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头发干透了,小棠梳了个高高的马尾,依旧着男装,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香气,这长长的马尾辫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既飒气又俏丽,虽然那半截的黄色头发显得很是刺眼,不过她先前也向大家解释了是用特殊的染料染成的,所以无需再遮遮掩掩的。
今日发生了人命案,所以留下吃饭的人很多,小棠到饭堂的时候桌边已挤满了人,林琮也先一步到了,他自到任一日三餐便是和大伙一起的。好在有田生将身边的座位给她留着,还是个够得着饭菜的好位置。
人齐了便开饭,包括小棠在内个个都狼吞虎咽的,唯有林琮慢条斯理,一口汤一口饭的,吃得很有风度,举手投足皆是世家公子风范,看得小棠都替他着急,要知道,这种饭桌上动作稍慢一点就抢不到吃的。她自上警校开始就同男生们抢,脚步慢一点到了食堂就空了,后来在派出所更是如此,一盘菜转个一圈再到面前就只剩空盘子,所以她的速度也是被逼无奈练出来的。
“让让,让让——”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子端着个大大的白瓷盘走过来。见她疾步进来,众人也都将头伸得老长,眼中发亮,小棠便趁机多夹了两筷子菜。
此人便是县衙的厨娘凌云秀,约莫三十五六岁,容貌出色,厨艺高超,再多人的饭她都能想发设法做得色香味俱全,据孟旸打听来的消息,她虽年纪不小了,却从未嫁过人,原本是京中一大官家中的厨娘,不知为何却到酸枣县衙里安了身,衙里的人都唤她“凌四娘”。
“网油鸡丝签!”靠近凌四娘的小金子凑过去,忍不住伸出筷子去夹,被一把打回来。
“给我安稳坐着!”凌四娘笑嗔着,“我看谁不老实就没有谁的份……”说着便从小金子开始一个个分发,随之而起的是脆嘣嘣的鸡丝签酥脆的外皮被咬碎的声音。
轮到小棠和田生,凌四娘却都给了两只,孟旸眼尖,遥遥地隔着众人嚷道:“四娘偏心!凭什么他俩有两只?”
“喊什么!”四娘没好气地道,“他们中午没赶得上回来吃饭,这两顿并一顿的,还不得多吃点。你吃你的吧,心直眼浅,还管得这许多!”
小棠和田生相视笑笑,小棠心里更是感动,她自进了县衙凌四娘还未给过她好脸色,总说她整日里跟着一群男人往外跑不成体统,不过她并不生气,因为她知道凌四娘对她只是有些偏见而已。
正笑闹着,只见林琮放下碗筷,理了理衣衫便走了出去,他虽未催促,不过众人都加快了速度,三两下就吃好跟着跑出去了。
白日里小棠见王氏时,王氏尚且能忍住性子,可这会儿再见她就直扑上来,两只手胡乱往她身上、脸上挠,亏得有林琮挡在前面,旁边又有傅临渊和管家赶上来将王氏拉到一旁,王氏气急,不管不顾地大骂起来。
“你个扫把星!你是死人碰多了吗?沾了一身的晦气,我这个家都被你害惨了……”
“长得不男不女的,出来现什么眼!居然还能堂而皇之进衙门当差,当心把整个衙门都克光了!”
“新月……新月……”
“……”
在王氏看来,小棠便是个不吉之人,自她出现家里便接二连三出事,心里已经深深地恨上了她,听得管家来家报陈方死得那样惨,一腔悲恸和愤恨正无处可泄,此时见了她怎可能忍得住?
虽然死者非陈方无疑,但是林琮下令封锁了消息,亦并未将真相告知其家人。小棠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嘴角紧紧抿着,眼睛盯着中堂上挂着的一副意趣古雅的山水图,像是在观赏。自她父母过世,这样说她是扫把星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她在每一个亲戚家都住不长,直熬到初中住校才隔绝了那些恶意中伤。
林琮看了看不发一言的她,沉沉的眼眸中似乎又添了一抹暗色,心里暗罕着这种情况她竟没有回怼,倒不像她平日的做派。瞧着她黯淡的神色,他没来由地一阵气恼,厉色向着王氏道:“够了!你一家四口,老夫人被杀,凶手竟是嫡亲的孙女,陈方惨死,独独你安然无恙,不管怎么说这扫把星的名头怎么也不该安在我县衙一个捕快头上吧?你女儿手杀祖母,是她教唆的吗?陈方被害亦与她无半点关联,你的悲恸下官可以理解,但我公门中人岂容你如此秽言羞辱,更何况,她是替你婆母昭雪之人!”
他声色俱厉,锐利的眼神更是像根钉子一般将王氏盯得定定的,几乎不敢动弹,更别说骂人了。
小棠从愣怔中回神,缓缓地转头看林琮,心中刚涌出一股感激,便听他依旧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被人骂傻了?”
见他面上厉色不褪,同她说话时还带着点不耐,小棠飞快地翻了个白眼,向着管家道:“管家,劳烦再带我们去看看陈掌柜的寝室。”虽然她跟田生已经来查看过,但是此时再看,便又是另外一种心态了。
到了主人的卧房,小棠依旧很认真地查看,可是这大户人家条件好,卧房里每日里都要打扫整理许多次,她并没有瞧出其他的东西来。转身看林琮亦是如此,不过他最终在床边停住了。小棠走过去,细细地看,这是典型的宋式三围榻,三边的围屏上是一副连贯的百子图,她看来看去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便问:“大人,有什么发现吗?”
