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谢慕一把扯过他,扶着他的手让他翻来坐塌上。自己则小心翼翼关了窗,确定周围没人,又在门墙四处撒了些黑色药末,熄了一抹烛火才同坐下来。
奚明看他忙前忙后,不由好笑:“少卿之前恨死我了,怎么今夜像幽会了情郎?”
“……少自作多情。”谢慕半晌无语,其实几次相处下来,他觉得这人本性倒还不坏,“你怎么又折回来了?你找到天枢卷集了?”
“少卿也真直率……不过那日在药房我发现了个暗室,后来我易容术快失效了,便躲在了清心殿,恰巧听见几个人商量清习之事和天枢卷集,我便摸了身衣服潜入后山……”奚明言简意赅,“今夜来找你,是想救你出去,顺便再去一趟清心殿。江平云当时提过务必守好天枢卷集,我推断很可能在那里。”
谢慕听他有惊无险的冒险,戏谑地问:“我在这里待的好好的,救我?”
“你这眼眶,都快成阎王的黑无常了,这也叫好好的?”奚明不忍心拆穿他,“不逗你了,其实是清习那次,我听江平云说你知道的太多了,又不愿为他们效力,不如让你自己坦白省劲。他那人看着就挺阴险,我觉得你有危险,便回来了。”
两人低声一番交谈,久旱逢甘霖。
奚明刚为谢慕斩断铁链,西厢忽有琵琶弦轻扫,惊动帘角鎏金铃铛。谢慕警觉起来,赶忙走向门边,一瞧地上的黑粉隐隐有被内力波动成型的趋势,一把拾起雪襟。
“不好,快走!”谢慕压低声音,抓住奚明的手推开窗便要向外翻,窗一掀迎面却是江平云惨白的一张脸。
对方朝他冷笑一声:“谢郎,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是要去哪里?”此时身后的奚明踢开门,却见门口站着的是月无涯。
显然这两人知道了奚明的踪迹,专门在这里守株待兔,做足了准备。
奚明一拔剑,紧张的气氛立马开幕。
在门外的两人有备而来。
剑锋撞碎青铜灯台的刹那,谢慕与奚明背抵着背,在屋子里屏风围成的杀阵中急促喘息。紫檀案上那尊鎏金香炉被奚明踢翻,泼洒的香灰裹着火星扑向月无涯面门,却见其袖中飞出密密麻麻一群白蝙蝠。
“西南,小心!”谢慕一边应对江平云,一边向奚明哑声示警,鱼肠剑划开东侧帷幔借力腾空。
奚明会意侧身躲过蝙蝠的进击,甩出身上一节绫缦勾住房梁,两人如双鹤交颈般旋身互换位置,剑网堪堪截断江平云射出的三枚透骨钉。钉尖嵌入身后屏风,墨色峰峦瞬间漫出靛蓝毒雾。
奚明两人匆匆对视一眼,都显出了几分着急和震惊。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约一炷香之后,谢幕身上中了数刀,一枚透骨钉深深刺入他胳膊,他跪倒在地,疼痛刺的他无法站立。而奚明堪堪能站着,挥剑抵挡江平云接连的进击时撞倒屏风,轰然一声倒塌响,他混着熏香的血正顺着地衣金线游走,在青砖缝里汇成晶莹的的红线。
“在我们无妄撒野,二位真是胆大包天。”月无涯手中捏着一只小蝙蝠走近谢慕,那蝙蝠在他手中扑棱扑棱挣扎着。
谢慕中了刺骨钉,伤口的毒素蔓延,像是一遍遍被虎狠狠地咬开,疼痛让他大口喘着气:“舅父呢……”
“还想着你舅父呢……他的宝贝谢郎他不舍得动,我替他动。”月无涯用手上的银针挑开谢慕的衣领,他胸口处的金针封印瞬间闪出丝丝缕缕光芒。
谢慕眸中一震:“你要干什么?”对方并未答话,向他们两人身上一人甩上一针。直到昏倒之前,谢慕意识中的他仍是温和地笑着,那笑容却像冰冻的一样……
不知多久过去之后。
谢慕是被腕间铁链的冰寒激醒的。睁眼时喉头腥甜未散,齿间还咬着半片撕裂的袖角----玄色织金纹,分明是奚明的。
地牢穹顶垂落的锁链网在幽绿磷火中晃动,将二人交错的影子钉在长满肉瘤状石块的岩壁上。他看着自己身上已然湿透,冰冰凉凉的,而背后却很温暖。
一转身发现自己正躺在奚明怀中,对方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正昏昏睡着,胳膊却仍是半环着他的状态。
谢慕想起身,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胳膊上透骨钉留下的的伤口已然腐烂,而自己全身都好像经历了一场极度疲惫的战争。
他微微活动着,身体挣扎的动静吵醒了正在梦中的奚明。对方缓缓睁开眼,沉重的眼皮下是布满血丝的眼睛。谢慕低声问:“这是在哪里?”
