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珠帘被一只细白却在握笔处略带薄茧的手拨起，香珠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一挽红尘起，复挽新梦回。
在挽起珠帘的那一刹，姜乐想起了更多的事，也算亲身体验了一回，挽帘香。
茶室似乎是她上次来时的模样，仿佛时间停滞在离开之时一般。
端坐在那自称覃明幽的姑娘，也如同之前一样，笑意盈然地请她坐下喝一盏茶。
“我为什么还活着？”姜乐有点迟疑地开口问道。
上回也是在这里，眼前这个姑娘告诉她，她们拿到的药确实有效，也成功在其失神之际暗算到了对方，能以普通人之躯做到那种程度已是难得，但却不够。
“在任务者神志不清的前提下，系统有权对任务者动用一个叫'千里赴会'功能，只要对方没有拒绝，便可以将人的意识从任何可以到达的物理空间召唤回去，”她那时这般说着，“虽说这种按秒烧积分的功能不会随便动用，但只要她的系统能狠得下心来，你们之前所做的努力，可以在一瞬间付之东流。虽然听起来很不公平，但这世间诸多的付出与回报，本来就不是对等的，特别是大多数人所认为的那些。”
“噢，对了，”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为了方便你理解我说的话，我已经给你用了我们这里成员福利之一的试用装'全域通用知识包'，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就算是你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词汇，只要是在知识包范围内的，都可以直接知晓并理解。”
“此等境况，定是有解决方法，你才会同我这般说道，”那时的姜乐稍一思索便想通了，“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也就是你恰好符合了某些标准，才有的这个方法，”那时的明幽不疾不徐道，“你可以用你全部的灵魂构筑一个梦境，困住你想困的人，这个属于精神空间，可以直接让“千里赴会”失效。且达到标准的生灵是受到全域**条款保护的，即使系统还有其他后手，也大概率不会强行违背条款去闯入你的私人领域。以你的灵魂强度，这个梦境最多能支撑一个月，唔，不过好像也够用了。但在那之后，你，会，魂，飞，魄，散。”似乎是怕她忽略结果的严重程度，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
“我也不怕告诉你，”明幽话锋一转，“以现在这个时间线来看，这个任务者也没有什么可以惩戒的，就算最后真如你们所想那般，她顶多也就是被驱逐出这个世界不能再次进入而已。不过如果就你本身而言，从这件事里脱身出来袖手旁观，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以你的资质，未来有无限的可能，何必拼上自己的全部搏一个未必有用的结果？”
那是一场如果可以姜乐绝不愿回想的噩梦。相识之人在无望之时，一个个毅然决然地转身，徒然地想要帮她挡住那人。
“少斋主快逃！”
“小姐我来挡住那些人，快走！”
“乐姐姐你一定要活下去！”
……
一声一声，那是一条用尸体堆出来的鲜血淋漓的逃生之路，沧明斋上下所有人，一点点将满腔的绝望扣下，将最后的希望寄予她。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升腾而起的激烈情绪。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确实是明智的选择。但是所有人都在努力，本就身在局中的我怎可轻言半道弃子。更何况，虽然我不知道因从何起，但沧明斋的遭遇确是因在我身。我这一步，只要有任何一点可能，我都会拼尽全力去做，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更何况，谁又能笃定，什么才是所谓最正确的选择。
那时的姜乐，用自己仅剩的全部，换了一个也许有可能击垮对方的机会。
时间回到当下。
“我认为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明幽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并不直接回答姜乐的提问。
姜乐哑然，或许她在之前还有可能不明白隐叔多年前给余笙的批命所指，但在她还能再坐在这里喝茶之后，也就都明白了。
本是穿堂风，何故同淋雨。
“说来他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竟然能自己找上门来，”明幽看着姜乐了然的神色，补充道，“也是看在这份上，才破例让他替你承担了一半代价。”
“那他……”姜乐急切地追问着，明幽微抬下巴示意，视线落在她身后。
她猛地回头，看到了那个在珠帘边熟悉的身影，之前压抑着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她急急起身，几乎是提着裙摆奔去那人身前，似乎是想伸出手想触碰，却因某种胆怯停住。
她目光上下打量着，似乎想要确认那人是否完好。 对面的人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似乎像是要将她整个包裹其中，她停在半空的手被一只更大更有力的手小心又坚定地握住，她也顺势投入那人宽阔的怀抱之中。
“还是…连累了你啊…”她闷闷的声音从彼此都不舍得松开的怀抱中传来。
“只要你活着，便是值得的。”他的回答毫不让人意外。
许久未见，阿笙。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你站在我面前。
或许，你也是报着同样的念想，才换来了，我们的再会。
……
似乎时间久到明幽忍不住重重地虚咳两声来提醒，姜乐才牵着余笙的手重新落座。
“咳，稍微注意一下，这里还有单身人士，”明幽装模作样地轻斥两句，接上之前的话题，“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林澜的下场如何？”
“如卿所愿。”
“其实我一直还有个疑问，”姜乐有点迟疑，她拿出余笙方才转交给她的玉佩，手指轻轻摩挲着，“为何……”
为何这块玉佩会从煦帝手中流出，为何钟隐观主多年前会为得到那番卜算一夜白头，为何那么多人会参与到这场谋划当中，不惜己身也要除掉林澜这个异端……
还没等姜乐问出口，明幽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知道这些，须知一旦入局，便没有那么容易脱身，”明幽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几分，语气似乎带着有某种意味，“如果你只是想同之前一般平静地过完你的一生，那就不要再继续深入询问任何问题，咽下你所有的疑惑离开这里。但如果你有更多的想法，可以加入我们阅生阁，你不仅能知道事情的全貌，还能走入一个你以前永远没机会接触的，全新的领域。你现在所知道的事情，只是冰山一角。当然，风险与机遇并存，你也可能会直面比你之前可怕千百倍的危机。”
姜乐能感觉到她所言非同一般。
“不用着急做决定，不如让余笙先带你去看看，这个故事最后的落幕，”明幽突然狡黠地眨眨眼，“噢，对了，顺带一提，我们阅生阁在这个域内有个分点，你也可以去瞧瞧，就在沧明斋不远处，叫尘梦阁。”
姜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作为一直生活在殷都的人，姜乐深知尘梦阁是所有殷都百姓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公布的殷都风华录，一直是殷都百姓津津乐道的存在。也有传闻说尘梦阁有不可小觑之能，方能收集到风华录上的诸多信息。而在林澜嘴里，她的系统评价尘梦阁，是一个虽有些凡俗手段但不足为虑的机构。
凡俗…手段…？
待姜乐回过神来，她已经在殷都依旧热闹的街道上，热情叫卖的小贩，熙攘的行人，熟悉地让人觉得仿佛之前所发生的事并没有对殷都的百姓造成任何改变。
当她远远地看见沧明斋的牌匾，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似是看到她之后转身一边往阁内跑去，还一边大声嚷嚷“乐姐姐回来了！”
“那是？！”她忍不住心生喜意，待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围到她身边，一个小丫头奋力挤开其他人扑她怀里仰起头，那是属于姜窈的，明媚的笑脸。
姜乐回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余笙，对方也在微笑着望向这边。
姜乐如释重负。
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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