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凄厉的声音,响彻在整个余水丧葬。
外面乌云压的很低很低了。
她将那白色的拍片袋子砸在了余泽胸前,里面光滑的片子随即便掉落了出来。上面写着“焦鹏”两个字,拍的片子上骨头基本上错位断裂。
余泽被她摁在墙上,打了那么好些下,其实并不疼,但是就是难受。
街坊邻里听到了吵架,纷纷过来看热闹。
余水丧葬一天到晚都有些儿事。
谢珞珞被吓着了,躲在了旁边的楼梯口。她悄悄露出来一只大大的眼睛,在那黄土飞扬黑云压城的昏暗空间内,她看到那女人又一次举起了拳头。
狠狠砸在余泽的肩膀上。
掉出了眼泪,哭着对他喊。
“你弟弟可咋办啊……”
“他的后半生,就被你砸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
“余泽,你为什么就不能学个好啊!”
“坐了五年的牢,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好啊……”
“焦厚非当年被你杀了,你还想把他儿子再给杀了啊……”
……
余泽倚着墙。
秦婉的声音很大。
院子里看热闹的街坊邻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对着门口。
却只看着那即将要倒塌的黑云。
街坊邻里又有几个不知道,他十五岁的时候,就杀了人?
当年那可是闹得轰轰烈烈。
秦婉见余泽没声音,彻底蹲在了地上。
她一只手撑着额头,地上掉落的拍片,眼泪吧嗒吧嗒砸在那透明片子上。
她嘴里,一直不住下地说着,
“你这个畜牲……”
“畜牲啊……”
外面的风刮的呼呼响,翠绿色的杨树叶子,哗啦哗啦摇曳。
余泽嘴角上有点儿血,秦婉力气不大,但指甲还是尖锐的,她一个官太太,临城曾经教育局副局长的遗孀,就算丈夫死了,后半生也可以是衣食无忧。
太太们都爱留着漂亮又不能干活的尖锐指甲。
余泽倚着墙倚了一会儿。
终于动了一下肩膀。
脸上没有多么的悲伤。
反而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用旁边的打火机给点燃了。
衔在指尖,吸了一口。
对着门框外,吐出白色的烟雾。
“……”
“我是个畜牲。”
“您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妈。”
秦婉抓了把那片子。
余泽笑了一下,挺无奈的,又有些自嘲。
“焦鹏的医药费,要多少钱?”
“要是可以,需要我把我爷留下来这房子也给卖了,给鹏鹏出医药费?”
“妈你知道,我这也没什么大钱,你要是实在是气,要不我也给你个锄头,你也把我给打残了?”
“……”
秦婉瞬间站了起来,手指甲掐着下面的白色塑料袋,就快要把那袋子抠出来十个窟窿。
她其实并不想来要余泽的医药费。
钱这个东西,对于她这种官太太而言,从来都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心中的那口恶气。
余泽嘴角挂着笑,笑得那么漫不经心,那么吊儿郎当。他甚至还抬了抬头,脖子拉的很长,分明的下颚线对着他,漆黑狭长的眸子往下垂。
就好似在十分嫌恶地望着她。
秦婉被那眼神给剜了,剜的心脏直疼。
她伸手就是一巴掌。
啪——
声音清脆。
余泽原本侧着往门口看到脑袋。
瞬间就被打到了另一侧。
额前的头发散落。
终于看不到他那又讥讽又冷漠的眼神。
余泽的烟,咬在嘴角,咬着。
烟灰跟着扑簌簌,往下掉。
“畜牲!”秦婉咬着牙道,
“跟你爹一样!都是畜牲!!!”
余泽抬起头来,把头发往两边一撒,嘴角的笑意扩大。
“对,您说的都对。”
“我爹是畜牲,我也是畜牲。”
“所以当年您高清,您看不起我爹,五岁的时候您就出轨跟那姓焦的大官生了个儿子!”
“我当年真该在您卷着我爸治病的钱去给姓焦的铺路升官发财的时候,就一手把您先给弄死啊!我他娘的怎么就想不开先去杀了那姓焦的嘛!您说得对,我是畜牲,我现在就恨不得穿越回五年前,把你们一家三口这群女表子都给杀了!都杀了!”
秦婉哐当推了把木头圆桌,桌边直接撞击在了余泽的小腿骨头上。余泽弯下腰,烟掉落在了地面上。他开始大笑起来,整个院子都是他的笑声。
“不要脸!疯子!!!”