“地牢。”奚明张口便是沙哑的嗓音,好像很久没喝水了,“别乱动。我们中了银针上的曼罗液,大概已经昏了十几个时辰。你身上的伤口挺严重,好好躺着吧。”
“我……你怎么醒这么早?”谢慕冷静多了,虽说他感觉自己快疼死了,而且这里环境阴寒陌生,但无妄教终归与母亲和舅父有着深切关系,便少了分对死亡的恐惧。
奚明动动嘴唇,慢慢说:“不知道,或许是躲藏的那几天学到了些东西,内力恢复的比较快。”
他们好久没进食,身上又重着伤,一时间有些倦怠,便都沉默了。
一段时间之后。
“师姐,请进。”铁门的锁链忽然被人稀稀拉拉打开,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本来谢慕闭着眼,根本不在意来人是谁,忽然他感觉到奚明环抱着自己的手僵硬了几分,微微颤抖着。他不明所以,偏头一看。
瞬间也惊呆了。
“你……泽希?!”谢慕比奚明率先出声,瞳孔猛然放大,不敢相信面前一身云纹白衣高马尾,一如初见时清新飒爽的姑娘竟然是守门修士口中的……师姐?!
泽希把配剑递给门前的修士,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浅浅一笑:“好久不见,小楚、谢道友。”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奚明抬头直直地望着她,连日的疲惫和打击使他面容看起来憔悴不少。
泽希简单行了一礼:“我确实是叫泽希,不过我姓月,是门派二师兄月无涯的同胞妹妹。多有隐瞒,抱歉。”
她向前走了两步,笑着望向奚明,又说:“初见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来教里的目的不仅仅是修习,虽然你没有入我的美人计,不过一个小手段,竟让大名鼎鼎的奚将军主动坦白身份。倒真让我惊讶。”
江湖人士繁多,契约之后皇室既无权干涉,又很难插手。而皇室重要人物的画像,在几大教派中却并不罕见,也不难泽希会认出他,自己倒是真大意了。
奚明眼前闪过自己从药房逃出来之后回到散修殿说自己回去的时候,泽希楚楚可怜的惜别,以及那日自己从后山逃出来时,一个姑娘为自己请罪的场景。
那位不忍心牵连自己而舍身留下的姑娘,那位为自己奋力杀敌身重受伤的姑娘,那是他久居皇城,第一次由衷感激一位江湖义士的时刻。
而面前的这人,虽与她一模一样,却更多了分逢场作戏的虚伪和计谋得逞的得意。
“原来这都是你们的一出戏,是吗?”奚明沉默了几秒,淡淡地问,“当日你以身涉险放走我,是为了让我活着回去复命,随之引发皇室对江湖出手?”
“楚哥哥还是一如往常聪明呢。若不是当日他出手救你,我也没必要以身涉险和自己人打。”泽希轻轻拍手为他鼓掌,接着指了指他怀中的谢慕,“你们倒是兄弟情深。不过……他可未必能活过今晚。”
谢慕闻言,双手撑着奚明的腿坐起身来,笑着问泽希:“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你和念师兄的关系,可是他救不了你,你倒不如自求多福。”泽希没再透露多余的信息,挥手示意后面的人过来,给他们送上清淡的粥和面,“不用担心我们下毒,没必要。放心吃吧。”
“你和月无笙是什么关系?”奚明在修士放下吃食时突然出声问道。
他面前的泽希闻言一愣,张口又闭上了,最终说道:“他呀……是我父亲。”
那就解释的通了。
奚明闭上了眼睛,泽希却并未离开,又从身后人的手上接过一只草扎的小狗,蹲下亲手递给奚明:“谢谢你,那天替你挡的一部分刀,算还你这人情了。”
说完这话她转身便走了,铁栏门随之缓缓合上,链子重新锁了上去。
地牢里一片寂静,谢慕侧目瞥见他自己左肩胛骨贯穿的陨铁钩,钩尖倒刺挂着碎肉,血沿着锁链沟槽滴下,与地上某种粘稠液体混合后发出腐蚀的腥味。
他混着疼痛,一阵反胃,半阖着眼,有气无力地对身旁的奚明说:“你吃吧,我吃不下。”
“别扯着伤口了,别动。”奚明看他摇摇欲坠,本来就狼狈的身形更加显得病态,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草扎小狗,半跪着向前一揽手扶起他,“我喂你。”
谢慕睁开眼,安静的凝视着他半是干涸血迹的手掌捧起白色的瓷碗,那碗中热气腾腾的白烟向上升起,奚明带些擦伤的手指用青色勺子微微搅动。不过是一碗普通的米粥,却细致的好像是一盘珍馐美食。
“好了,我自己来。”谢慕轻轻从他手中接过,感激地望向他。好像一瞬间,两人过去的隔阂就此烟消云散了。
他低头舔了一口,接着用勺子慢慢盛起小口小口喝着。不经意间看到地上放的那只小狗,他放下碗拾起来,认真地看着。
“你编的?”谢慕拿给对面正在吃面的奚明。
奚明看他脸上红润了一些,放下一些心来,点了点头:“本来就是编的作乐的小玩意。如今看来,倒确实是一场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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