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行在外面送完书回来之后,还没进正堂就听见里面他二奶奶哀嚎了一声:“你说,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啊!”就被吓的停住了脚步。
“这里面发生什么了?”禇行一脸疑惑的从墙角往屋内看。
只见四个老者如同玉帝亲临般横坐在正堂之上,霸气侧漏,在他们身边,竟然只有褚振元一个人坐着,其余人均站在两侧。
而他的二奶奶黄春花,此时正声泪俱下的痛斥着褚振元的种种罪过,其中最突出的,莫过于违背了族老的决定,不放褚庭也就是禇行回外祖家这件事。
禇行看着势单力薄的褚振元,莫名有种萧瑟的感觉,他突然有了一种使命感,一股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的豪气喷涌而出。
他坚定了眼神,站直了腰,正要出手,迎面对上褚振元一个皱眉的眼神,“回去”,他看到褚振元的嘴角轻轻的动了动。
“好嘞。”挺直的腰肢又重新弯了下去,禇行毫不犹豫的三两步跑到了放置父母牌位的房间。
“当族老可真威风咧。”禇行想着刚刚见到的场面不由感叹了一句。
古代对于宗族礼法的推崇,有时还要在官府律文之上,尤其是在一下偏远的乡下,那里法律监管薄弱,大小事情都要以宗族礼法来解决,即使其中有许多不公平的地方。
“不过没想到古代读书人的地位竟然也这样高,褚振元不过刚刚考过童生,竟然也能和族老们坐在一起了。”
“真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可若是乱跑坏了褚振元的计划,我怕是也要被送去外祖家里,还是老实的在这边待着吧。”禇行用手托着下巴趴在坐垫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其实也不过刚刚过去盏茶的功夫,褚行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上面的牌位摆放好奇怪啊!”禇行倒躺在一个厚蒲垫上,他的手指摆放在两个眼球中间,一会往左一会又往右移动,却发现不管怎么移,牌位的摆放都不是十分对称。
按理说爷爷奶奶的牌位已经放在了中间,爹娘的牌位往下放就行了,怎么会往右边移那么多呢?
“总是感觉左边空出来了一块。”禇行跳了起来,“让我去把他摆正摆正。”
他沿着小台阶爬到了案台上,这对已经上过几次香的他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但往桌案中间走倒是第一次。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你们莫怪,孙子,儿子只是想让你们住的舒服一点,帮你们摆正位置”,禇行双手合十抵在额头对着牌位拜了两下。
他爬向让他觉得怪异的地方,意外发现那里的敲击声竟然和别处不同。
“是有一个小暗格吗?”
禇行四下摸索了一会,打着圈的趴在地上看了两圈,最终,一根紧贴台阶底端的细丝被他寻了出来,他试着拉了拉,但是拉不动,好像是与什么连在了一起。
禇行站起了身,装模作样的行气运功,用脚踩在台阶上端,双手用力,小脸憋的通红,只听咔哒一声,一个小盒子从台子下升了上来。
“好精巧的设计。”禇行看着眼前升上来的盒子,和又重新恢复原状的桌案感叹道:“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和我爹倒是有的一拼。”
前世的时候,他爹褚振元,物理学博士,三十二岁那年,却被他爷爷打着回家学习了两年的祖传木匠手艺。禇行不知道这个木匠传承褚振元学的怎么样,反正从此以后,在褚振元工作之余,一件件华而不实但是构思绝对精巧的东西就构成了禇行的童年。
“怪不得都叫褚振元,连想法都如此相似。”禇行嗤笑了一声,越发觉得他的小叔褚振元有越来越向他爹褚振元发展的趋势。
他上前打开了盒子,入目的是一块看不出材质的玉或者木做的牌子,牌子平平无奇,一些地方泛着浓艳的翠绿色,一些地方又是灰扑扑的土黄色,因此看着非常不起眼。
“这是什么东西?”,禇行刚想放下,刚刚翻动,却发现牌子的后面竟然刻着一些文字。
禇行皱眉看了起来,“禇行长生牌位,祈福长生,增寿……福安?”
