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路是平京的主干道,贯穿东西。
老宅、附小、附中、一中、陶阁、公寓,所有姬煜翔常呆的地方在这条街上一字排开。
再往东走就是宸星,往西是CBD,他家的公司就在那边。
换句话说,只要他想,可以一辈子不离开这条街。
姬煜翔双手插兜,仰头看了眼天。
明月空照,碎星点点,月光下是繁华的灯影。
这条路他太过熟悉,每一栋建筑,每一棵树,都在他的记忆中循环往复过几千次。
他记得再往前走五分钟,有一块小洼地。
雨水多的日子会积水,骑单车经过总要刻意避开。
只有一次上学的时候,不小心溅了白皓月一裤腿泥点儿,姬煜翔觉得害臊,要和白皓月换裤子,白皓月死活不同意,脸红成了火龙果。
那时候他可真心大,什么关系就敢扒人家裤子。
姬煜翔在心中默默咒骂自己。一个不留神,磕在了马路牙子上。
白皓月见势捞起他的胳膊,让他不至于头朝地俯冲下去。
姬煜翔挠挠太阳穴,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道谢。
白皓月神情淡然,慢条斯理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姬煜翔拍着胸脯:“当然,那天是姥姥的葬礼,怎么能忘?”
白皓月垂下眼帘,片刻后笑着摇了摇头,没流露出什么额外的意思。
傍晚空气湿润,清凉的风拂过脸颊,吹飞了他的刘海儿,露出光洁的额头。
姬煜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有种难以言喻地安心。
他用食指敲了敲白皓月的手背,对方转头怔忪地望着他。
姬煜翔喉结滚动,抓住白皓月的手指往袖口里一带,两人的衣袖紧贴在一起,手与手紧紧相握。
记得他们小时候经常手拉着手,但都是无意义的。像这样明目张胆的牵手,还是第一次。
白皓月的手冰冰凉凉,像置于伏特加里的冰块儿,又像一块珍稀的玉石。
姬煜翔忽然萌生了一种“就这样下去”的念头,就这样一直不醒来,醉倒在零度的烈酒里。
学院路之所以叫学院路,是因为京大在这条街上。所有的配套设施都依它而建,才有了如今的繁华。
而附中作为京大的直属中学,享有颇多优惠,最重要的一条是它跟京大只隔了一条街,能经常去京大嫖讲座。
按照模拟考的成绩,白皓月是有机会上京大的。
但他说过自己考得一般,姬煜翔也不便多问。
两人在京大门口绕了一圈儿,不知不觉逛回了附中。
夜里灯光阑珊,依稀可见熟悉的校舍和值夜班的保安。
“自从奇峰带校外的人进来,学校就配了二十四小时安保。”
他想起他还承诺过要和白皓月一起赏花来着。
姬煜翔“嘘”了一声,带着白皓月绕到后门,从后门口的便利店买了几条烟,贿赂门卫小哥,然后牵着白皓月,大摇大摆地“潜”入了校园。
说起来,他看过次数最多的花就是桃花。因为白皓瑾花了钱,让他从小学到初中的每个春天都能看到满廊桃花。
他以前不太喜欢,因为全校都知道那是他的“悔过书”,如今离开了一年,倒还有点想了。
春消暑往,偶尔有三两声蝉鸣。
校园里桃香四溢,青葱的枝干上结满桃子,花却早谢了。
姬煜翔有些懊恼,折了根树枝摇。
白皓月倒不介意,深吸了口气,漾开嘴角道:“真香。”
姬煜翔很识趣,寻了棵结的最好的桃子摘给他。
白皓月爱干净,姬煜翔将桃子塞到他的口袋里,说:“回家洗洗再吃。”
满廊桃树,成熟的果子并不多。
姬煜翔只摘了两颗,离开学校的时候,都给了白皓月。
白皓月的两边口袋都被塞得满满当当,两只手无处安放,姬煜翔见状,将白皓月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
夏风袭来,一抹桃叶落进白皓月的后颈,顺着雪白的脊椎滑入衬衣后领。
姬煜翔想帮他摘,又恐惊动此刻的静谧。侧身到他身后,轻轻吹了口气。
白皓月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桃叶顺着缝隙溜进衬衣里。
姬煜翔赶紧解释:“叶子飘进去了。”
白皓月的耳廓缚上淡红,轻声说:“回家再取吧。”
姬煜翔当然是立刻答应。
附中离老宅不过十几分钟路程,姬煜翔手心里揉了一把汗,到家还没干。
归家已至深夜,整栋洋房只有几盏闪烁的电源灯,将陈设家具映出一团虚影轮廓。
二楼没有动静,白皓瑾吃完药应该睡下了。
姬煜翔和白皓月摸黑上楼。
白皓月跟在他身后,到了卧室门口拽住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贴着他的耳廓说:“能帮我把树叶取出来吗?”
