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松散了那么久,易雪清难得练起了刀法。刀音争鸣,惊扰了池中好一片锦鲤,易雪清这两年将浮洲心法融合华山十三式,在白玉刀法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创了一套刀法,刀气凌冽,所过之处皆似被气流收割一般震荡。
一式、二式、三式......一套刀法行云流水下来,易雪清已是大汗淋漓。前所未有的舒畅,此套刀法是她从华山护送小崽子时风餐露宿在山水间琢磨出来的,遇见的土匪流氓不少,一一试过刀,但完整的排过刀这还是第一次。
呼出一口浊气,只觉浑身轻松。望着院墙上拿那纵横交错的刀痕,比当年在华山时深了不少,还好在这里她不需要赔偿修葺费用。
“谁!”
碧竹半掩院门,翠绿间一个满头珠钗的少女微微冒头,颇为羞怯的看着她:“易姑娘。”
“是郡主啊。”易雪清收起长刀,将石凳上残碎的花叶扫净:“请坐,一大早过来找我什么事吗?”
少女左看看右看看,盯着地上的残破景象好半天没有回神。直到目光流转至易雪清那把长刀,才一脸羡慕道:“你的武功好厉害,比父王给兄长请的师傅还要厉害,我刚刚躲在院墙后面,那颗小数都断了。易姑娘,你这是哪门武当,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她倒真没想过取什么名字。本就是融了浮洲华山两派武学在白玉刀法上的创出了“三不像”,已经不完全是白玉刀法,但也想不出其他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易雪清道:“一路上都没怎么想过,反正我出刀前也都不会喊名字。”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易雪清仔细想了想:“还好吧,我从海上来,也去过不少地方。”
听到这儿楚锦竹突然变得异常兴奋:“那你都去过什么地方?能给我讲讲吗?江南你去过吗?听说那里的芳菲林绵延十里。武当山的金顶香火真那么鼎盛?华山雪顶可真能耸入云霄触青天?玉门雄关真的能遥望大漠?还有还有,你既然从海上来,蓬莱岛上是否真的有仙人?”
与柔美恬静的外貌不同,小姑娘嘴密得吓人,一连串的问题差点没听清。
她扶了扶额,一时还真不知道从哪开始说,于是反问道:“你哥哥可是掌管天机阁,天机阁知道吧,江湖第一情报组织,去过得地方绝不比我少。平时没问问他吗?”
楚锦竹神色忽然黯淡下来,惆怅道:“兄长从不肯告诉我,他去了哪里,要做什么,这些都与我无关。可他每每出去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去想,外面的风光是否真的那么波澜壮阔,让他那么留恋。”
易雪清有些疑惑不解:“难道你就不曾出去过吗?”
“不能。”楚锦竹平常的解释道:“莫说王府贵女,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是不能随意出门的,嬷嬷说,这样脏了礼数,不成体统。以往要出去都得是有由头,昨日赏灯,或者与府中姨娘和庶弟庶妹们出城礼佛踏青什么的。”
“哦?这府上还有你们的弟妹吗?”易雪清对安亲王府估计还没南教了解的多,安亲王事迹她自然有心去知晓,不过家里面的事还没注意。这莫名有点可笑,前一天还有意嫁人,却连人家家里几口人都不清楚。
楚锦竹道:“是,有几个庶弟庶妹,不过我母亲早逝,父亲未续弦,府内由管教嬷嬷掌事,他们不必请安,各自安分,我也不怎么见他们。”她明显对这些弟弟妹妹不怎么感兴趣,而是一脸惆怅:“兄长往年久居武当山修养,有一日父王本都同意了我前去探望顺道为母亲添香。可偏偏金陵有恶徒在烟花里做了手脚,伤了父王,一片乱哄哄,我自然也就去不了,真是可惜。”
易雪清一怔,那应该是与北落遇见那次,而爆炸案后她便受邀去了武当山,她也顿感可惜,原来在武当山上还能再遇见一个人的。
小姑娘哀天叹地,易雪清也忍不住向她一一讲起,江南的芳菲林的确延绵十里,落英缤纷引得人醉;武当金顶香火鼎盛,听经论道之人从下往上络绎不绝;华山雪顶耸入云霄,她爬得快死,但华山之人却如履平地,连衣服都穿得单薄;蓬莱上她没见过有仙人,但浮洲之上有他们,他们可比仙人有意思多了;大漠......大漠,她还没有去过大漠呢。
眼见快圆不上话了,她索性一摆手:“大好山河,更应亲自去看,反正你年纪还小,你哥哥很是厉害。多求求他,以后有机会说不定就捎上你去了。”易雪清生于江湖,长于江湖。虽说血里还残存点什么皇室血脉,但人是实在是野生野长的,不懂闺阁礼教,只知既然楚清明能去的,为何楚锦竹不能去。
可少女听到此话,眼中落寞却是无法掩住:“我已经订了亲了,恐怕不能了。明年我就要嫁到上京了,嬷嬷说,成亲是从另一个门跨入另一个门,而另一个门不是我钻狗洞就能钻出来的。”
易雪清上下打量着她,眉头紧皱:“你今年多大?”
