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锋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座冰冷的战争堡垒。厚重的铅灰色合金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留下空气循环系统单调的嗡鸣。
巨大的全息星图悬浮在房间中央,其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代表沦陷区、安全区、以及激烈交火点的猩红与幽蓝光斑,如同文明垂死挣扎的脉动图。一张由高强度复合材料打造的宽大办公桌横亘在星图前,线条冷硬,上面除了一个内置战术指挥终端的平面,别无他物。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金属冷却液和一种紧绷到极致的压抑气息,浓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董其锋背对着门口,身姿依旧挺拔如标枪,凝视着星图上代表A区“蜂巢”枢纽附近那个刚刚熄灭的、代表高威胁生物源的红点。他肩章上的将星在头顶冷白色光源照射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他刚刚结束了与天敬贞的加密通讯,得知了B-7S泵站核心被摧毁的胜利,可胜利的代价是柳开江重伤,以及“信仰火种”的彻底暴露。
新世界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正急速收紧。
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打破了死寂。
柯振邦走了进来。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行政制服,与董其锋的作战服形成鲜明对比,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脸上习惯性地挂着那种圆滑而深沉的微笑,只是此刻,这笑容显得有些僵硬,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焦虑。他身后没有跟着任何随从。
“董部长,”柯振邦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仿佛经过精心调试的温和腔调,他走到办公桌前,目光扫过星图,最终落在董其锋冷硬的背影上,“‘蜂巢’枢纽的危机解除,真是万幸。天队长和沙副队长,还有那些…突然出现的‘老朋友们’,立了大功啊。”他刻意在“老朋友们”几个字上加了点微妙的重量。
董其锋缓缓转过身。他的脸像一块被冰川打磨了万年的岩石,棱角分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洞穿人心的压迫感,直刺柯振邦。
“柯委员长,”董其锋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像裹着冰碴,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质感,“解除?新世界的魔爪已经伸出,现在的人类文明因它无论内外摇摇欲坠都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你怎么还有闲心思来这里调侃我的?”
他走到办公桌后,并未回答董其锋的这个问题也并未坐下,他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威压。
“我来,是通知你两件事。”董其锋没有任何客套,直奔主题,如同下达作战指令,“第一,战时物资分配权,即刻起由最高统帅部全权接管。所有储备,包括你最高联合委员会名下管控的‘战略民生库’,统一调度,优先级:前线作战与伤员救治”。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锁定柯振邦骤然收缩的瞳孔,“任何阻挠,按战时叛逃罪论处”。
柯振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仿佛被冻住。他放在桌下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发白。但他城府极深,深吸一口气,强行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紧绷。
“董部长,这…恐怕不合程序吧?物资统筹,尤其是关乎数百万民众基本生存的‘战略民生库’,历来是最高联合委员会的核心职责。战时状态,更需要稳定的后方供给线,贸然集中,万一调度失当,引发恐慌甚至内乱…”
“程序?”董其锋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柯委员长,请您高抬贵眼看看外面!”
他猛地一指全息星图上那些疯狂闪烁、不断扩大的猩红光斑,“人类文明正在被看不见的新世界从内部啃噬!前线士兵在用命填!就连天敬贞都差点折在里面!你跟我谈程序?谈稳定后方?没有前线顶住,你那些物资,不过是给怪物准备的储备粮!”
柯振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层虚伪的温和面具被董其锋毫不留情的撕扯下,露出了内里的阴沉和强硬。他不再伪装,身体也微微前倾,隔着桌子与董其锋对峙,声音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
“董部长!你这是独断专行!是军事僭越!我理解前线压力,但后方稳定同样重要!数百万民众的生存权不是儿戏!你接管物资,谁来保证分配的公平?谁来防止权力滥用?万一你的‘统一调度’失误,造成大规模饥荒,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责任?”董其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利刃摩擦的刺耳尖鸣,在密闭的空间里炸响!他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
砰!!!
一声巨响,坚固的复合材料桌面竟被拍得嗡嗡震颤,内置的战术终端屏幕都闪烁了一下。
“我董其锋从坐上最高统帅部部长这个位置那天起,肩膀上的责任就是让人类文明活下去!就是为了全球人民而光复故土、彻扫病毒!人类文明和人民要的不是苟延残喘,而是活下去!但不是跟如今在安全区里像一群畜生一样活着受罪!二十像个人一样体面安稳的活下去!”
他直起身,目光如燃烧的寒冰,死死钉住柯振邦。
“少跟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你的‘战略民生库’里囤积的是什么,你比我清楚!高能量浓缩营养膏?高效医疗包?还是你那些‘核心委员会成员’特供的奢侈品?柯振邦,收起你那套‘心系民众’的表演!你关心的,只是你手里还能攥住多少筹码,好让你在这末世里继续做你的‘皇帝’大梦!”