秦婉踩着高跟鞋离开,离去的时候还看了眼挂在门面柜台前余泽父亲的那张遗像。余泽生活虽然简朴,但是父亲的照片,他每天都会拿着抹布给擦的干干净净。
上面都男人,长着一张和余泽一样,轮廓挺拔、眼眸深邃的脸庞。
秦婉吐了口唾沫。又瞧见被她踹翻在地面上的奥美拉唑药瓶子。她抓起那药瓶子,又回过头去,复杂地看了坐在了墙角的余泽。
砰!
那白胖胖的药瓶,连带着里面的药片,全部扬天,砸在余泽的身上。
“你早晚有一天,就跟你父亲一样,得了那几把病,死了!死了!”
“死了吧!!!”
……
……
……
药片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地面上有灰,还有散落了的面条汤汁。
基本上,是不能吃了。
余泽咬着从地上捡起来的烟,烟头上还有点儿火光。他继续低沉地笑着,烟雾呛到,就捂着嘴咳嗽两声。
继续笑。
秦婉终于走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屋内店里却成了一片杯盘狼藉。余泽坐在地上,半天都抬不起来头。外面看热闹的邻里见大势已过,也都纷纷离开,扬着手说“散了吧散了散了,没看头了”。
谢珞珞从墙后面,小心翼翼走了出来。
哥哥在笑。
按理说,笑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她能听见那低沉沙哑的嗓音,是在笑着。
可为什么就感觉那么想哭,就像是外面那漆黑一片压着黄天尘土的乌云,快要将人压迫到窒息,呼吸不动了。
“哥哥……”
余泽用手压着胃。
他一生气就会胃疼。
笑了好半天。
声音越来越低。
最终没了声。
垂着头,额前刘海散落着。
一行晶莹的泪水,沿着脸颊。
滑落了下来。
谢珞珞只感觉到了心脏在攥着的疼。
就仿佛,回到了那天,看到爸爸妈妈被白色的床单盖着脸,再也醒不来时的痛。
“哥哥……”
谢珞珞走了过去,余泽悄无声息地哭着,她看到了地上散落了的药片。那些药片哥哥每天都要吃,一日三餐两顿都要吃。
她蹲在地上,用手去捡那些药片。
药片粘在了洒落的汤汁里。
融化开来。
小小的手,捻着那些软趴趴的碎片。
很脏。
坐在对面的余泽,忽然开了口。
“珞珞。”
“……”
“别捡了。”
“脏。”
……
……
……
*
余泽胃疼得去楼上缩在床里。
一下午,就那么攥着右侧的腹部。
仿佛只有肉/体上的疼痛,才能够让他短暂忘记那些记忆带来的伤。
傍晚六点,积压了一天的暴风雨,终于突破了云层。
倾泻而下。
当豆子大的大雨敲打着窗户玻璃的时候,余泽才缓缓从半迷糊的状态里醒来。
“珞珞……”
他撇去窗台上的水,使劲儿关了窗户。胃没那么疼了,似乎已经疼麻了。屋里黑暗,却看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余泽下了楼,大门开着,外面瓢泼的雨在挥洒着,门被风吹得哐当哐当。
透过一丝光,能看到白天还狼藉一片的店面。
已经被收拾好。
甚至那玻璃柜里遗像上被喷的口水,都被人用抹布细细擦干净。小木凳子放在橱柜下,歪了一个角。余泽四处环顾,整整齐齐的家具。
却完全不见谢珞珞人。
“珞珞……珞珞?”
“珞珞!”
那一刻,余泽忽然心火在灼烧着。他压着胃,在找遍了那不大的二层楼里里外外,确定了珞珞不在后。
余泽直接踹开门,撑着把伞,冲入了狂风暴雨之中。
*
胖子几家的电话都被打遍了,福利院的电话也响彻不停。余泽把能问到的人都问了个遍,没有一个人见到珞珞到底去哪儿了。
他还报了警,但这么大的雨天,电闪雷鸣,路边上又全都是积水,前面还都是土路。
脚踩下去整只鞋子都灌满了黄泥汤,车开进去轱辘都不好拔出来。派出所的警车缓缓开在大街上,余泽在警察局呆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
他又生气又焦急,但更多的是自责!
