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大比的擂台上，楚明澜手腕轻转，挽出一个霜花状的剑弧。剑锋擦过对手的刀刃，发出清脆的龙吟声。他刻意控制着力道，让剑尖只是轻轻挑飞对方的兵器，而不是直接刺穿对方咽喉——这本该是最简单的取胜方式。
"承让。"他拱手行礼，声音温和有礼，仿佛方才那精妙绝伦的一剑只是侥幸。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映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格外澄澈。
台下观战的弟子们爆发出一阵惊叹。这个自称来自南岭小派的年轻人，竟然连续击败了三位小有名气的门派精英。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每一场都赢得恰到好处——既展现了实力，又不至于太过耀眼。
"此子不错。"高台上，紫霄宗的白须长老摸着胡子点评道，"剑招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招招切中要害。那招'回风拂柳'，转折处暗含三重力道，已有大家风范。"
"修为虽只有筑基中期，但对战局的把握却老练得不像年轻人。"身旁的玉衡阁女修眯起眼睛，"你看他每次移动的步距，分毫不差，像是能预判对手所有动作。"
楚明澜低头走下擂台，青衫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他看似谦逊，实则正极力压制眼中翻涌的情绪。筑基中期？若他愿意，一个眼神就能让在场大半修士跪地不起。重生归来的他，神识早已达到元婴境界，只是用秘法将修为压制在了筑基期。
一百年了。
整整一百年，他游走于生死边缘，在魔渊最深处挣扎求生，只为回到这一刻。他抚过腰间玉佩——那是前世云无涯赠他的拜师礼，如今只剩半块，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
"下一场，玄天宗林青羽对灵溪谷赵月明！"
听到"玄天宗"三个字，楚明澜猛地抬头。那是云无涯的门派，也是前世他拜师学艺的地方。更是......他殒命的地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裁判席最高处。那里空着一个位置，铺着冰蚕丝坐垫，扶手上雕刻着细密的霜花纹路——专为玄天宗那位不常露面的仙尊准备。
"别看了，云无涯仙尊百年未出寒玉峰，怎会来这种场合？"身旁一个散修注意到他的视线，嗤笑道，"听说上次魔尊亲临玄天宗山门，都没能请动这位——"
话音未落，天地间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的那种暗淡，而是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楚明澜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气息他太熟悉了。百年前那场导致他身死的变故前夕，空气里弥漫的就是这种腐臭味。
"魔修！是魔修偷袭！"
尖叫声划破长空。黑云中窜出数十道黑影，见人就杀。一道血箭溅在楚明澜脚边，他冷静地判断着形势——这不是普通的袭击，而是有预谋的猎杀。那些魔修专挑各派精英弟子下手，招式狠辣却不致命，更像是要活捉。
"结阵！快结防御阵！"主办方的长老们慌忙组织抵抗，但为时已晚。三名魔修已经突破防线，直奔一群惊慌失措的年轻弟子而去。楚明澜认出那是几个小门派的弟子，修为不过炼气期，面对至少金丹期的魔修，连一招都接不住。
他暗叹一声。若出手，必然暴露实力；若不出手......他眼前闪过百年前自己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那时可有人为他驻足？
"霜天雪舞！"
清喝声中，长剑出鞘。这一剑他再无需保留，剑气化作漫天飞雪，每一片雪花都锋利如刀。三名魔修被迫后退，黑袍被割裂成碎片，露出下面狰狞的魔纹。
"玄天宗的剑法？"为首的魔修惊疑不定地打量他，"你是云无涯什么人？"
楚明澜心头一震。这些人竟是冲着云无涯来的？他不及细想，迅速在吓呆的弟子们周围布下防御结界。这个结界手法也是玄天宗秘传，若是有心人看见......