董其锋与柯振邦彻底撕破脸,但这不是因为董其锋一时上头,而是因为他看清了形势,现在如果再维持他们那套“表面关系”。那就毫无意义,甚至会拖累整个人类文明,使延续了上百万年的人类文明彻底坠入名为“灭亡”的无尽深渊。
“你——!!!”
柯振邦被这**裸的、直指核心的指控彻底激怒了!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他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粉碎,只剩下扭曲的狰狞和羞恼成怒的赤红!他猛地站直,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手指几乎戳到董其锋的鼻尖,声音尖利得破了音。
“董其锋!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是诽谤!是**裸的夺权阴谋!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狗屁!你不过是个满脑子只有‘人民史观’和‘开疆扩土’的疯子!一个眼里只有毁灭和控制的暴君!”
他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都喷溅出来。
“你指责我囤积居奇、尊养新贵?那你呢?!你动用最高统帅部的最高权限,随意任用那些本该躺在历史的棺材里的‘信仰火种’!1969-007?1971-102?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被你彻底洗脑并收编了!谁给你的权力,把这种来历不明、不受控制的‘未知势力’放进我们的核心防线?还让他们和我们的精锐在最前线并肩作战?!万一他们是新世界的阴谋呢?万一他们突然反水呢?!这个责任,你他妈担得起吗?!你这是拿整个文明的安全在赌!你这样做才是现在内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董其锋面对柯振邦几乎戳到脸上的手指和喷溅的唾沫,纹丝不动。他的眼神反而在对方歇斯底里的咆哮中,变得更加冰冷、锐利,如同淬了毒的冰锥。
他没有后退半步,反而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喷出的灼热气息。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每一个字都砸在柯振邦狂怒的神经上。
“未知势力?阴谋?柯振邦,收起你那套疑神疑鬼的把戏!‘星火延续计划’的‘一号档案’,我为了保护他们特意又设了一个保密等级,启动权限仅限最高统帅部的最高层!你告诉我,是谁泄露给新世界的?又是谁泄露给你的?!”
董其锋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柯振邦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心虚和惊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高联合委员会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新世界’那些渣滓有着说不清但坚固不催的关系?!我不是傻子!我可是现在人类文明的唯一一个元帅!还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藏东西!那帮和你一伙的常委和委员瞎了眼了才没看出来你和新世界的关系!就看你这副贼眉鼠眼、自以为是的样子,你以为你和新世界的那点破事能瞒得住谁啊!反正我你他妈是瞒不住!”
“新世界?!”
柯振邦像是被踩中了最痛的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到刺耳的尖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惨白和极致的惊怒。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是污蔑!是最冤枉人的陷害!我柯振邦行得正坐得直,一心只为文明存续…”
“行得正坐得直?!”
董其锋发出一声短促、冰冷到极致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如同钢针扎进柯振邦的耳膜。
“‘新世界’能在A区眼皮底下渗透,能在物资转运枢纽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没有我们最高联合委员会内部手眼通天的内鬼,没有内部坚不可摧、权倾朝野的靠山,他们哪来的胆子?哪来的情报?哪来的技术?哪来的资源?!”
董其锋猛地提高音量,如同惊雷炸响,手指几乎要点在柯振邦的额头上,眼中燃烧着洞悉一切的怒火。
“柯振邦!快他妈收起你那张伪善的面具!我一直严重怀疑,你他妈就是‘新世界’背后最大的靠山!你纵容、默许、甚至有极大可能创造他们的存在!你他妈就是想利用他们祸害百姓、排除异己、制造混乱、消耗我的军力、让高层派系林立、削弱甚至想要架空我最高统帅部的权力!好让你这个所谓的‘一心为民、只为光复’的委员长,真正坐上那独一无二的至高权力王座!”
“放你妈的屁!!!”