喷薄的气息袭进姬煜翔的耳蜗,他全身一颤,喉咙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白皓月西装外套搭在小臂上,只穿了一件薄衫。
姬煜翔捏住衬衫的腰节,顺势一提,衣摆从西裤中牵连而出,露出一半腰肢,桃叶贴着腰线缓缓坠落。
夜色已经很深了,到了该说晚安的时候。
丝纺的薄衫在指缝间“沙沙”作响,留下一块汗浸的褶皱。姬煜翔垂眸,捏着薄衫的一端,慢吞吞地说:“晚安。”
他看不见白皓月的神情,只能通过动作辨认对方冲他身后扬了扬头:“我要去洗漱。”
姬煜翔赶紧让出位置,又觉得自己站在外面实在尴尬,索性回了卧室。
伴随卧室门“吧嗒”落锁的声音,浴室里也响起水声。
姬煜翔睡不着了。
他叠腿躺在被子上,玩了一把游戏,手感差的要死,再开一把干脆落地成盒,自己骂了自己一句,把手机往床边一丢,闭眼睡觉。
滴答——滴答——
秒针转了一圈儿。
少年眯开一只眼瞥向床边的金属板转,好一会儿,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伸手捞了回来。
隔壁浴室的水声渐歇,姬煜翔揉了揉眼睛,在微信对话框里敲了两个字。
晚安。
“神经病,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或许,他可以说些别的代替这两个干巴巴的字?
姬煜翔的指尖停在键盘上,下唇被咬出一个鲜明的牙印,想了好一会儿,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姬煜翔差点没攥住,捧起来一看。
白皓月的头像闪烁。
【睡了吗?方便帮我拿条浴巾吗?】
这下手机真的掉了。
他抓起手机,从床上一跃而起,抄起自己的浴巾,蹑手蹑脚推开了隔壁的门。
卧室里为他留了一盏灯,白皓月蜷着身体侧卧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夜灯的冷光下整个人冰冷剔透。
姬煜翔无声地走近,将浴巾搭在小沙发上。
白皓月似乎并没想拿,反而起身拽住了他。
姬煜翔的睫毛蓦然颤动,彼此什么都没说,好像已经懂了。
下唇被自己咬出了一个鲜明的牙印,姬煜翔摸索着探进被子,紧贴着白皓月躺下了。
少年人血气方刚,胸膛攒着热,两人用相同的沐浴产品多年,连呼吸都带着相似的气味。
白皓月鼻子一酸,把头埋进温暖里。
姬煜翔笑了一声,头搭在白皓月肩头,恶趣味的捏住他的下颌,低头靠近。
他的嘴唇只与白皓月相隔了几厘米,却迟迟不亲下去。
月光从窗帘缝隙间透进来,映在白皓月的眼睛里像一团水光。他叹了口气,主动侧身亲吻了姬煜翔的鼻尖。
大多数时候,白皓月不会这样做,他擅长隐藏自我。
但有时他又会做出些连姬煜翔都觉得出格的事,又或者说,每次都是他先出格。
“我们去旅行吧,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就我们俩?”姬煜翔问。
“就我们俩。”
一起出门就要住同一间酒店,和上次团建一样。
姬煜翔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他默了片刻。
窗外不知谁踹了脚什么车,响起闹人的警报。
姬煜翔想起白皓月成人那天,白皓瑾送了他一辆A7。
但白皓月似乎没有开车的打算,眼见贝壳白的车身蒙上一层灰还是没考下驾照。
姬煜翔问过他为什么不学,白皓月说他没有想去的地方。
“好啊,趁还没放榜,玩他个十天十夜。”
白皓月嘴角的笑意漾满了梨涡,在昏暗的光线里格外温和柔软。
?姬煜翔情不自禁环上他的腰,轻轻浅浅地哼起歌。
低沉轻缓的歌声彻夜唱着,白皓月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远一点的地方……”
事实上,在读国际学校前,姬煜翔没想过离开学院路。
他家境很好,父母相爱,从没觉得外面的生活比家里好。
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想。
考家附近的学校、在自家公司上班。
一回家就有白皓瑾亲手做的饭菜,地下室里的游戏机和私人影院常年就位,浴缸里有放好的热水。
一切都太安逸了,不由得他不留恋。
熟悉的太阳从熟悉的角度冒出头,透过熟悉的窗帘落在熟悉的米色沙发上。
他的房间跟白皓月的格局一模一样,连朝向也是一样的。
他的家也是白皓月的家,可白皓月怎么就不想留下呢?
