着拿起弓箭,却吓得腿脚酸软,半天才搭好箭。
宁霁却并不动作,仰头注视着鸟群从上方飞过,这鸟群似乎并无攻击之意,瞬间便从他们头顶掠了过去,飞向东南方向。萧棋咬紧牙关,搭弓欲射,见“鬼雕”飞远,心中想要报仇雪恨的期望落了个空 ,却也生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
也不怪他们胆怯,十年前,穷桀召出鬼雕与众派相战时,伏尸千里,流血漂橹的惨状,连褚一逍本人都不忍回忆。
宁霁双手合掌催动灵力,僭云飞出,在地上划出一道莹莹发亮的银色圆痕,将众人圈在了其中,明显是作保护之意。
接着他便纵身一跃,飞上墙头,乘着僭云向雕群消失的方向追去了,在暮色中留下一片璀璨如星的长痕。
“真不愧是玉尘仙君。”红武门几个弟子暗暗感叹道,只是明白小公子心高气傲,不敢说出声来让萧棋听到。
萧棋垂眸看着地面,心中不甘与失落交织,五味杂陈,一时默默无言。
秦知礼突然亲切地拉了拉褚一逍,问道:“笑公子,你觉得我师叔厉不厉害呀?”
褚一逍立刻会意,知道秦知礼是说给萧棋听的,大声答道:“厉害厉害!我可太崇拜他了!”
秦知礼得意道:“是啊,有些人自称是玄门之首的弟子,还需要我师叔出手保护呢。”
“是啊,清心派弟子手下的剑,半数都是红武门铸造的吧。”萧棋冷笑一声,见秦知礼脸色一白,又乘胜追击,扔出一句:“清心派这么厉害,怎么还要用我们红武门的剑啊?”
秦知礼一时语塞,想不出回应,只好一把拉住褚一逍,大声道:“笑公子不是玄门中人,你来评理,应该最公平了。你说说,清心派和红武门,到底谁才是玄门之首?”
“啊?我吗?”褚一逍伸手指了指自己,张大了嘴,语气很是惊讶。
“没错没错!”秦知礼心想此人一路与他们同行,又表现地对玉尘仙君极为崇拜,定会说出一个教自己满意的答案。
褚一逍哂笑一声,慢悠悠地道:“我觉得吧……其实……”
秦知礼和萧棋都瞪大了眼睛。
“其实都不是好东西。”褚一逍笑着说出了后半句。
“什么!!?”秦知礼和萧棋都又惊又怒,瞬间忘了彼此的过节,齐心协力地冲着褚一逍输出起来: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亏你还哭着跪着要和我师叔同路!”
“你是什么穷乡僻壤来的?这么没见识,居然敢对我们红武门出言不逊!”
褚一逍双手捂住耳朵,一边喊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一边迈出了那个圈子,向满地薄冰冻住的毒物走去。
他见到城中异化的动物,料想自己妖元定在附近,现在宁霁不在,正是绝佳的脱身时机。临走前还将玄门弟子戏弄了一番,真是令他心胸舒畅。
“喂!你不要命了啊!”秦知礼惊恐的喊声从后面飘来,被褚一逍远远抛开了。
“切,一直跟着宁霁才是不要命了呢。”褚一逍小声笑道,沿着街道跑远了。
萧棋一看褚一逍出了银圈,满地毒物也并未复活,心中稍觉安定,顿时有了底气。他捡起地上的弓,大声说道:“我们红武门弟子,才不需要清心派保护。”说着便跑了出去。
剩下几个红武门弟子见萧棋跑走了,也纷纷追去了,只留下秦知礼一个人站在圈中,出去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原地为难。
西北日落的极快,转眼间天已全黑了,狂风呼啸,扬起漫天黄沙。城中道路随着迷阵变幻,褚一逍绕了一阵,觉得自己几乎迷路了,只好站定在原地,闭上眼睛,催动妖力,细细感受着城中动物移动的轨迹。
他顺着蝎群移动的方向慢慢走去,忽然听到了身后悠悠一声叹息。
“唉,你们还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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