林琮转身环视了一下:“你没发现这屋子里几乎全是女人的东西,没一样和陈方有关吗?卧房是如此,中厅和西间也是如此。”
“是倒是,可是一般男人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啊,衣物呢又都收在橱柜里,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小棠歪着头,“要不我打开柜子看看?”
林琮似笑非笑地道:“偷窥不是你的强项么?”
小棠被噎了一下,转身走到柜边将柜门拉开一个小缝,惊道:“大人!还真被你说中了,里面没有一件男人的衣服。”
林琮盯着床榻,向她道出了方才的发现:“不止如此,这床上只摆着一只枕头。”
这倒是小棠没有注意到的,她自己单身,看着床上一只枕头自然不会觉得不妥,他倒是心细,又或许是风月场待多了吧……
“难不成陈方和王氏夫妻感情不好?看着不像啊……”
林琮冷哼:“这世上貌合神离的夫妻多的是。”他扬声将守在门外的管家叫了进来:“你家阿郎平日里在哪里起居?”
“这……”管家一惊,低头迟疑了一会,方才支吾着说:“在……书房……”
“带我们去。”林琮吩咐道。
“这……恐怕……小的还要请娘子示下。”管家佝着身,很是为难的样子。
“如今出了命案,”林琮沉声道,“一切当听我县衙排布,快带路。”
管家唯唯称是,心下叹着气带他们过去了。
陈方家人口虽不多,宅子却大得很,书房距离王氏的住处还有不短的距离。小棠一边走一边想,这夫妻二人得有多疏离啊,住不在一处也就算了,还隔得这么远,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便问管家:“管家,你家主人是从什么时候不住在一起的?”
管家知事关重大,眼下也无法再隐瞒,只好说:“噢,自我来就是这样子了。”
“那你是何时来的?”林琮接口问。
“嗯……”管家凝眉想了一会,“我来没几个月姑娘就出生了……大概有十三年了。”那时他还以为是因为娘子有孕,两口子才不住一起,可没曾想之后也是这样,他一个下人管不了那么多,不过这两个人也从未有过什么冲突,各过各的罢了。
书房到了,小棠举目,发现这里与老夫人的院子只一墙之隔,倒是母子情深呢。
主人已去,屋里的一切却如旧,陈设简洁整齐,和广泰楼里的住处一样,一眼可以望尽。白日里小棠并未来过书房,所以一眼就被书案上的书吸引了,又是一本《楞严经》,也摊开着,只是书页不一样,再看其他藏书的品相,显然这本《楞严经》是陈方翻看最多的一本。
“你们阿郎信佛?”小棠随口问道。
管家想了下:“也算不上信吧,除了这一本也没看他再看其他经书,只是他隔三差五会去大觉寺拜拜,不过每次都是独自前去,从不让人跟着。”
大觉寺始建于唐天宝年间,已经历了三百多年的风雨,是酸枣县一带规模最为宏大的一座寺庙,虽然位于东郊,但是因历史深远加之历任主持都是得道高僧,所以香火繁盛,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的人络绎不绝,其中像陈方这样的生意人更是数不胜数。这样看来,他去大觉寺也并没什么,可是距离大觉寺不远处就是一大片槐树林,那恰恰是发现尸体的地方!
“不让人跟着……”林琮沉吟道,“走过去?”
“多数时候是走着去,有时也会骑驴。”管家答道。
“那他平时如何出行?”林琮又问。
“轿子。”管家不假思索答道。
如此,真不知陈方是虔诚向佛还是另有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了。
这时,只见傅临渊拿着一沓纸张走进来:“大人。”他行事快、狠,从不拖泥带水,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便带了几个捕快给陈家所有人做了笔录。
林琮接过那些笔录,一张张看起来,小棠凑上去,发现张张笔迹不同,但是风格各异,有的恣意洒脱,有的端正规矩,有的粗犷不羁……
这是个什么时代啊!连捕快的字都写得这么好看,就她眼下看的这几个,啧啧啧……
不知不觉,小棠便偏离了主题,光顾着欣赏书法了,压根没看纸上写着什么,回神之时林琮已将所有笔录翻看了一遍。
“管家,去请你家娘子来。”林琮将笔录悉数递到小棠手中,吩咐管家道。
管家应声而出,林琮见他走远了才向傅临渊道:“你即刻命人将陈方的画像画出来,眼下城门已关……这样,明日一早将手下分成两拨,一拨拿着画像寻访出陈方出走当日的行踪,一拨去城里城外乞丐聚集的地方去看看最近有没有乞丐失踪的,特别是大觉寺附近那拨乞丐。”
“是!”傅临渊即刻让一个捕快回县衙给郑主簿传话。
一会之后,王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眼睛狠狠剜了小棠一眼后在一张圈椅上坐了,身体无力地后靠在椅背上。
“王娘子,陈掌柜失踪那日早上离家时带了大笔面额的交子,你可知他这是要去做什么?”林琮问。
王氏登时脸色大变,猛地直起身子,眼神不自主地紧张闪烁,片刻之后她才稳住心神,又将身子往后靠去,可全然没了方才好似全世界都负了她的那种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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