“增寿福安?原来是给我做的一个长生牌啊,只是这样式也太奇怪了,而且藏那么严干什么,摆在一旁就是了。”禇行摇摇头把长生牌放下,转身就要拿放在长生牌下面的信封。
蓦然,他眼睛眨了眨。
“刚刚我看到的是不是简体字?上面写的禇行?”
禇行摇头笑了笑:“怎么可能嘛,肯定写的褚庭,难不成我爹也跟着穿越过来了?”
他又拿起了长生牌,“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是简体字,呵呵,肯定是眼花了,穿越又不是搞促销,还能买一送……一………”
禇行瞪大眼睛看着长生牌上简体的禇行二字,整个人都不好了。
“喔,喔喔喔喔……”一个酿呛,吓的他连人带桌子一起摔倒在了地上,瓜果糕品散落一地。万幸禇行原身父母爷奶的牌位只是震动了一下,歪歪斜斜的移动了一些位置,没有倒下。
禇行看着那些牌位,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还好,还好……”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房门开了,褚振元皱眉站在外面。
“小叔,唉不对,那个……”禇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确定对方的身份。
“有事一会再说。”褚振元看着屋内的狼藉下意识的摸了摸眉心:“我现在有点事。”
说完他来到桌案前,轻轻一转桌案上一个起装饰作用的小寿桃,又一个紫木盒子跳了出来。
褚振元抱着盒子,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只留下在风中石化的禇行,不断回忆着刚刚褚振元摸眉心的动作:“就是这个动作,就是那个眉心,我爹也穿了?”
回答他的是褚振元冷酷而无情的关门声。
褚振元走后,禇行小心的找回紫木盒子,他以失神的状态存在了三分钟,心中既有期待又有恐慌,半晌,他一用力,盒子打开了,木牌还在,信封也在。
他打开信封,里面整整六页纸,只看了第一页,他的整个脑袋就轰一下的轰鸣了起来。
第一页,入目是一行蝇头小字,写在纸的顶端,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好像是后来加上去的:2022年9月15日,我从未来而来,来到这个我未知的国度,我不知道我过来的意义,但是我知道我的儿子还需要我,我要想办法回去,我不能忘记自己过来的时间,所以把它记录在这里。
接着是一段比较凌乱的字迹:醒来的第二天,身体渐渐康复,我终于可以写字了,在我的记忆中,我和一个同名同姓的少年不断纠缠着,我时而认为我是现代的褚振元,时而又因为现在的一切太过真实而觉得我是少年褚振元,我快要迷失了,我要把一切记录下来,我不能忘记。
后面零零碎碎的又记录了一些关于为褚庭治病和为褚家办丧事的事情,记录的很琐碎,往往东一句西一句,需要很仔细才能推测出完整剧情。
“五月十日,我可以下地了,原身父母的尸体还停在院中,二伯母又来劝说我早点将原身的小侄子送出去,我不愿,我只想抓紧先将原身父母入土为安。”
“五月十一日,大伯母送来了两口薄棺,我第一次见她,张口称呼竟不觉得丝毫生涩,我越来越迷糊了。”
“五月十二日,我作为现代人的记忆没有再变的模糊,相反,他更清楚了,就像我刚刚读完的一本别人的传记。”
“五月十三日,我是褚振元。我是褚振元。我是褚振元。我是褚振元。”
“五月……”
“五月十五日,原身父母兄嫂已经安葬,我可以动身去寻找回去的路了。”
“五月十六日,没有道路,不可能没有道路,只是我所学有限罢了。”
“五月十七日,褚庭的病更重了,这个刚刚不满两岁的小生命,多像造物主的馈赠,我在救赎他也在救赎我自己,我从坚定的无神论者,变的疑神疑鬼起来,这是可怖的,我回不去了,我找不到常规的原理解释我离奇的穿越,我开始乞求神明带给我超脱,尽管我依旧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我想念我的家人,我的儿子。”
“五月十八日,我听说附近溪山上青元寺的主持是个佛法高人,我决定前去拜访。”