姬煜翔伸伸胳膊,麻了半边。他用另一只手帮白皓月盖好被子,手指隔空划过他的眉梢眼角,落在额际。
白皓月微微偏头,额角紧贴住手指,眯开一只眼。
清晨的麻雀无征兆地鸣叫了一声,姬煜翔看向遮光窗帘缝隙间的残光:“太后该醒了。”他从床上爬起来,重新掖了掖被子:“想不想吃早茶,我去给你买。”
白皓月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刘海儿下的一双眼睛:“萝卜糕?”
姬煜翔趿上拖鞋,揉了揉他的刘海儿:“行,躺好等着吧。”
他看了眼时间,不愿麻烦司机,转着钥匙绕进车库,久违地蹬上山地车。
夏日的太阳升得早,街边来往着五六个晨练的大爷。
平京这两年城市治理的好,小吃摊几乎绝迹,偶尔有几个流窜作案,基本都集中在学校侧门。
姬煜翔迎风穿过一片熙攘,车轮碾过尘土,掀起昨夜的落叶。
陶阁经理听说姬小少爷来了热情地出来迎接。小少爷的口味几年如一日,不用下单便准备上了。
“给我加两份萝卜糕,再来一份姜丝滑蛋粥。一份切碎点儿,夹着不方便。”
“是给白少爷点的吧。”经理笑容满面地吩咐厨房,姬煜翔脖子红了半截,不理他,兀自靠在包间的沙发上揉半麻的胳膊。
他的骨头太硬了,白皓月肯定没睡好。
睡意袭来,他躺在沙发上眯起双眼。再睁开眼时,经理正站在沙发边笑眯眯地等他。
姬煜翔揉了揉太阳穴,掏出手机一看,语气不善,道:“怎么不叫醒我?”
经理赔着笑脸:“看您的黑眼圈估计是昨晚没睡好,就没打扰您。”
“那菜不都放凉了吗?”姬煜翔眉头紧锁,急匆匆点齐菜品往外赶。
清晨的温度不算高,姬煜翔脱了外套罩在外卖上,拎回家的时候还是温的。
阳光透过客厅的纱帘笼罩着初醒的人间。
白皓瑾裹着真丝睡袍,双手捧着杯蜂蜜水,两眼通红地坐在餐桌前。
“这么早去哪野了?”她的声音有些哑。
姬煜翔换上拖鞋,从保温袋中掏出好几份早餐,有模有样地摆好,又颠颠地去给白皓瑾拿筷子。
“妈,你尝尝这个粥,我特意给你买的。”
冷白色的皮肤藏在奶白色的睡袍里,白皓瑾笑着接过那碗粥。
“我们家儿子懂事儿了。”
姬煜翔骚骚头发,心中升起一丝惭愧,他指了指楼梯:“我去叫白皓月。”
“啧。”白皓瑾扁了扁嘴:“刚说懂事就犯浑,叫舅舅。”
姬煜翔顿了一步,唇齿间含糊了半秒,讷讷地应了一声。
白皓月的房间门没锁,姬煜翔推开门,阳光直射进来,将整个房间晒得暖暖的。
鹅绒被中间鼓起一座小山丘。
姬煜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一颗脑袋伏在枕头里,盖着被子,只露出毛茸茸的发丝。
姬煜翔轻柔地抚摸着白皓月头发,趴在耳边轻语道:“吃饭啦。”
那颗黑绒球似乎不太高兴,往被子里蹭了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你回来了?”
大概真是没睡好吧。
姬煜翔小声问:“饿不饿?”
白皓月的眼皮还在打架,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拽着姬煜翔的袖子,说:“饿。”
姬煜翔抿起唇角:“要不我给你拿上来?”白皓月摇摇头,从床上爬起来:“我们吃完就回去吧,三天没浇水了。”
姬煜翔本来想和母亲再呆一上午,但看白皓月已经换了外衣,也不执着。
白皓瑾状态尚佳,也没留他们,俩人吃完早饭就往公寓赶,顺便在门口花店买了两罐氮肥和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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