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玄回去的路上想了想,觉得张秋凛这人真奇怪。
若说她不开窍吧,好像也不是。叶青玄最开始知道的很多事都还是张秋凛教的。
可若算她开窍吧……
算了,不想这事。
*
四月末,天气回暖,杨柳成荫。卫城周围的一圈青绿山脉愈发蓬勃。
那层层密密的山林间,除了采茶的农夫和进山设埋伏的猎户,偶有风声送猿啸,萧索又迷离。
城中万事如旧,偏安南境,百年未朽。
那日孟怀昱有了几位友人一起出城打山鸡,按例问叶青玄要不要同去。但叶青玄托辞说几篇文赋要作。
孟怀昱又随她往门外送了几步,几度欲言。叶青玄便主动问她:“怎么了?”
孟怀昱:“说来话长。记得上次和张通判商议过的,城外驿馆死人的那件事吗?我后来觉得有些后怕,就把这件事和我娘说了。她的反应和你们差不多,她担心你接下来几天会有危险,所以让我安排个护卫陪着你。”
叶青玄道:“我是朝廷命官,大张旗鼓来此游历,应是无大碍。不过替我多谢夫人。”
“我娘说了,朝廷命官也不一定没事。”
那日晨起下了一场春雨,山间迷雾缭绕,如同给群川围了一道墙。那条雨雾里可能孕育着竹笋蘑菇一类的生机,也可能藏着别的什么。叶青玄转念一想,还是有必要提醒她。
“听张秋凛说,光州西北那一块最近不太安分,卫城虽然尚未受波及,但月初时为给南边修水渠调节纷争,刚调走了大半巡防军,你们一群书生进山里......”
“没事,我们都是打小在山上玩的,蒙起眼睛都能找回来。”孟怀昱信誓旦旦,“等你有空,也带你翻过山去看看超然台,那儿还算是一处名胜古迹呢。”
“嗯,也好......”
孟府的几个家仆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夜行衣、身高大约六尺,看不见面容的人。看来这便是孟怀昱说的“护卫”。
挺清奇的。
孟怀昱也有点尴尬:“我娘特意安排的,你就收下吧。”
“嗯。”叶青玄点头,带着那名护卫走了。
她今日有约,但不是给人些写文章,而是去找张秋凛。
叶青玄去到张秋凛的住处,家里空无一人。午休时间未到,张秋凛应还在某处废寝忘食。但她前日答应了,一早过来喂猫。
“轻寒?”
她把几条小鱼拍昏了丢在案板上,盘腿坐在旁边的地上,等着小猫现身。不一会儿,桌角底下冒出来一颗毛茸茸的猫头,试探着走出两步,叼住一条鱼尾巴,转眼又不见了。
“啧,可真难喂熟啊。”叶青玄感叹。
可比它主人难搞多了。
叶青玄起身,忽然无处可去,又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黑衣护卫尾随,她每次走在前面都感觉后脑勺发毛,索性躲回家里关门看书。一天都没出门,连午饭都是托薛彤给带的。
傍晚,有人来敲她的门。
“进。”
张秋凛推门,站在门边没有动,脸色阴沉。
叶青玄问:“谁又惹你了?”
张秋凛:“你家门口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偷袭我。”
叶青玄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大人莫怪,那是子曦给我找的护卫,可能不认识你。”
“护卫?”张秋凛心中存疑,“我看起来像歹人吗?”
她抬手,手里拎着一只荷叶包好的烧鸡,还是热乎的,香气伴着热气飘出来。
“薛彤跟我说,你一天都没吃什么。”
叶青玄:“你又破费干什么,我还要想着还你。”
张秋凛一顿:“不用还。”
“没问你。”
叶青玄起身,把书案简单收拾了一下。“我这里人多耳杂,还是去你那吧。”
张秋凛转身指向墙外:“那护卫还用跟着吗?”
叶青玄笑道:“不用理他。”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一路上横穿城东西最宽的街道,正是夕阳似火,行人如织,满街的商铺被夕阳镀了一层金光。
自二人一并上街,便十分惹眼。张秋凛走路目不斜视,叶青玄却什么都好奇地想看一看。
闲走时,张秋凛主动聊起了白天的琐事,初见时还显得疲惫,现在已好多了。
“孟太守与我为些小事起了争执,末了他对我说的一番话,如今细想,倒是引人深思。”
“说了什么?”
“他让我......不要执着地寻找一条绝对正确的路。”
—— “张通判,我奉劝您,永远不要尝试去证实自己在找的路绝对正确。我年轻时也犯过相同的毛病,如今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呵呵。我夫人曾经跟你那朋友说过类似的话,如今我也送给你。”
孟章眼光冷闪。“没有这样的路。”
叶青玄点头回忆道:“魏夫人确实说过,那是去年此时,我刚到卫城、刚认识孟怀昱,盘缠花净了,几乎身无分文,徒有一身胆识和闯劲儿,不知该往何处使。”
“那现在呢?”
