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碧如洗,洋洋洒洒倾泻而下的春光打在绿叶娇花之上,薄冰融去,清风徐徐而过,粼粼波光稍漾。正是深居后宅的女眷踏青交友的好时机。
陆知微的花笺恰在此时,递给了陆昭徽。
少女的字极好,稿纸上的字绮靡而清道,媚若银钩。如她本人一般丽且慧。
春日兴浓,邀友泛舟共乐。
短短一行,道明来意。
陆昭徽不喜交际,她和永安侯府大部分人关系不睦,与陆知微只算是泛泛之交,过得去罢了,略想了想,还是回笺应了。
陆知微算陆府少数对她没有偏见之人。偶尔,不牵连于己,还会帮她说上一两句。
捻指过了三四天,到了应期之日。
陆昭徽命人梳了个矮堕髻,斜插两根素色珠花,微微点缀。罩着一身鹅黄色罗衫,下着豆青玉锦百褶裙。面上淡淡打过一层薄粉。陆昭徽对镜左右看过,甚为满意。
镜里花容,少女稚嫩的面容上,长着一对清炯炯的美目,左眼眼角,缀了一颗红色小痣,面颊微凸,嫩生生的脸蛋像打过一层胭脂。杏面桃腮,琼鼻丹唇。光容鉴物,艳丽惊人。
若是再长个一二年,不知能成为何等绝色。这张脸着实好看。
宝珠嫌她过素,想为她添簪,被她止住。
“花里花俏,好看是好看,但是折磨人。我们就过去略坐一坐,给五姑娘撑撑场子,哪要这样打扮。”
宝珠心想有理,也不再劝。
不想去的路上,就遇到麻烦。
陆昭徽与人打了个照面,却被人用力一顶撞在肩上,她脚步趔趄,退了二三步,堪堪住了脚。宝珠惊呼一声,忙忙去扶。
陆昭徽垂眸,入眼是一双玄色的胡靴。陆昭徽明了,不动声色的又退一步,福身行礼。迟疑片刻,还是称呼道。
“阿兄安好。”
一声嗤笑传来。
陆昭徽低着头,看不到少年的脸,却能想象此刻他嘴角扬起的蔑笑。
“是谁你阿兄?”
这话不好答,陆昭徽也不想回答,左右是错,干脆丢开手去,各走各边。她微侧了身,挪了挪脚,转身要走。
却被伸出的一只大手拦下。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陆昭徽又绕开,抬脚要走。许是她三番五次的无视,激怒了少年。
陆昭徽被大力一扯,一阵天旋地转,便落到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被死死箍住。
侍立在旁的婢女们,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惊呼出声。
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某绿色软件,这一场景,那便是男女主情感的开端。但放在她这个典型的炮灰恶毒女配人设上,那只是她人生千奇百怪的麻烦之一。
陆昭徽佯装愠怒道:“阿兄如此行事,不怕阿耶责罚吗?”
“你真把他当爹,真是父慈子孝,好生令我感动。”陆九皋挑眉,不屑说道。
他紧了紧环住陆昭徽的手,豆蔻之年,少女的身体开始抽条,与上次见面,又高了些,身上却没有几两肉,一身骨头硌得他手生疼。陆九皋稍稍掂量一番,心内揶揄,这么轻,把她丢到水里,怕是能自己浮上来。
“男女有别,我们虽是兄妹,也过了同席之岁,望阿兄注意分寸。”
陆昭徽照本宣科,信手拈来一顶高帽,稳稳戴在陆九皋头上。她只盼快些摆脱麻烦,不愿与陆九皋多加纠缠。
她与陆九皋之间,说不上谁对谁错。上一辈的爱恨情仇,报应悉数落在她的头上。她一个穿越的,真有什么,按说也不关她事,但是吧,一来她还不了原主的身体,二来好处她也受着。硬说干她鸟事,她问心有愧。
所以对上陆九皋,陆昭徽总是能避就避,不能避就逃,逃不了就装死,装死不了就答非所问,回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
近几年,她窝在东苑一隅,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省的招人记恨。
当缩头乌龟惹人发笑,但着实有用。陆家兄弟姐妹的飞刀,像打在一团棉花上,无处着力。他们折磨她的热情,渐渐散去,不再执意寻她麻烦。
也就陆九皋这个异类,像发了疯病的狂犬,咬死她不放。
陆九皋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笑累了,这才回道:“我竟不知,你如此知理,是你阿母教诲,那她后来又为何不懂?”
陆九皋颠久了,加上身份崇高,府里上下,不敢得罪。宝珠等人,心下畏惧,亦不敢上前阻拦。
陆昭徽面色煞白,唇上血色褪了干净。像是被戳中心思,僵在原地。
陆昭徽心知肚明,遂两眼一闭,装作害怕的样子,身体发颤,眼眶慕地一红,哑声说道:“我应了二姊的邀请,怕延误诗会,求阿兄放行。”
陆九皋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旋即嘴角上扬,勾起冷冽的笑意。
他陡然抱起陆昭徽,将她扛在肩上。众人齐齐惊呼,害怕不已。陆九皋大步流星地朝园内走去,后面尾随着一群婢女。宝珠急得落泪,脑子却很清醒,使了旁边的小丫鬟,让她赶紧去告知夫人。
小丫鬟忙不迭地跑了。
陆昭徽心下惴惴,却是不慌。左不过丢些丑,性命应是无碍。
不想陆九皋跨过水榭,直奔湖心亭而去。
漾漾水波,荡起层层涟漪。
绿色的春水倒映出亭台楼阁上的男男女女。陆昭徽倒挂在陆九皋身上,动弹不得。不得不说,这小子挺有力气的。
以前她还可以和陆九皋互殴,现在怕是做不到。
“怕了吗?”