谢珞珞抱着一塑料袋的东西,出门时就发现居然下了雨。雨越来越大,她没有带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冲入了暴雨中。
锦水镇分为三区,东街南街西街。润和诊所所在的位置在西街,距离余水丧葬隔了三条街的距离。
西街是锦水镇最乱的一条街,特别是到了晚上,这一带当年扫、黑没扫干净。
经常出没H社会,锦水镇的大人几乎不会晚上带孩子来西街逛。
谢珞珞对锦水镇那些掩埋在深处的规矩并不那么清楚。
所以就当她顶着塑料袋跑到了西街巷子油漆桶对面时。
一支刺眼的手电筒,忽然就投向了她的脸前。
赤白色的光,将那瘦弱小小的身影照的惨白惨白,谢珞珞都没看清楚对面来的是什么东西,下一秒,脖子处忽然就被人一把搂住。
“呜——”
……
余泽撑着伞,脚底下都是黄泥。他一路向西,找到了西街西街有些门面店都还没关门,余泽一家家挨着问。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差不多五岁大大小女孩?”他比划着,
“这么高,这么胖,扎着两个长辫子,眼睛很大很灵光光。”
“没……”店家摇头。
到了西街润和诊所对面的小卖部,老板娘在玩着斗地主。对面有两个混H社会的小崽子背着门抽烟。余泽过去问老板娘有没有看到珞珞,老板娘直摇头,还问余泽要不要加入打牌。
“开哥今天捡的那只小野猫。”平头小混混抽着烟,道,
“开哥这口味,一如既往的恶啊!”
剪着尖角头发的混混哈哈一笑,
“正常。”
“帮里面流行嫩/女。”
“自个儿从小养到大,到时候开起来,更听话儿更顺!”
平头:“要不咱也去撸一个?”
“现在城里,好多计划生育一胎女孩儿的,没法生二胎。”
“不就把那女孩儿扔锦水河里淹死?”
“回头我也去拾一个,然后养着,养到十来岁,啧啧啧……”
尖角:“好主意!有没有那种五六岁的啊,太小了还要奶粉的妈了个鸡儿……就跟今天开哥捡的那个似的。哎不是我说,那姑娘一看就应该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你看那皮肤嫩的,呦呦呦,穿着的那个蓬蓬裙也好看……”
下一秒钟。
尖角头混混的后衣领子,忽然就被人一把拎了起来。
整个人被挤在墙上,脸颊死死压在了那红砖瓦上。
余泽极为凶狠,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混混的肩膀都快要被卸掉。
“你说范开然——掳走了谁!”
“……”
“水哥!水哥!!!饶命啊!水哥水哥——”
“我说我说我说!!!”
……
东南西三条街,每一条街都有自己的组织。
临城就是这样,上面做个表面工作,下面依旧泛滥成灾。当地派出所都跟各大头头深入打交道,有什么事情出了,基本上当地就会给罩起来。
然而东南西三条街之外,还有一个人,就连西街最混的头头,都不敢惹。
余水丧葬的余泽。
那真的是个狠人。
当年连教育局副局长都敢杀!三瓣刀,直接捅进来焦局的心脏里。
手一拧,三片刀刃齐开。
局长眸子一瞪,瞬间毙命。
范开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撸过来的那小妞居然是余泽的人!锦水镇虽然只是个镇子,但里面灯红酒绿一应俱全。
西街那帮子这会儿正在夜店里嗨。
范开然坐在沙发里,把那可爱的小女孩抱在怀里。旁边一溜小弟们人手一个大美女,大家都在看开哥高兴,开哥一直喜欢小女孩,养成风就是从范开然兴起的。
谢珞珞都快吓傻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男人的手粘腻腻,摸着她软嫩嫩的胳膊。
“哥,哥哥……”
范开然:“哟,这么快就叫上哥了?”
谢珞珞:“哥哥,哥哥……”
范开然:“上道!”
“跟着哥哥,跟着哥哥好不好?”
“哥哥宠你,哥哥爱你?”
谢珞珞看着那漆黑黑的纹身。
“哇——”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周围的男人都在哈哈大笑,妖娆美女们也都在奉承开哥。开哥一高兴,捞起来话筒就要高歌一曲。
然而就在这时,包厢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穿着小开衣服的服务生,走了过来,在范开然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
“哦?”