“既来之,则安之。人生得意须尽欢,想太多也无用。”
张秋凛垂眸:“可我还是相信,有那么一条路,也许未必是条康庄大道,也未必受世人理解。”
“也许吧。”叶青玄随意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的目光已经被路旁一筐筐的鲜花吸引住了。
张秋凛的目光随之望去。
去年她们在京城的时候,正好赶上秋冬,哪有这样多的鲜花。张秋凛还记得,幼时求学时,她常在上学路上买一支杏花插在学堂正厅的瓷瓶里,提醒所有埋头苦干的学子,春日将至。
“买两束吧。”张秋凛掏出荷包。
“我不想要。”叶青玄道。
张秋凛脚步一顿,淡然一回眸:“也不是要给你买。”
她去俯身和商贩交谈,表情温和,言辞温润,微微弯腰时手扶在腰侧,而后张开双臂接过了好大一束的粉红色桃花,紧紧抱在怀中。
枝叶和落花瓣顿时扑了满怀,花枝一阵轻颤,盈盈浅浅。
她一转身,整个人几乎没在那堆花里,平时总皱着眉头的人也显得柔软了,映得人也像一朵粉红的花。
她走回来,淡漠又从容地道:“赶紧走吧。”
叶青玄忍着笑走在她旁边,不时回头偷看几眼。
嗯。很好看。很养眼。
自从张秋凛抱着这团花,周遭行人路过时经常投来羡慕的目光,叶青玄觉得有美人在侧,脸上十分带光。而且,原本紧紧跟在不远处的那个诡异的护卫,突然就不见影子,好像靠近这堆花会有损了他护卫的身份。
回到张秋凛的住处,拿脸盆做花瓶,她们把群花给养了起来,又捡出几朵快开败的丢给轻寒玩儿。
“厨房里还有竹面,我先去煮了。”张秋凛道。
她们快到家候,街上突然起了风。这时张秋凛一打开门,狂风大作吹进来,二人同时后退眯起眼,望着屋外昏沉的天色。
“光州雨季快到了。”叶青玄感叹,“该在家里备把伞。”
张秋凛站在门前想了一会儿,觉得雨应该不会立刻下,便只身顶风去了厨房。
奈何她前脚刚出门没多久,后脚大雨倾盆而下。
叶青玄望着窗外。
她叹气一声。左右望着这屋里也没有遮雨的东西,只好脱下自己的外衣顶在头上,冒着雨去厨房找人。
半路在院中,张秋凛也正顶着外衫迎面赶来。
“面来了!”
张秋凛顶风喊,忽然又想起什么就要回头,“——我没放盐!”
“——别管了!”
叶青玄把人拉回来,往屋子奔拽。
这才不过一会儿,衣衫竟全湿了,进屋后黏糊地贴在身上。
叶青玄一向心态好得出奇,湿件衣服不要紧。但是张秋凛会不会生气?
她也不清楚为何下意识这么猜,大抵是陈年旧意冒了头,她过于在意这人哪怕一点点的坏情绪。
她回头看张秋凛,却发现这人刚把煮好的面放下,盯着面碗发笑。
“怎么了,你失心疯啦?”
“没。”
张秋凛收起笑容,只挂着一抹淡淡笑意在嘴角。“只是忽然觉得,这般下雨的傍晚能有个人陪我一起回家,是很幸福的。”
这下叶青玄沉默了。
另一边,张秋凛把面盛了两碗,又找出一条长布巾扔过去。
“不烫了。先把衣服擦一擦。可以来吃了。”
叶青玄犹豫两秒,心想要不要干脆换一套张秋凛的干净衣裳。但张秋凛既然没提,她也就没好意思问。
张秋凛走到屋子另一边,拉开古旧的木屏风,开始换衣裳。
那旧屏风上原本有可开合的竖纹,年久失修都凋敝了,半遮半掩的,竟能透一些。
叶青玄一时忘了思考,顺着她的脚步直勾勾地盯着。
张秋凛平时习惯穿宽大的袍子,一身浩然正气,纵然是休假时穿常服也很少穿显身段的衣裙。哪怕她们曾经朝夕相处过一段日子,叶青玄也没见过她的这一面。
以前都没注意过,现在忽然很好奇。她正要伸长脖子换个角度。
张秋凛忽然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眼光冒火一般地刹那回头。
“......你转过去!”
叶青玄说话不眨眼:“我没看你啊。”
“......”张秋凛的视线闪避,背过身去,咬牙切齿地小声道,“你这样成何体统!”
“我错了,张大人行行好,可否帮我找一身干衣裳换?”
叶青玄起了逗弄眼前人的心思,便故意服软。
张秋凛忍下一口气,垂眸道:“你稍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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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故垒西边(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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