"呆在结界里别出来！"他命令道，转身迎向再次扑来的魔修。这一次他不再留手，剑锋上凝结出细密的冰晶，正是玄天宗镇派绝学"寒江独钓"的起手式。
就在剑势将出的刹那，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
不是剑气幻化的虚影，而是真实的雪。六月飞雪。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连风都静止。楚明澜的剑僵在半空，他感到一股熟悉的灵压笼罩全场——清冷、纯粹，像万丈寒潭下的玄冰。
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一道白影踏空而来，每一步都有一朵冰莲在脚下绽放。那人白衣胜雪，黑发如瀑，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却冷得让人不敢直视。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浅得近乎透明的灰色，像是把整个冬天的寒意都凝在了瞳孔里。
"是玄天宗的云无涯仙尊！"有人惊呼。
楚明澜的心脏猛地收缩。一百年了，他终于再次见到了这张脸——那个曾经为他束发更衣、手把手教他剑法，又亲手将剑刺入他心脏的人。
云无涯广袖一挥，漫天飞雪瞬间化作无数利刃。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冗长的咒诀，只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蕴含着天地至理。那些魔修保持着进攻的姿势，瞬间被冰封，晶莹的冰层下还能看见他们狰狞的表情。
"碎。"
轻飘飘的一个字，所有冰雕同时碎裂，化作齑粉随风而散。没有血迹，没有惨叫，仿佛那些魔修从未存在过。
全场鸦雀无声。楚明澜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这就是渡劫期大能的实力，这就是他曾经仰望的背影。多么讽刺，前世他穷尽一生追逐这道背影，最终换来的却是......
云无涯缓缓落地，衣袂不染纤尘。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看到楚明澜时微微一顿。
"刚才那一剑，是谁使的？"声音如冰玉相击，清冷悦耳却不容置疑。
楚明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回仙尊，是在下。"
两人之间隔着三丈远，他却能清晰地闻到云无涯身上特有的冷香——雪松与寒梅的混合，极淡，却让人想起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这气息曾伴随他整个少年时代，如今重逢，竟让他眼眶发热。
云无涯凝视他片刻，突然抬手。一道灵力如冰锥直刺楚明澜丹田，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楚明澜强忍着没有抵抗——他早用秘法隐藏了真实修为，不怕探查。
灵力在体内游走的感觉像被冰雪浸透骨髓。楚明澜咬紧牙关，目光却不闪不避。他注意到云无涯右手食指有一道细小的伤痕——那是百年前为他削制木剑时留下的。原来连渡劫期大能都无法消除这道伤痕吗？
"根骨上佳，却未得真传。"云无涯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器物，"你可愿入我门下？"
全场哗然。云无涯仙尊百年未收徒，今日竟对一个无名小辈青眼有加？裁判席上几位长老脸色骤变，欲言又止。
楚明澜低头掩饰眼中的复杂情绪。这一幕多么熟悉啊。前世云无涯也是这样，在人群中发现了他，一句"可愿入我门下"，就改变了他的一生。那时他欣喜若狂，以为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师尊，哪知道......
"弟子楚明澜，拜见师尊。"他恭敬行礼，额头几乎触地。这个角度，没人能看到他嘴角扭曲的笑意。
云无涯微微颔首，转身便走："三日后，玄天宗山门。"
直到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云端，楚明澜才直起身。他摩挲着腰间残破的玉佩，眼神晦暗不明。寒玉峰上的雪还是那么冷吗？师尊。这一次，轮到您来尝尝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滋味了。
远处，一片雪花落在残剑上，悄然融化。
大比草草收场。魔修突袭的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各派，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云无涯仙尊竟收徒了。
楚明澜在众人或羡或妒的目光中离开会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拖在青石板路上。他拐进一条僻静小巷，突然停下脚步。
"跟了这么久，不累么？"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身后传来轻微的落地声。一个身着玄天宗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从屋檐跃下，腰间玉佩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楚明澜眯起眼睛——那玉佩是首席弟子才有的青鸾纹。
"林青羽。"青年抱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奉掌门之命，特来护送楚师弟回山。"
楚明澜转身打量这位前世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同门。林青羽生得剑眉星目，举止间自有一股潇洒气度，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他记得此人后来成了玄天宗最年轻的长老，却在魔劫中下落不明。
"有劳师兄。"楚明澜微微颔首，故意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只是三日之期未到......"