范开然挑眉。
有女子问,
“开哥~怎么了嘛?”
范开然瞬间压下话筒。
把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姑娘拎了起来。
眯着眼打量了一个圈。
“……”
“你是余泽的妞?”
听到“余泽”两个字。
谢珞珞忽然不哭了。
两只大大的眼睛,瞪的老圆老圆。
包厢的门被推开的时候,整个包厢里的人都坐板正了,仿佛要迎接市里来的大领导。
这架势还是头一次,要知道,西街的开哥,可是连东街南街两条街加起来都打不过的。
范开然点着烟,坐在皮沙发上,静悄悄看着对面走过来的男人。
小姑娘被他压在怀里。
谢珞珞见到余泽那一瞬间,一下子就开始拼了命挣扎,蹬着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扯着嗓子喊,
“哥哥!哥哥——!!!”
余泽什么工具都没带。
就提着一把黑伞。
伞柄向上,插/在地面上。
他浑身湿透了,雨水从他外面套着的白衬衣上往下掉。
勾勒出精壮的身材。
旁边那一溜陪酒女郎。
都看呆了。
她们当然都知道余泽,也知道三街之外的水哥人狠话不多,但是长得特别带劲儿!那可是当年临城中考是状元!天之骄子加上最后的杀人通缉犯!
交叉的身份,让女人骨子里喜欢坏男人的血脉都给觉醒了!
然而面对那么大片美女,余泽却显得完全无动于衷。
他眯着眼,眼睛直勾勾,看着范开然。
范开然很早之前就希望和余泽合作,最好能拉拢他进他手底下,甚至还承诺了江山平分秋色。
余泽一直拒绝了他。
这一次的意外,让范开然看到了笼络余泽的机会,怀中这丫头看样子对于余泽而言,是个很要命的角儿。他觉得要是能谈妥,余泽绝对不会放任这丫头不管。
烟再次续上,范开然缓缓吐着圈,笑了笑,
“水哥也喜欢玩养成?”
余泽:“……”
余泽瞥了眼谢珞珞,小丫头就是要朝着他挣扎,然而却被他那剜人的眼神,又给吓了回去。
开哥:“这样,我呢,从来不强人所难。”
“丫头可以还给你,并且不问水哥你要钱。”
“……”
“但有个条件——”
“水哥,你同意之前我说的话。”
“……”
之前说的话。
余泽闭了闭眼,似乎在忍耐。
“开哥,我余水丧葬,向来待你弟兄不薄。”
“以后逢白事丧事,给你打半价。”
“之前的条件,我没办法同意你。”
范开然一笑。
拢了拢手,把谢珞珞掐在了怀里。
“那没办法了。”
“这姑娘,我也很喜欢啊!”
大手揉着那娇嫩的胳膊。
“啧……你看着小腿儿,多么的软,多么的乖……”
余泽终于点了点头。
正说着,余老板忽然扔了手中的伞,旁边有个做装饰的高尔夫棍子,他瞬间握在手中,掂量都不掂量一下。
哐当——!
往后一砸,直接撂在了身后的玻璃墙上。
那是一整扇的玻璃镜子墙,后面就是水泥板,跟卫生间做隔断。余泽那冷不丁没命一砸,直接将那堵墙都给砸趴下了。
玻璃碴子纷纷嚷嚷,哗啦哗啦从天往下降。旁边一圈人都吓住了,瞬间从沙发上弹跳起来,都往角落里缩去。就连范开然都被吓住了,他着实没想到余泽会直接上手!
就是那一秒钟,谢珞珞从范开然胳膊中挣扎了出来。
她拼了命地爬,不顾安慰,一口气爬到了余泽面前。
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余泽。
余泽把她抱了起来,扛在胳膊上。
高尔夫球杆,指着惊魂未定的西街人。
“范开然。”
“刚刚那些话,收回去。”
“我就当没听到。”
范开然磨牙,
“要是我不当做没说过呢——”
余泽挥胳膊。
手捂住了珞珞的耳朵和眼睛。
棒子哐当一声。
砸碎了茶几。
酒水登时四溅。
“你他妈可以试试!”
