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天气暖和了许多,半轮红日隐隐约约有了冒头的迹象。谢幕刚下朝,还未来得及用早膳,便被人叫到了大理寺。
他在路上匆忙塞了两口点心,也是纳闷不解:莫非是这案子有了新进展?可自己尚未去养马的那户人家查探过,这又是有什么急事?
等他到了大理寺,秦时一把便将手上的文书递给了他,长叹一声,也是满面愁容:“小谢,失踪的那个管家找到了。”
“人在何处?既然这样,那案子应该往下很好推进了吧。您怎么唉声叹气的?”
“人是找到了,但这人昨夜已经死了,水沸火灼,相当惨烈。”
“什么?!那生辰礼……”
“陈笙说人找到就行,能查查,不能查算了,生辰礼的这个事不能张扬。”
“这都查了一半了,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尽管去看看吧。”谢慕心中也是一团阴云,本来最大的疑点都在那管家身上,现在那管家却死了,简直像一团乱麻。
“这是从望言山庄----就是无妄教的那个迎客山庄前来报案的小厮,让他同你交代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秦时连椅子都没坐,简单说了两句便甩手离开了。
谢慕寻了把椅子,请来报案的那小厮坐在下面,自己则正了正官服,温和的日光倾泻而下,静静地,他听来人说明缘由。
“昨夜我忽然听人说走水了,那火把一间屋子烧的几乎什么也不剩。后来把人救出来,人已经断了气。我们从他身上找出了一枚玉牌,看他穿的也是绫罗绸缎,想着是哪家的贵人,便前来报案了。”那小厮一身蓝布衣,说话也是怯生生的,很是稚嫩,说完他又补充,“刚才寺卿大人一见那玉牌,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陈老爷家里的,然后我就被叫到了这里。”
“昨夜走的水?现场可有什么异样?”谢慕心中纳闷着,怎么这案子一切都赶得这么巧。这边刚要去查,那边就死无对证,生辰礼还能插翅飞走?
“我们山庄里的人查完之后,觉得应该是他醉了酒,不小心碰到了烛台,屋里书卷又多,大火燃到半夜便把人烧死了。”那小厥老实回答。
谢慕短暂思索,又问:“昨夜那寒气如此重,仅仅是烛台便会燃了整间屋子?”
“这……听闻是神仙降罪,特意惩罚他。所以除了烧伤,他身上还有烫伤的痕迹,他未曾叫过水,这只能归结于神仙施罚了。”那小厮眼珠滚动了一圈,低头盯着地面,在温暖的屋子内冻伤的手显得格外红。
“若神仙有用,世人还要判官做什么?你且先回去,上午我有要事,下午我便去你们山庄详细了解一下。”谢慕说着,将自己随身的汤婆子递给了他,又从袖中拿给他一条净色的丝绸手帕,站起来时深绿色的官服垂在地上,伸出的那截双手格外细长白皙,隐隐有几道淡粉的伤疤。
那小厮诚惶诚恐地应下,眸中闪出了几点亮光,连声道谢。将走时谢慕又补充道:“天寒地冻,小心慢行。”
随后谢慕叫上行云同自己一起去了养马的那个寡妇家。那家离案发地点有十几步远,院子还不小。
“谢少卿,我这马都是正经渠道进来的,每日吃的都是最好的粮草……”那寡妇出门一见了他眼前一亮,絮絮叨叨开始说起来她养的这马如何好。
谢慕静静听完,小心翼翼地上前亲自扶她,莞尔一笑:“先进屋吧,马娘子。外面冷,咱到里面说。”行云赶忙搭了把手,在前面推开了房门,迎着两人进去。
“马娘子,前几日咱前街出现的那失踪案您可有听闻?”谢慕直奔主题。
“唉?我这刚从外面奔波回来,也是路上听人告诉我的。谢少卿不会怀疑是我吧……这可真是冤枉……”说着说着,她眼泪便出来了,小声抽泣着。
谢慕据了解,这马娘子自丧夫之后一直经营着家里的马匹,有时和官府的人也有生意往来,为人倒是不错的。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哭,一时间他也有些头痛。
他缓了缓语气,拍了拍面前女人的肩膀,安抚她:“马娘子放心,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不是怀疑你。听闻你养的马特别好,不知可否带我们去院中见一见?”
“这自然是可以的,少卿可一定要相信我啊!”马娘子拿出手帕试了试泪,款款走在前面领着二人去了后院。
后院里马都在马厩里正吃着大堆新鲜的粮草,周围搭着草棚,地上的雪还没有化尽,隐隐约约还有些碎冰。他们逛了一圈,马娘子很懂事地介绍完自己如何养马之后,便没有打听官府的事,笑眯眯地为他们讲解着。
“娘子,听闻咱们今年马匹的价格都降了不少,您可还顾得过来?”行云问道。
那马娘子也不避讳他带着审视的目光,浅浅一笑:“这几头是我看着长大的,价格高低都不论,感情自然是在的。”
“咱们每年和官府交易的时候都有数量记录吗?”谢慕追问。
“那是自然,不过有些时候会和些蓝眼睛的商人做些小生意----这不刚从外面回来。大致是记得的。”马娘子依然是眼神温顺地回答,说着便要回屋拿记录的账本。
等两人逛了一圈之后大半日时光已经过去,能了解的都了解了一遍。谢慕带着行云回府的时候,眸中的温柔消失不见,更多了几分冷冽,问他:“感觉出问题了吗?”