"仙尊临时闭关，命你即刻上山。"林青羽抬手召出一艘青玉舟，"请。"
舟行云海，楚明澜站在舟尾，望着逐渐远去的城镇。百年前，他也是这样被接往玄天宗，满心憧憬。那时云无涯亲自驾云来接他，还为他挡去了高空凛冽的寒风。
"楚师弟与仙尊是旧识？"林青羽突然开口。
楚明澜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师兄何出此言？"
"霜天雪舞乃仙尊自创剑法，从未外传。"林青羽目光如炬，"而师弟使得行云流水，仿佛练过千百遍。"
山风骤急，吹得楚明澜衣袍猎猎作响。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幼时曾得一游方道人指点，许是缘分。"
林青羽似笑非笑，显然不信，却也没再追问。
飞行半日，远处群峰渐现。玄天宗七十二峰如利剑指天，主峰上宫殿巍峨，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楚明澜却将目光投向最远处那座被冰雪覆盖的孤峰——寒玉峰，云无涯的居所，也是他前世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仙尊素来不喜外人打扰，寒玉峰上只有一座洞府和几间竹舍。"林青羽顺着他的视线解释道，"不过自百年前......"他突然住口。
"百年前什么？"楚明澜追问。
林青羽摇头："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青玉舟越过主峰，直奔寒玉峰而去。随着高度攀升，气温骤降。楚明澜呵出的白气在眉睫上凝成细霜，他却恍若未觉。这寒意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疼。
寒玉峰顶，一座冰晶构筑的洞府矗立在悬崖边缘，通体透明，宛如琉璃。洞府前平台积着厚厚的雪，却有一方青石案纤尘不染，上面放着一把古琴。
"仙尊在洞府内等你。"林青羽停在平台边缘，"我身份不够，不便上前。"
楚明澜道谢，独自走向洞府。每走一步，积雪就发出咯吱声响。他突然想起前世第一次来这里时，因为紧张差点滑倒，是云无涯伸手扶住了他。那时师尊的手，凉得像玉，却让他觉得无比温暖。
洞府无门，只有一道冰帘垂挂。楚明澜刚要开口，帘内便传来那道清冷的声音：
"进来。"
洞府内比想象中宽敞，却简陋得近乎寒酸。一张冰床，一方玉案，几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云无涯背对着他站在一面冰壁前，白衣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
"师尊。"楚明澜恭敬行礼。
云无涯转身，灰色眼眸如古井无波："为何隐瞒修为？"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楚明澜浑身紧绷，险些控制不住防御的本能。他确信自己的秘法连渡劫期修士都难以识破，云无涯是如何......
"弟子不明白师尊的意思。"他低头，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困惑。
一阵寒风卷入洞府，吹动云无涯的广袖。他抬手，指尖凝结出一朵冰莲："筑基修士使不出'霜天雪舞'。"
冰莲缓缓飘向楚明澜，在触及他额头的瞬间碎裂。无数冰晶悬浮在空中，折射出七彩光芒。楚明澜这才发现，整个洞府内壁上布满了细如发丝的冰纹，此刻正随着冰莲的碎裂微微发光。
"这是......"
"测灵阵。"云无涯淡淡道，"现在，说实话。"
压力如山袭来。楚明澜感到体内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秘法构筑的屏障正在瓦解。他咬牙抵抗，却听见"咔"的一声轻响——腰间那半块玉佩裂开了一道缝。
这声音似乎引起了云无涯的注意。他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骤然收缩。
"这玉佩，从何而来？"
楚明澜趁机稳住体内灵力："是家传之物。"
"撒谎。"云无涯突然逼近，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此玉乃北海玄冰玉，世间仅有一块，百年前我亲手所雕。"
四目相对，楚明澜在云无涯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波动。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灰色眼眸，此刻竟似有风雪翻涌。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意。
"师尊真的认不出我吗？"他轻声问，声音里是压抑百年的委屈与恨意，"还是不敢认？"
洞府内的温度骤降，冰壁上凝结出新的霜花。云无涯的手微微发抖，却仍未松开："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你......"
"魂飞魄散？"楚明澜接话，眼中泛起血色，"可惜天不亡我。"
他猛地爆发全部修为，元婴期的灵压震得整个洞府嗡嗡作响。云无涯被震退数步，脸上终于浮现出震惊之色。
"你竟然......"