……
……
……
后面的记忆,谢珞珞是十分模糊的。
因为她被余泽死死护在怀里,后来胖子他们也来了,胖子干饭可以打架稀巴烂。余泽见胖子他们到了,一下子就把珞珞丢给了他们照顾。胖子捂着珞珞的脑袋,让她不要看不要看。
大火纷飞着,尖叫声连绵着,雨哗啦哗啦下,一块块玻璃碎片充斥在了漆黑的深夜中。
范开然跪倒在地上,最终还是忍不住给余泽竖起来个大拇指。干架输了,但看到余水丧葬的全体成员都来了,人得敬畏送行人,将来他走了还得他们帮忙照应着。
“水哥……牛逼……!”
西街帮派,最后一个混混倒塌了下去。
余泽坐在夜店门口的台阶上,点燃了一支烟,吸在嘴角。
夜店是范开然开的,基本上被砸平了。他想着这事儿该怎么摆平,范开然虽然大多数时候混,但是少数时候还是会遵循江湖义气,愿赌服输。
隋空抱着珞珞,看着那身后一片血淋淋狼藉满面的夜店,大气不敢喘一口。
临城一哥水哥的名声,
是真的不是乱叫的。
谢珞珞从隋空怀里挣扎跳下身,胖子一个没揽住,就看到那小丫头朝着余泽跑了过去。
雨在瓢泼地下着。
余泽听到踩水的脚步声。
抬起头来,目光与谢珞珞的眸子,对视上了。
那是一双极其大大眼睛,澄澈里,忽闪着掩盖不住的惧怕。
余泽忽然就想起来下午她招呼都没打,就跑走了。也是啊,白天看到了那样的场面,听到了那样的话。五岁的小孩子早就懂事了,谁又愿意跟着一个杀人犯,打架不要命的暴徒,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呢?
跑了也是应该的。
谢珞珞迈着小小的步伐,小心翼翼往前走了走。
余泽笑了起来。
笑得是那么的轻声,那么的缓慢,里面还掺杂着残忍,与对自己破罐子破摔的堕落。
“怕了?”
他往后一指。
身后,快要成了“横尸遍野”。
谢珞珞抓了抓裙摆,因为惊吓,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胖子瞬间觉得要坏事儿,余泽每次做出这种在地狱躺平了的表情,都会说出一些令大人都无法接受的绝望之言。
然而还没等胖子上前来把珞珞抱走,就听到余泽抬起头来。
合着那疯狂坠落的雨声。
一字一句,嗓音里染上浓重的悲哀,
“我不是什么好人。”
“……”
“余泽!!!”胖子呵斥出声,“当着小孩子面你瞎说什么——”
余泽抬了抬手。
烟支燃烧在他的指尖,还能看到打架时烙下的青紫伤痕。那是为了保护珞珞一不小心被范开然用刀子顶的,余泽全程都置身于险境,但却没让小丫头受到分毫伤害。
余泽笑着,看着谢珞珞,
“十五岁那年,我杀了我妈的情夫。”
“我妈很早就出轨了,在我五岁那年,就给我在外面生了个弟弟。我父亲没什么本事,在火葬场工作,他们的结婚是家里硬给安排上的。”
“我爹窝囊了一辈子,因为这顶绿帽子,一辈子在街坊邻里间抬不起头。我从小就是死人的儿子,绿帽子的崽子。都不知道,是不是我妈又在哪儿种下的野种。”
“后来日子稍微好了些,我爸他又突然得了胃癌,这个病是个烧钱的病,还有可能治不好。我们家卖了房又卖了车,四处借钱,我爸工作都给辞了,铁饭碗工作。人每天都躺在医院,一堆冰冷的机器在点燃着一张张的毛票。”
“然而就在我上高中那年,刚上了高中不到两个月。”
“我妈那个情夫忽然官途出了点儿问题,贪了一大笔子的钱。我妈借不到钱,于是就把我爸准备做手术的三十万块钱,卷卷跑了。”
“那笔钱在五年前是真的不是个小数字,那可是我和我爸辛辛苦苦求来的!我爸当场就傻了,没想到我妈会这么干。我更是血气方刚,上学回家,才进门,就听到我妈对着我爸拳打脚踢。”
“我当时就火了,骑上车子,直接去找了那个大贪官。”
“没错,就是焦鹏的父亲,焦厚非。”
“焦厚非当时势力可大了,但那一次也是真的危机。我妈偷去的三十万刚好救了他一命,可那是我爸的救命钱!我二话不说就跟他打了起来,差点儿惊动保安。”
“后来。”
“我爸过来找我。”
“救命钱可以再借,但儿子的学业不能因为一个打架而被荒废。”
余泽抽了口烟,往外吐着白雾,
“你知道么,就是那次打架,我爸来找我,来接我回家。”
“也是这么一个雨天,他揣着那化疗了很久很久的胃。”
“一身病痛。”
“就这么,就这么——”
余泽双手一抬,指尖对着,比了个冲击的手势。
“被一辆没看路的大货车。”
“给撞死了。”
吱——
砰!