“五月十九……我和元枯禅师讨论死亡……”
“五月二十日,元枯禅师说我死气太重,他给我讲新生……”
“五月二十一日,我去青元寺,元枯禅师……”
“五月二十二日,元枯禅师赠了我一个奇物,据说是他师傅圆寂后留下的,我请他帮我做成了一份长生牌,保佑我儿禇行长命百岁,健康平安……”
“五月二十三日,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五月二十四日,元枯要出去云游了,不知道何时还能见到他……”
“五月二十五日,今天应该是2022年10月1日,我不再记录了,我会把这些文字和我儿的长生牌一起封存,等我找到回去路的时候,我会把他们带给我的儿子,告诉他,我这一路的经历有多新奇。”
禇行泪眼婆娑的擦着纸张上的文字,泪水难以抑制,一滴滴的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染成了一个又一个墨团。
“我看到了爸,我已经看到了。”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莫名的他很想见到褚振元,一刻也不能等待。
另一边,褚振元拿着一叠欠条回到了正堂。
黄春花心虚的没敢抬头。
“二伯母要查看借条的真伪,如今我拿来了,二伯母可要看?”
“自然是不必……”族老之一的褚身廷刚要开口。
黄春花大喊道:“我要看!”褚身廷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但是碍于其他众人也在,一时间也不好发作。
褚振元摇了摇头:“族老们皆在,即使要查看也不是给你看,自然有族老们过目。”
“放屁!我自己签的不让我看让谁看,不然你作假糊弄我一个妇道人家,还玩的过你们弄笔杆的!”
“二嫂慎言。”钱立春示意的看了旁边的几位族老一眼。
黄春花强忍着一口气:“那我也要看。”
“你难道不是想把欠条拿到手后噻进嘴里好死无对证?”
“谁说的!我肯定不会。”黄春花当然不会承认,她在心中默默道:“我也可以直接撕碎他们。”
褚振元却是不信她,拿出借条后递给了身边的族老:“总共一式三份,除了我和我二伯母手里的,在保人那边也有一份,族老们若是想验真假,自然也简单。”
“嗯。”几个族老互相传阅了一遍点头道:“没有涂改贴补的痕迹,我们信振元。”
“二伯母呢?”褚振元回头看向黄春花。
此前他想着有这个把柄握在手里,总是能限制住黄春花,但奈何她就是个不动脑子的莽夫,做事情从来不考虑后果,因此既然留着无用,褚振元也不介意教训她一顿。
“怎能只让我家还,不让他家还?”黄春花又没脑子的指向了钱立春。
钱立春一脸错愕,待反应过来后便冷脸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然是债主想让谁还便让谁还了。”
“我不管!”黄春花大喊:“今天就是要还都还,要不还都不还,反正钱立春不还,我也不还!”
“好你个黄春花!”钱立春看到黄春花攀咬自己怕引火上身,连忙说道:“咱们多少年的情分,你可别因为你一句话就给断送了。”
“什么断送不断送的,我和你哪有情分!”黄春花无赖道:“反正要还就一起换,她不还我也不还。”
“你!”,钱立春也动了真怒,刚刚她还在想着唇亡齿寒,自己也得帮着黄春花在其中劝说一下,不管是拖延一段时间还是少还一些,都能人黄春花喘口气,没想到黄春花竟然这么没脑子,连她也想拉下水,“我本来看在多年妯娌的份上,还想帮你一把,没想到你就是这么个熊人,好了好了,你和振元的事我也不掺和了,你自己弄吧,我先走了。”
说完竟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开禇行家。
“族老,她要走!”黄春花看着几个族老连忙喊道:“快把她拦下来。”
“咳。”白发族老轻咳了一声,转过脸,装作没有看到。
“你们干什么,怎么不拦她”,无人回应的黄春花立马慌了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次耍起无赖来:“我不管,我就是没钱,你报官去抓我吧!”