"没想到吧，师尊。"楚明澜扯下腰间玉佩，狠狠摔在地上，"被你亲手杀死的徒弟，从地狱爬回来了！"
玉佩碎裂的刹那，洞府外突然电闪雷鸣。一道血色闪电劈在平台上，将青石案一分为二。楚明澜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苏醒了，一股古老而强大的力量从丹田涌向四肢百骸。
云无涯脸色大变："封魔印？！"
他迅速结印，数十道冰链从地面窜出，将楚明澜牢牢锁住。那些冰链上刻满符文，触到皮肤的瞬间，楚明澜就感到灵力被冻结。他挣扎着，眼中恨意更浓："又要杀我一次？"
"别动！"云无涯厉喝，手印再变。更多冰链缠上来，这次却带着治愈的灵力，"你体内有魔种，封魔印一破，立刻会引来天劫！"
楚明澜愣住。魔种？天劫？这与他的记忆完全不同。百年前那日，云无涯明明说他勾结魔道，罪该万死......
"你......"他刚要质问，胸口突然传来剧痛。低头看去，一道黑气正从心口蔓延，所过之处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魔纹。
云无涯脸色更加难看："果然提前苏醒了。"他一把抱起楚明澜，冲向洞府深处，"忍着点，会很痛。"
楚明澜被放在冰床上。云无涯割破手腕，鲜血滴在楚明澜心口，瞬间化作金色符文。难以形容的剧痛席卷全身，楚明澜忍不住惨叫出声。
"很快就......"云无涯的声音突然中断。
楚明澜艰难地抬头，看到云无涯胸口透出一截剑尖——有人从背后偷袭了他。鲜血滴在冰床上，开出妖艳的红花。
"啧啧，师徒重逢的场面真是感人。"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楚明澜瞳孔收缩，这声音他死都不会忘记——百年前那个指证他勾结魔道的玄冥子长老！
"果然是你......"云无涯咳出一口血，却露出冷笑，"百年前没能得手，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了？"
玄冥子抽出剑，一脚将云无涯踢开："你以为封印他的记忆就能保护他？可笑！魔种既已种下，就注定要觉醒。"
他转向楚明澜，露出狰狞的笑容："小子，你以为重生是巧合？那是魔尊大人的恩赐！现在，该履行你的使命了......"
楚明澜脑中一片混乱。记忆封印？魔尊恩赐？难道他的重生背后另有隐情？他看着奄奄一息的云无涯，百年前的恨意与此刻的疑惑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玄冥子举起一枚黑色玉简，正要按向楚明澜额头，洞府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龙吟。一道金光破空而来，直接洞穿玄冥子的肩膀。
"老匹夫！"林青羽持剑冲入，身后跟着数十名玄天宗精锐，"果然是你一直在搞鬼！"
玄冥子见势不妙，狞笑着捏碎一枚符箓："晚了！魔种已醒，封魔渊将开，你们谁都阻止不了！"黑雾腾起，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楚明澜挣扎着爬向云无涯。后者躺在血泊中，气息微弱，却仍艰难地结着手印。
"师......尊？"他声音发抖，百年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喊出这个称呼。
云无涯睁开眼，灰色眼眸已有些涣散。他颤抖着抬起手，轻触楚明澜的脸："阿澜......这次......为师......不会再......错......"
手无力垂下。楚明澜抱住云无涯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体内魔气因情绪激动而暴走，黑色纹路迅速爬满全身。洞府开始崩塌，无数冰晶从天而降。
林青羽试图靠近："楚师弟！冷静点！"
"滚开！"楚明澜咆哮，周身腾起黑红相间的火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是重生，是轮回！每一次轮回，云无涯都会找到他，保护他，然后死在他面前。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该死的魔种！
"玄冥子......魔尊......"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流下血泪，"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寒玉峰顶，一道黑红光柱冲天而起，震散了方圆百里的云层。七十二峰同时震动，封魔渊下的封印开始龟裂。修真界最黑暗的时代，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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