阴冷的雨夜,血雨腥飞的天,支离破碎了时间,那搭在手里的外套。
余泽闭了闭眼,仿佛瞬间就回到了那个画面里。
胖子一把捂住了嘴,身后的几个小弟也都仰着头。
这段往事,临城又有哪个人不知道?
良久,余泽却突然抬起头来,重新睁开眼。
重新笑着,说出来的话是那么轻描淡写。
“我没有追责那个大货车司机,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日子清苦。”
“我拿着五金店淘来的三瓣刀,直接冲去了焦厚非的办公室。”
“一刀——捅死了他。”
“那个时候,医生告诉我,我爸这个病,查出来的是早期。”
“最容易活下来,活下来几率最大的一个时候。”
“我爸他,为了来找我……”
“为了,来找我……”
余泽的声音淡了下去。
只剩下了雨声。
大雨哗哗下着。
他仰起了头。
让雨水就这么冲刷着他的脸庞。
很久很久。
血腥味弥漫着空气。
余泽轻轻笑了一声。
嘴角却往下弯。
是那么的难过。
“珞珞,你下午跑走,是对的。”
“我这种人,不值得你跟着。”
“我是个杀人犯。”
“手上沾满了鲜血。”
“你跑开,是明智的选择。”
“你还那么小,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去福利院也好找个好人家也好,哪儿都好。就是不能跟着我这种垃圾,过一辈子……”
隋空他们都撇过去了头。
余泽这话,说的太明白了。
把那痛苦又血淋淋的往事,剖开了,让小姑娘看到了最黑暗的一面。
是啊,一个花季的女孩。
那么甜,那么明媚,笑一笑,似乎天空都烂漫了许多。
又怎么可以,苟且在这种堕落的地方。
跟着那么一个,堕落的杀人犯。
谢珞珞抓着裙摆。
终于,大大的眼睛里,蓄起了眼泪。
“哥哥……”
谢珞珞颤颤巍巍,从裙子的口袋里。
掏出一个白色的瓶子。
“你是因为,珞珞跑了,在生气吗?”
“……”
余泽一愣。
谢珞珞小心翼翼,将那个被护的好好的白色药瓶。
伸到了余泽面前。
“哥哥。”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冒出,像是要被抛弃了般,委屈地抽噎了起来。
“哥哥,你不要不要我。”
“珞珞不该跑,珞珞看你睡着了,你在肚子疼,珞珞想给你买药吃。”
“珞珞找不到笔,忘记了给哥哥写纸条。珞珞不知道这儿好多好多坏人,珞珞以后再也不会了。”
“哥哥你不要不要我。”
小姑娘当场就哇啦哇啦大哭着,雨哗啦哗啦淋着她的脑袋,她抓着药瓶子,两根纤细的胳膊交叉叠在脸前,拼了命地擦着眼泪。
一声一声喊着,不要不要我。
不要丢掉我。
那个药瓶,余泽认识。
太认识了,因为每天都在吃,是奥美拉唑,下午的时候就因为这药没了,他疼了一个下午。
所以说,谢珞珞下午跑出去。
不是在害怕他。
她是去给他,买了药。
因为家里的药,被他母亲给扔了。
她全看在了眼里。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吹着,稻花飘啊飘。撕碎了的人生,彻底堕落了的希望。就像是被压在无尽的黑暗里,忽然有一束光,撕开了那深渊的笼罩。
指尖的烟火终于烧灭。
小姑娘已经不号啕大哭了。
但还是委屈巴巴。
抹着眼泪。
手里的药瓶子,在雨中,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
余泽忽然从石头阶梯上站起身,雨已经没那么大了,淅淅沥沥下着。余泽蹲下身来,将自己的白衬衣,罩在了谢珞珞的额头上。
然后猛地一弯腰,将小姑娘扛在胳膊弯。
前方是看不清路的黑。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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