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宁抬起头,等看到那只镯子,方才想起来,月七郎似乎送过这样的一只。
可她明明锁在箱子里,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
大太太见她装傻,冷笑一声,对身旁少女道:“枉你平日一番好心,竟养出这样的贼。”
二小姐咬着唇,大失所望。
“缨宁,那是哥哥送的生辰礼,我只在上次赏花时戴了一回。依着咱们往日的情分,你若真心喜欢,我情愿送给你,只是……”
她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缨宁心里一阵刺痛,张嘴欲辩解,又怕将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事暴露出来,担个水性杨花的骂名,然而,若是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她就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实在是左右为难。
“虫娘,那不是我偷的。”
缨宁犹如笼中困兽,还未发誓,便听身后有丫鬟道:
“太太,平日小姐的闺房除了咱们几个,就只有她能随意进出,上回缨宁从小姐那儿带了好多东西回去。隔日,我再收捡小姐的首饰时,这镯子就不见了。”
缨宁认出那是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瓷青。
“仅凭这一点,你就料定是我偷了?”
“你别急,自然不会冤枉你。昨日袖香去公子院里送东西,瞧见过这镯子,就戴在洗秋腕子上。”
袖香也是二小姐的大丫鬟。
她当下站了出来,向众人说道:
“小姐吩咐我去送几锭上好的朱砂墨,公子不在,洗秋留我吃了盏茶,我瞧她那镯子跟小姐的一模一样,便多嘴问了一句这是从哪儿来的。”
“她说这镯子是你送她的。”
袖香一贯来轻声细语,今日难得指责道:“缨宁,小姐平日待你不薄,我当那是小姐赏你的,没成想却是你偷的。”
缨宁愣在原地,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周遭都是眼睛,她脸上烫得厉害,回想起洗秋近来大手大脚的花费,缨宁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或许那镯子是自己的。
“洗秋呢?”
老夫人听着两个丫鬟尖利的声音,耳朵疼,撑着头催道:“方才就叫你们找人,怎么找到现在?家里进了贼,可不是小事。”
那找人的丫鬟急忙道:“回老夫人的话,洗秋今日跟着公子出去了,我们刚从新竹小筑过来。里外找遍了,确实不在。”
“那她爹娘呢?”
听说在外候着,老太太无奈地看了缨宁一眼,叫人先进来问话。
一屋子女眷,穿青布衣衫的中年人低头走进,他给老夫人磕完头就跪在地上,大抵是知道自己女儿惹了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宋明,我听人说你近来阔气了,是这样吗?”
宋明就是洗秋的爹,听说这话,有几分惶恐。
“小人做事一向安分守己,托老爷跟夫人的赏识,这些年家里头攒了几个余钱,只是女儿还未嫁人,这些预备给她做嫁妆。”
老夫人笑了笑:“你做人做事踏踏实实,这个家里头有目共睹,不然也不会让你做府里的二管事,只是近来传言你女儿那里多了些金银来历不明,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可是你偷偷贴补她的?”
宋明默了几息,开口道:“夫人明鉴,洗秋是我的独女,平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有的好的自然要紧着她。”
老夫人于是盯着瓷青看了一会儿,沉吟半晌,叫傅妈妈带人去二小姐房里。
“丫鬟们年纪小,或有粗心大意的时候,你带人亲自去看看。”
“缨宁是你教的,我自然是相信你。况且这么个傻孩子,平时笨口拙舌的,再说下去,她怕是要一头撞死,到时候岂不是罪过。”
傅妈妈应了一声,路过缨宁身侧,见她眼睛通红,又是要哭,忍不住低声呵斥道:“夫人跟前,哭什么哭?”
缨宁抬眼,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泪了。
大太太那头脸色有些难看。
瓷青、袖香站在二小姐身侧,愤愤不平,还要开口说话,老太太不悦道:
“二丫头性格好,平时管不住你们,那么大一只金镯子丢了,也不声张,就憋在心里,若是没有洗秋手上那一只,你们是要瞒到地老天荒不曾?”
两个丫鬟忙跪下认错,大太太沉着脸,见婆婆有意要给缨宁翻案,心有不甘:
“先前这几个孩子也怕冤枉人,毕竟东西找不到了,又没证据,空口白舌的,岂不是闹得大家都难看?”
“你也知道难看。”
“二丫头是你女儿,你这个做母亲的实在不上心,东西丢了好多天,这会儿才来找贼,还得等贼自己跳出来。要是没有这个贼,你就不替她找了?七郎好好的心意,丢到水里还能听个响,到你们这儿,凭空消失了也不见声儿,此刻非要大节下闹得大家都不安宁!”
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许久不曾动过怒气,今日难得语气重,倒叫大太太想起了婆婆年轻时候的脾气,不由得慌了。
“夫人息怒……”
上上下下的丫鬟俱跪了下来。
厅堂里一时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二小姐满脸惭愧,站在祖母跟母亲中间,左右为难。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可是傅妈妈回来了?”
“是我。”
月七郎穿着雪白氅衣,一路骑马回来,面庞叫风吹得微微泛红。他用扇子抵开那半边门,面上挂着一个笑,一双眼冷冰冰扫了进来。
“祖母,听说家里有贼?”
