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理寺的人杀了那个柳才……”满声这边刚走,他身后的那几个小太监就开始交头接耳嘀咕。
趁着此时殿中无人,他们正聊得尽兴。
“我亲耳听见,圣上对咱家那位交代,要召人过来,好像听说抓住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太监低声说。
立刻有人接话:“对对,就是那个少卿,之前来过,就是绯色官服的那个。”
“这……为何呀,像他那种位置的人,不是向来敬重门客幕僚有才之人吗,怎么会对咱们的状元郎痛下杀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家族根基可不在京城……”那悄咪咪的语气,生怕被人听了去。
一把拂尘猛地拍他们几下:“都不去干活,在这里乱嘀咕什么!”满声一张黑到要滴墨的脸浮现在他们身后,张口便斥责。
那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跑了去。
满声细细回味着刚才奚恒说的那番话,摇了摇头,走了。
这边大理寺刚接到御史台的密令,秦时一身红色官服还没有褪下,眉头紧皱。
他问身边人:“在这里,杨节义捕了我的人?他是在甘州当霸王当习惯了,一点都不知道收敛!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现在才告诉我!”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接话。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秦时缓缓起身。
“把这个,带到羁押室,给他亲自读一遍。”秦时把密令递给身边的人。
一个侍从接过:“那您……”
秦时抬起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那侍从自知失言,慌忙跑了出去。
羁押室。
“查大理寺少卿谢慕涉剑于道节度使案,私调盐铁、勾结官臣。现革职收押,待三司会审定谳。其经手案卷悉数封存,一应人等不得探视。”
念令的人走了出去。
此时的羁押室内一片安静,谢慕神色严峻了起来。
这下杨节义由最初的擅作主张,变成冠冕堂皇的理由,倒是先人一步了。
他静静坐在黑质的木椅上,听着外面踏来的脚步声,心里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少卿,好久不见。”带着一丝笑意,脸却隐落在半面黑暗之中,若隐若现一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一身黑衣,紫微卫的令牌格外显眼。
前脚不让探视,后脚人就来了。
谢慕开口,带着嘶哑的声调:“有何贵干?”
“当然是好事了。”说着他示意手下的人打开铁门,亲自走了进去,“我知道您心中委屈,怎么说同僚一场,于心不忍。”
谢慕抬起眼睛,凝视着他:“……我同你没什么可说的,一切都是我该得的,受就受着。”
“话怎么能这样说,你无所谓,整个谢家跟你母亲的名声倒是有所谓吧?我这里有份东西,可以帮你。”奚明凑近他低声说。
谢慕的目光放在他唇上,盯着他透出的每个字,听完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是闲着没事干慈悲心泛滥了?”
“……”奚明叹息了一声,“那你就这样以为吧,害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其实他自己也答不上来,只是想着,就这么做了。
谢慕没有说话,静静思考了一阵:“别管我了,我们本来就并无关系,更不是一路人,何须掺入不属于自己的因果?”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我的因,我是不是你的果?”他望着谢慕的眼睛。
“你在无妄山……”谢慕猛然一惊,刚起了个头,就被门外的声音打断了。
外面一个侍从低语几句,谢慕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大致意思是时间到了。
奚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留给谢慕一个眼神,未来得及说话便匆匆离开了。看着他站过的地方,谢慕久久怔愣着。
诸般因果皆入自然。
是注定,还是萍水相逢。
他不知道。
……
龙纹皂靴踏入昭和宫时,奚恒卸下通天冠的手顿了顿----贵妃正俯身拨弄暖笼里的银骨炭,石榴裙摆拖过青砖,恰盖住砖缝里新嵌的几幅图画残片。
“陛下尝尝妾新焙的雪顶含翠。”她捧盏的指尖染着凤仙汁。
奚恒凝视着面前的美人,心情不禁愉悦了几分:“爱妃有心了。”
“看您今日格外疲惫,定是公务繁重,煎熬了身心吧。”