她的几个儿子站在一边,有些无奈的低下头去。
禇行就在这个时候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黄春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对着几个族老说道:“族老快看,是褚庭啊,你们忘了我请你们来干什么的了,褚振元可是违了你们的面子,不把褚庭送他外祖家呢,族老快快动用族规,把他逮起来。”
禇行通红的眼睛立马瞪向了黄春花。
族老们的脸色也黑了,他们过来本来只是想问问褚庭去外祖家一事,不曾想现在让黄春花弄得倒好似他们是过来怪罪褚振元一般。
他们不想得罪褚振元,毕竟褚振元小小年纪就过了童试,以后的前途根本不可限量,对于一个未来的举人老爷,轻易得罪,并不是明智之举。
“振元,我们来此确实是想问问褚庭这事。”
“我明白。”褚振元点点头,“你们看看这封信就明白了。”
褚振元说完就把一封信递了过去,几个族老拿着信互相传阅。
这是来自褚庭外祖父的一封回信,回信内容倒也简洁,大意就两句,褚振元的意思他已知悉,另外邀请他有空多带褚庭去县城看他。
这是他自褚行苏醒之前就给褚庭外祖父写去过一封信的回信,他写去的信中只是表达了自己当时重病托孤的无奈,以及此时病愈后不愿褚庭离开的决心,不到两日,回信就由专门的差人送来了,他自己看过后就放在密匣中保存了起来。
“原来如此。”几位族老看过后也均松了口气站起了身:“既然事已解决,我等也就告辞了。”
“怎么回事?”黄春花懵了,怎么褚振元只是拿出来一封信,几位族老就要走了呢:“不能,不能走。”她连忙喊道。
“族老。”褚振元也喊了一声,他拿起手上的欠条道:“不知道我这欠款若是追不回来,是否可以请族老们相助?”
“既然是一姓之人,自然应该帮忙。”
“好。”得到族老答应后,禇振元拱手:“多谢族老。”
“不用客气。”族老承情。
族老走后,屋子里便也只有褚振元与禇行还有黄春花几人了。
“庭庭,庭庭。”黄春花又抱向禇行,“你小的时候奶奶还常抱过你呢,你记得吗,你快给你小叔说,不要让他问奶奶要钱好不好。”
禇行盯着黄春花,眼神冰冷:“滚!”
“嗯?”不止黄春花,连褚振元也震惊了片刻,他看着禇行问道:“庭庭,怎么了?”
“我……”禇行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让她们先出去吧。”过了一会,禇行开口说道。
“好。”褚振元点头,然后黄春花就像得到了赦免一样,连滚带爬的带着她几个儿子快速的消失在了褚振元面前。
外人一走,禇行再也忍耐不住,两个眼睛瞬间变的通红,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外滑落。
“怎么了庭庭。”褚振元声音放缓了下来:“是不是刚刚小叔去西屋拿东西没理你,你被吓到了?”
“叔叔没有生气。”褚振元摸着禇行的头发:“叔叔知道庭庭不是故意的,屋里乱了一会再收拾就好了,叔叔带你去给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道歉好不好,他们也不会怪你的。”
“爸。”禇行犹豫半晌开口喊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小叔刚刚比较急,没有注意………你喊我什么?”褚振元突然停了下来。
“爸。”禇行又喊了一遍:“我是行行啊,我是行行。”
“爹!”“我真的不敢了!”窗外也忽然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紧接着,是另外一个更加洪亮的声音:“好你个褚明远,出息了是不是,刚上学第一天就敢骗你老子爹了是不是!”
“你自己一个人骗还不行,竟然还拉着庭庭和你一起骗我们,我自己买的书什么样我能不知道,你这拿着振元抄的书唬弄谁呢?”郝春玲也在一旁扇风道:“打,给我狠狠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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