陆昭徽偷摸翻了个白眼,却给了陆九皋一点面子,照顾他易碎的玻璃心。
“阿兄这是要做什么?”她抽抽噎噎问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
迎着陆知微与一众女眷讶异的目光,陆九皋得意大笑。
“噗通。”
四面八方的水向陆昭徽涌来,她的鼻腔迅速淹没在水面之下。
陆昭徽落水了。
她倒是不慌。
因为她学过游泳。只要不乱动,沉不下去的。
不能张嘴,憋气,把头浮上去,露出口鼻。
冷静!
放松,手脚不要乱动,把手环抱置于胸前。
在一阵兵荒马乱的尖叫声中,陆昭徽在心里念念有词,慢慢浮出水面。她头向后仰去,口鼻浮在水面之上,可以开始呼吸。她又将双臂缓慢伸向脑后。终于整个人浮了上去。
“别吵了,找人捞我上去。”
陆昭徽浮在水面上,淡定地向岸上众人喊话。她以前报过游泳班,但没学会游泳,划拉三下,人立马下沉。也不是完全不能游,但实在不算行。也算学会了自救,以及水下憋气。所以落水后,陆昭徽不慌不忙。
果然,人还是多点求生技能的好。上岸后,如果以后有机会,她定要学会游泳。
陆昭徽很快被人救起。
有人去禀了大夫人,很快何夫人就急冲冲赶了过来。她不悦地看了一眼落水的陆昭徽,又偷眼窥着陆九皋,眼底闪过一丝嫉恨,很快敛去。何夫人陡然变了一张脸,面上倏忽堆上盈盈笑意。
“哥姐儿打闹玩乐,怎的这般不小心。赶紧的,我的儿,去换身衣服,省的过了凉气。”
陆昭徽裹着厚实的羊毛毡子,蹲坐在地下,瑟瑟发抖。她懒得辩解,便顺着何夫人的话语。
“知道了,阿母,下次定不会这样。”
何夫人恨铁不成钢,她如此要强的人,怎得生了这样一个软弱的女儿。性子唯唯不讨她喜欢也就罢了,入京几年,还是这幅二木头的窝囊样。和她那个死鬼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愧是父女,看着就讨嫌。
早知她这般无用,当初就不应该带她上京,亏她猪油蒙心,觉得她模样出众,将来能有番大造化,所以撇下仪姐儿,带着她改嫁。
如今看来都错了,她大错特错。
何夫人心中愤愤不平,但陆昭徽到底是她亲生的,如今女儿蒙难,就此揭过,她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一众女眷看了陆家笑话,面面相觑,讪讪笑着。陆知微面红过耳,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平视众人。有人起了话头,拉走呆立在那里的陆知微。
陆九皋犯下如此惊天大错,却是老神在在。他直勾勾的往陆昭徽所在处看去,嗤笑一声。
陆昭徽似有所感,抬头回望,那人已收回目光。她心下叹气,倒是不慌不气。她落水这个仇啊,马上就能报了。
即使不为了自己,为了侯府名声,也会狠狠惩治陆九皋。
就不知这惩罚有多重了。
果不其然,至晚间下朝,陆煜归来。闻得此事,勃然大怒。让人去拿陆九皋。
陆九皋倒是无所畏惧的模样,见了陆煜,挺着身板,直直跪下,没有一丝犹豫。
“逆子,你认不认错?”
陆九皋挺着身子,目光如炯。如松柏翠竹,宁折不弯。
“我有何错?”
陆煜见他死不悔改,夺了旁边小厮手里的竹仗,狠狠打去。陆九皋被打的口吐鲜血,愣是一声不吭。
陆持盈、陆知微,陆安,得了消息,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将进来,见到满身血污的陆九皋,陆持盈登时就红了眼眶,嚎哭不止,护在陆九皋身上。
“你起开。”陆煜对着长女呵道。
陆持盈不知哪来的胆气,怒回道:“你逼死了母亲,而今还要逼死弟弟不成?”
“你要打死弟弟,那就先打死我。”
陆知微陆安一齐跪下,周围侍立的婢女小厮也跪了下去。
众人齐心为陆九皋求情。
陆煜涨红了脸,对上长女五成肖像的面容,心里发虚,叹了口气,丢了竹杖,坐在椅上垂手不语。
半晌,才说些场面话,给自己找台阶下。
“罢了,罢了。终归是我养出这等逆子。”
陆九皋冷眼觑着,心下冷笑。他浑身是血,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觉五脏俱裂,登时咳出血来。
而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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