“别提了,一群老狐狸。”奚恒坐在藤椅上,感受着阳光拂面,吐出几个字。
今日大理寺的那桩事,轰动朝堂。
杨氏述职时带的那些东西,他也是心力交瘁,提起来就烦。
甲面透出未洗净的朱砂----那抹红让奚恒想起午时刑部递上的血书证词。
茶雾攀上十二疏水晶帘,帘后那架《春山图》屏风上的墨鹰,正盯着他腰间明黄色的令牌。
常明玉起身向前,递上自己刚剥好的紫葡萄,果肉丰腴多汁。
她喂到奚恒口边,轻轻在他身边站着:“妾身不懂这些,只想照料好您。”
“明玉还是温柔体贴。你前两天同你说的那凤印,这阵子忙完,给你拿过来。”
常明玉听闻,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喜上眉梢,却没什么表露。
她俯下身为奚恒,按着肩膀,洁白的手指轻轻舞动,配上红艳的裙袍,美不胜收。
她刚开口致谢,忽以团扇掩口轻咳,扇柄坠的东珠顺势扫落案头玉牒。
“无妨吧,爱妃这是身体抱恙尚未痊愈?”奚恒俯身去拾,瞥见她袖中滑出的半截密信火漆。
常明玉赶忙接话:“自然是不碍事的,只是前两个月在院中玩乐,染了风寒。”
他不动声色将扇子递给她,温和一笑,却觉她蔻丹划过自己手背的温度,比茶盏更灼人。
“这是臣妾从家乡托弟弟带来的丹药,大有增补裨益之用。”常明玉从镶着珠宝的木盒中拿出来,递到奚恒面前。
奚恒眼睛一亮,连声赞许。
一道人影小跑着进来,正是拿着拂尘的满声,他轻声在奚恒耳边低语几句,奚恒眉头一皱,像是冰山一样。
他头也没回,向外走去。
留下的常明玉步步生莲,恭送的身影在西乘御车离开之后,久久伫立在房门。
皇宫东处,谨身殿。
此处是历代以来藏书的主要地方,后来稍加改作,扩大了规模,气势宏伟,距奉天殿不过几步之遥,时常会见官臣。
“杨刺史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奚明坐在金黄楠木的桌案前,仔细摩挲着手中的书页,抬眼,晦暗不明地望着跪下的杨节义。
“圣上恕罪,微臣确实鲁莽了,但除去今日朝堂之上那些罪状,臣今日前来,是为了整个甘州数县的百姓,绝无包藏祸害之心。”杨节义豪迈发言。
那些罪状,指的是御史台审查后确认的谢氏已故去的念荣衣与江湖门派勾连密信。
而他呈递给奚明的,则是怀汶县数百名百姓签字画押的指正,证明谢氏与本地商户联手经营盐产,贩运私盐。
怀汶县与北面的剑于道不远,剑于道本是一个小地方名字,后来以此地命名,成了于氏于敬途节度使的称号。甘州属于于敬途管辖范围内,但行政权相对独立。
“朕明白你的意思,普天之下,竟还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事发生,也不怪你一时气急。”奚恒给他赐了座,平静地说,“只待三司会审之后,一切定罪也不迟。只是你那文书上,何来与地方其他家族勾结之说?”
“您看这谢氏转运的,在那一册《漕运录》上,与剑于道当初所运货资的数目刚好对得上,但是这于敬途,恕臣愚昧,不敢妄加揣测。”杨节义说。
“朕看你这文辞确实漂亮,有什么不敢说的?怀疑他们沆瀣一气?朕又不傻,自然会去查清这一切,若有罪,绝不饶恕。”
“陛下,臣兢兢业业经营甘州几十载,却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做出了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简直目无王法,深感罪孽。近日偶然有些风言风语,可惜并无实证,一时纠结不知该讲不该讲。”
“当做闲聊,但说无妨。”奚恒说。
“就是那谢少卿的母亲,怎么隐隐约约听闻,和皇室,有那么一丝联系?”这话一出,杨节义赶忙请罪。
奚恒掩下眼中的惊涛骇浪,示意他继续说。
“听闻当初,那名女子,本就是所属无妄教,却执意嫁给了世家书香门第的谢修竹,从这谢修竹身上得知了不少皇室的秘密,其中就有关于缚雪刀式的。”杨节义慢吞吞回答。
这简单两句话,瞬间把奚恒的思绪勾回了那个刀光血影的夜晚。
自己当初刚大权在握,人心不稳。
本就害怕自己掌握不了皇室了学刀式。
那名孤身潜入的女子,自称江湖门派,蒙面束发,眼睁睁从自己手中夺了去。
最后却不了了之。乃是心头之恨。
如杨节义所料,奚恒果然勃然大怒:“你去大理寺,严加看管,后天立刻会审!用不着大理寺,交代刑部把醉花楼那个案子给我查清楚,还我朝公正!”
一旁的满声默不作声,用心记下。
而杨节义连连噤声,恭敬行礼,留下记录津河县地税户税的册子,利索退下了。
“圣人息怒,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满声赶忙上前给奚恒续了杯茶水,一脸自责。
奚恒端起来灌了两口,眼中的怒火和寒意还没有褪去,他恨恨地说:“我看这谢家真是安逸太久了,简直目无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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