柯振邦彻底失控了!理智的弦在董其锋这诛心至极的指控下彻底崩断!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跳如虬龙,状若疯魔,猛地挥拳就想砸向董其锋!但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和董其锋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这冲动的动作,拳头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死死瞪着董其锋,眼神怨毒得能滴出血来。
“行!董其锋!你够狠!为了趁乱夺权,连这种脏水都他妈敢往我头上泼!好好好!既然你和我已经撕破脸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他猛地收回拳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怨毒而变得嘶哑、阴冷,如同毒蛇吐信。
“你不是要物资吗?行!你要接管?可以!但我的条件很简单!把你手里那支藏着掖着的‘1438部队’!那支号称差点就当选‘人类文明御林军’的、你董其锋最后的底牌,给我交出来!统一编入我对外的前线作战序列!既然你说到了生死存亡,那就别藏着掖着!把你的家底都亮出来!让所有人,起码让我看看,你董部长是不是真的‘大公无私、一心为民’!”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全息星图的光晕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董其锋的眼神,在听到“1438部队”四个字的刹那,骤然变得无比危险!那是一种被触及了绝对逆鳞的、近乎实质化的杀意!他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办公室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1438部队…是最高统帅部最后的壁垒,是防止新世界彻底失控的最后一道保险栓。不到文明真正灭绝的最后一刻,绝不会动用”。
他盯着柯振邦那张因贪婪和疯狂而扭曲的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如同看死人般的冰冷审视。
“柯振邦,你如此急切地想把他们调往前线…是想让他们和新世界的怪物同归于尽?还是想…借刀杀人,让他们在阵前调转枪头,彻底拔掉我这颗眼中钉?好让你和你背后的牛鬼蛇神,彻底掌控整个地球?”
“你!”
柯振邦被董其锋这毫不留情的反击和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刺得浑身冰凉,仿佛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都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张着嘴,却发现自己所有的狡辩、所有的愤怒,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一种被彻底看穿、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恐惧和暴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好好好…董其锋…”
柯振邦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怨毒。他指着董其锋,手指颤抖得厉害,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你…你独断专行!你拥兵自重!你纵容未知威胁!你才是文明最大的毒瘤!你会后悔的!我发誓…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们走着瞧!”
“我当初真是瞎了心了才会同意兑现承诺任命你为我们最高联合委员会的副委员长,还给你那么多能和我比肩的权力!我告诉你董其锋,你这个副委员长别想干了,就连最高统帅部部长都别干了!你等着我回去经过大会决定,即刻撤掉你的一切职务!让你变成一个空有其名、毫无权力的‘荣誉元帅’!然后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最心爱的战士们…被那群古生物和新人类碾成粉末!”
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最后几个字,猛地转身,脚步虚浮却又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踉踉跄跄地冲向门口。
沉重的合金门感应到人体靠近,无声地向两侧滑开。柯振邦的身影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和狼狈,瞬间消失在门外冰冷的走廊光线中。
门,又无声地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办公室内,死一样的寂静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全息星图上那些闪烁的光斑,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如同文明溃烂的伤口。空气里还残留着柯振邦愤怒的嘶吼和浓烈的、属于权力争斗的硝烟味。
董其锋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他撑在桌面上的双手,指关节因为刚才的暴怒和极致的用力而捏得死白,微微颤抖着。他胸膛起伏的幅度比平时更大,显然刚才那场针锋相对、撕破脸皮的激烈冲突,对他而言也绝不轻松。
他那张如同冰川雕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深渊,翻涌着冰冷的怒火、沉重的疲惫,以及一丝…洞悉风暴将至的凛冽。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冰冷光滑的合金地面上。
那里,躺着一顶军帽。黑色的帽身,硬朗的帽檐,帽墙上是代表人类文明最高统帅的金色荆棘环绕星徽——那是他刚才盛怒之下,随着拍桌的动作,从头上震落下来的。
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徽记,此刻静静地躺在尘埃里。
董其锋沉默了足有十几秒。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他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空气循环系统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嗡鸣。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动作间,作战服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伸出那只刚刚还撑在桌上、此刻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手,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布满了老茧。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极其精准地、用指尖捻起了那顶军帽的帽檐。
他将帽子拿在手里,没有立刻戴上。帽檐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递到指尖。他低头凝视着那枚沾了些许浮尘的金色星徽,目光深沉如同古井。
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拇指的指腹,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擦过星徽表面。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拂去某种无形的污秽。
金色的光芒在他指下重新变得清晰、锐利。
然后,他直起身。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标枪。
他抬手,动作稳定而有力,将那顶象征着人类文明最高军事权力的深灰色军帽,稳稳地、端端正正地,重新戴回了自己的头上。帽檐压下的阴影,遮住了他深陷的眼窝,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如同钢铁浇筑的面具。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投向那面巨大的全息星图。猩红的光斑如同扩散的瘟疫,幽蓝的防线则在不断收缩、闪烁。新世界的阴影,与柯振邦的正式宣战,内部的倾轧,外部的灭绝威胁…
这些都如同一张巨大的、正在收拢的死亡之网。
办公室内,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只有那枚重新戴正的星徽,在冷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仿佛永不熄灭的金色光芒。
董其锋知道,这一吵,相当于彻底撕碎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他与柯振邦之间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权力平衡,已经彻底崩塌。
从此以后,不再是暗流涌动,而是**裸的、你死我活的斗争。
一场明与暗、恶与善的兵锋相见,即将上演,而董其锋此时脑中想到的第一个词是:
“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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