老夫人看了眼身旁的儿媳,打了个马虎眼:
“家里头能有什么贼,是你二妹妹一个镯子丢了,正好洗秋手腕上有只一模一样的,就想找她问问,兴许那镯子是一对,大家伙儿只是误会了。”
月七郎到老夫人身旁坐下,看到缨宁小小一个人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按捺住那股火气。
方才小厮流墨已将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当初那镯子确实有一对,二妹妹生辰送出去一只,剩下一只给了缨宁。
缨宁跟他厮混在一起后,将他送的那些都藏了起来,轻易不会拿出来招摇,此番镯子出现在洗秋手上,大抵是叫她看见了。
洗秋那丫头坐马车,估摸着还要一盏茶的功夫到,趁此间隙,月七郎问二妹妹:
“你亲眼瞧见缨宁偷你东西了?”
“我的屋里除了丫鬟外,就她去的多。瓷青跟袖香说,她一走,我东西就丢了,改天便出现在洗秋身上。”
“你们就没怀疑自己院里的人?”
二小姐坚定地摇了摇头:“瓷青跟袖香自幼跟着我一起长大,忠心可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月七郎顾及自己这个大伯母的颜面,笑了笑不再言语,只是将目光压在了人群里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女身上。
被人这样误会,竟然不为自己辩解。
他若是没有赶回来,她难道还要将一双眼哭瞎吗?
月七郎端坐在椅子上,眼神冷淡。
缨宁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正撞上他的审视。
他怕是又要对自己失望了。
缨宁知道,月七郎只消付出一点真心,便有无数女人挣着抢着爱他,自己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已。
只是这月亮烫手,如今捧在手里,已然有引火上身之势。
镯子虽然是她的,可如何得到这只镯子的过程却是有些不齿。今日这么多人,老夫人、傅妈妈知道了,想必会更失望。
缨宁恨不能挖个地洞逃出去。
好不容易,傅妈妈回来了,洗秋紧跟着也赶到这里。
她慌慌张张一双眼搜寻着缨宁的踪迹,找到了,伸手拉住她,关切道:“她们可有为难你?”
缨宁摇摇头,洗秋松了口气,于是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
“老夫人在这里,等会你好好认个错就好了。以后可千万不能偷东西了,你那些窟窿,我让我爹出钱先替你补上,你后头再慢慢还,不着急。”
缨宁微微一诧,想了半天,明白过来,她是以为自己真偷了二小姐的东西。
怪不得镯子在她们手上。
缨宁扯着嘴角,笑容苦涩。
等傅妈妈回完话,老夫人叹了口气,屋里霎时间又安静下来。
胆小懦弱的少女握着洗秋的手,心绪不宁,老夫人浑浊的眼,月七郎的冷淡,统统压在身上,若说自己偷了镯子……
比起偷人,还是偷物的罪责轻一点,她想。
到时候也不必再等候好时机。
这些东西不仅带不走,反倒还会为她招来猜忌。
连自己最好的朋友也如此,不必说其他人了。
缨宁终于想通了该如何选择,心一冷,此番跪下来静静等着老夫人的宣判。
老夫人先将傅妈妈搜查到的东西摆在桌上,叫来母女二人查看。
“二丫头,我记得你原先有根金簪子,是那年你哥哥游学回来送的,家里姊妹几个都是统一样式的,后来不见你戴,是不是弄丢了?方才傅妈妈在你屋里床缝里找着了。”
二小姐见了,又惊又喜,捡在手里,猛然间想起来,月七郎送姊妹的东西都是大差不差的。
祖母既然这么说,想必是要息事宁人,若哥哥真的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届时等他开口,就是打自己的脸。
她看向月七郎,男人正捧着茶,茶香氤氲,他朝自己笑了一笑,抬起茶盏,像是在问她要不要也尝一尝。
二小姐谢过他的好意,正要顺着祖母的话说下去,大夫人却不依不饶。
“二丫头屋里时常丢东西,簪子找到了也罢,总不能边边角角一些不易察觉的地方都有这些,缨宁这丫头看着就不老实,我看势必要好好盘问一番,若真手脚不干净,乘早撵了出去。”
她话说的十分不客气,缨宁斗胆看了她一眼,想要快刀斩乱麻,硬着头皮上前就要认下。
傅妈妈走到跟前:“地上凉,跪不住了?”
缨宁摇头:“是我……”
“你要是敢偷东西,我现在就当着老夫人的面,打断你的腿。”
缨宁最怕的就是傅妈妈,此刻进退两难,一张脸通红,而月七郎也在一旁瞧着,笑容愈发温柔,叫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大夫人见傅妈妈如此,冷笑道:“我知道缨宁是您养的,总不能如此惯着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做错了事,就要自己担着!”
月七郎听不下去,此番终于放下茶盏,缓缓起身,站到了缨宁一侧:
“大伯母,缨宁何错之有?”
“你也要护着她?”
月七郎笑着点头:“因为那是我送给她的。”
众人都惊住了,堂厅比之前更为安静,只是几息之间,周遭的私语如潮水一般涌来。
傅妈妈皱紧眉头,回头看了眼老夫人。
而她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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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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