“她很冷静,回答基本没什么问题。虽说是个寡妇,却很有小女子的情态。”行云如实应答,一边回忆着刚才的经历。
“这也正是让我感觉矛盾之处。”谢慕叹了口气,一手托着脸,凝视着外面车马流动的人群,慢慢说道,“我们了解了那么多情况,只有她能和失踪案有些联系。而她的回答简直完美,没有一点纰漏,不过这也说得过去。只是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言谈举止间却像豆蔻之年的小姑娘,格外有违和感。”
行云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补充道:“我派咱府上的人专门盯着她,尤其是和她交易的那些人。”
谢慕点了点头。其实,他心中已经大致有了一点答案,就算痕迹掩藏的再好,雪化的时候,也总会有些端倪。以她的身形和条件,当然不会是失踪案的凶手。
不过要想了解真正的内情,还是得等下午去看了那失踪的管家之后才能知道。
他回复收拾了一些东西,简单用过午膳之后便同行云一起去了望言山庄。
那时路上的雪基本已经化光了,倒是有些冰凌,掺着一些泥泞,导致他们的车走得格外艰难,走走停停过去已是半夜了。
“还好提前让山庄留了间屋子。”他们二人赶到的时候,行云说道。他敲了敲守门人的小屋,两人顺利在夜黑夜风高时潜入里面。
刚一推门,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角落里慢慢走过来,两人瞬间警惕,一剑刺过去,剑还没落身上,只听一声尖叫:“少卿手下留情!”
谢慕拿火烛一照,却见是上午跑来的那小厮,他稚嫩的声音瞬间破了,一脸惊恐,扑倒在地,直愣愣抱着谢慕的大腿。一见是他,两人舒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上午回来之后,有个公子见了我便拦住了我。他把您给我的手帕夺了去,说他认得这手帕的主人。他又给我了一些东西,让我留给您。管事的让我打扫这间屋子,我不敢怠慢,就守着等到了现在。”他嘟嘟囔囔讲了半天,终于把事情说囫囵了。
谢慕接过他手中的包裹,只见上面用丝带结结实实地系成一捆,油皮纸包着,像是一盒吃食,只是尾角盖着的章说明了来人的身份。那红色的章俨然是“楚归”二字。
他从口袋里摸出些钱钞,正想递给那小厮。那小厮却连连摆手:“那位公子给过了,给过了。给了我一把碎金呢。”谢慕扶了扶额头,便让人出去早些休息了。
“这是……奚将军给您的?他怎么会在这里?”行云一眼便认出那红色的章。
谢慕也垂眸沉思了片刻。睫毛浓密半垂时如倦鹤敛翅,眼尾微挑却又泄出三分缱绻,隐隐有些笑意:“咱们哪比得上奚将军出手阔绰,人家可是有备而来呢。”
“他来此处做什么?怎么咱们每次探案的时候都恰巧碰到他?”行云皱了皱眉,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小刀,准备划开这包裹。
谢慕拦住了他的手,他细长的手指上有些被冻伤的红痕,那手指耐心地解开包着细线的包裹,像是在解一件衣裳一样认真。
不一会儿,在打开了三层厚厚的纸包之后,终于见到里面包着的小东西。一封印着火漆的信封和一枝半干枯的花。打开香气便扑面而来,粉嫩的花骨朵憔悴地倒在纸上。
“这花是院中的吧?奚将军这是何意?”行云挑起来那花认真观摩着,感觉不出什么异常。回头看了一眼谢慕,说道:“少卿,刚才见你手都冻红了,我再去给你拿个汤婆子暖暖吧?”
谢慕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接着缓慢伸出食指,放在唇前示意禁声。待他拆开那信封仔细浏览了几遍,缓缓阖上了眼,向身后倚了一些。
从窗户里露出的月光铺满了他的半张脸,本是洁净的皮肤更显得皎洁,那点笑意若即若离地浮在瞳孔边缘,像春水表面未化的薄冰,分明浸着风流,偏生让人望见深处墨色浓淡交叠的危险渊薮。
“现在,再去采几支花来吧。”谢慕睁开了眼,眼中闪现出一道清明,仿佛冰雪消逝之后的释然,又有了几丝春的生机。
行云不明所以,乖乖领了命令便出去了。临走时他转头一瞧,凝视着谢慕。对方起身拂衣,走向烛台,伸手将手中的信件递上,火舌卷上信纸时,他半边侧脸正浸在霜雪似的月光里。
枯松枝在几道寒风中发出细碎的爆裂声,火光将睫毛投下的阴影切割成跳动的鸦羽,另一侧眼瞳却凝着永冻湖般的沉寂。焦黑边缘蚕食着泛黄字迹,灰烬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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