“及笄了,父王说可以婚假了。”
十五......易雪清拨动着桌上残叶碎花,十五时她在做什么?对,岛上砍椰子下海摸鱼摸珍珠,学着师兄师姐们站岗巡查,打了瞌睡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流寇闯进了岛,一时不察被顶住了脖子。吓得人都麻了,落了手上的刀,得亏师姐果断,直接一箭射入她肩膀贯穿那人心脏,才救了下来。
脸丢成这样,伤都没养好就起来练刀,后面再遇流寇,冲上去砍了一个人心里才舒坦点。习武、摸珍珠、去附近海岛玩,日子久了,她也不记得当时每天在干嘛,但好似并没有一人催她婚嫁。
少女心事重重,想着定下的婚约。边学易雪清划拉花叶,边托腮怅然问比她大好几岁的人:“易姑娘,话本子上总说闺阁小姐七夕见了江湖大侠就私定终身,两人一起浪迹江湖,成亲生子。可是我都没有见到过他,就要被抬到上京成亲了。父亲和兄长从不反对我读书,可我读了那么多的书,在诗中有那么多的景,我却不能去看。去年,我曾偷偷与嬷嬷说起我在灯会上见过得一个男子,嬷嬷却骂我不知羞耻,她说那不是喜欢,人家只会当你轻贱。”
楚锦竹的声音逐渐有些含糊,她在府中沉闷许久,遇到个看过众多好景色的女子,嘴巴也管不住了,一股脑的什么都开始吐:“易姐姐,你有喜欢过人吗?要怎么喜欢才不是轻贱?”楚清明带阿若回来时,锦竹觉得兄长能将一个女子带回就是喜欢,可他看阿若面上淡淡的。而易雪清来时,他日日都往这个小院子跑,面上总是带着笑,昨日她还偷偷听见他对阿鸽说要与父王修书娶她,原来可以见了一个人喜欢了再成亲吗?
呵——易雪清忽然一声轻笑:“我自然有喜欢过人,我八岁的时候娘就去世了。那时我在浮洲岛上举目无亲,我很害怕被一群陌生人扔进海里喂鱼,经常哭。是我的师兄常常安慰我,用自己摸的珍珠去附近海岛换糖给我吃,偷偷跑到很远的地方是他找到并背我回去,练刀弄伤了也是他给弄药包扎,罚关禁闭了,他跟师姐会悄悄过来给我送饭吃,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他,我想要和他一直待在岛上不分开。”
楚锦竹听着与她所想象截然相反的故事,很感动,可是不对,她的兄长呢?
“那......那后面呢?你没和他待在岛上吗?”
“后面?”易雪清道:“后面我就出海了,我是很喜欢他,可他并不喜欢我呀,我做了点蠢事,岛上海上折腾来折腾去,被我师姐一巴掌打醒,我才发现何必呢?他又不喜欢我。”
“那你争取啊!”楚锦竹急了:“喜欢什么一定要得到啊!要不然多不甘心啊。”
易雪清却摇摇头:“不爱你就是不爱你,苦苦求来,患得患失干嘛?我当时的确不甘心,因为这个不甘心差点害死我师姐,我以为我会得到,但失去的会更多,自己不开心,别人也不开心,我也发誓,我再也不会去争取一个不爱我的人,喜欢是取悦我自己,不是取悦与他人。你为之心动的那一瞬,愉悦的是自己,自己的喜悦又怎能叫轻贱呢?成就成,不成这世上还有更多的事可以去做,所以我就出海了。”
“那出海后呢?”楚锦竹心想,这下该轮到她哥哥了吧。
“出海后,我遇见了一个人,我们俩可以算得上是上刀山下火海,患难之谊。那算得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也很想与那个人一起游历山河,可惜了,我出了一点问题,逃跑了,无颜面对,再无可能。”
这又是谁?楚锦竹越听越不对劲:“那我兄长,他说他要娶你,你不喜欢他吗?”
“喜欢啊。”易雪清笑道:“但我是昨日才喜欢上他的,他给我放了许多孔明灯,说要娶我,那一刻,我有些喜欢他了。”
楚锦竹瞠目结舌,反复回味自己在听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她的兄长居然是第三个,她以为他们是什么话本子里的故事,她特地过来听听她只能想的故事,却听到了她想都不敢想的故事。
她怔了又怔,半响才憋出一句:“你为什么可以喜欢过那么多人?”
易雪清却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喜欢过那么多人?”
“因为......因为......”因为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与她兄长的满面春风不同,这个女子平静的冷血啊。江湖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江湖女子是这个样子。
她低着头想了半天,才闷闷给了自己一个答案:“是因为见过那么多风景,才会喜欢过那么多人吗?”
易雪清歪了歪头,觉得她说得好像也没错。
“所以我因为只能待在这里,而不能喜欢人吗?”
易雪清是一个矛盾,情感丰富,有时晚上捶被子的人,并不冷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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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昭昭圣火耀新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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