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冷静下来仔细思考，靳海城对步寻的了解依然十分有限，这一点他之前就很介意，渐渐甚至变得有些如鲠在喉一般，但这次重逢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除了对步寻的身体状况多加询问之外，他似乎怎么特地主动探究过步寻的事情，大多数竟都是步寻自己说出来的。
并不是靳海城没了那份好奇心，也并不是他不在介意这件事，只是单纯不再心急罢了，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所有时间、任何时间，都可用来探究有关她的一切。比起好奇心，更需要先填补和修复的，是感情上的空缺和伤痕。
所以，在出发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在专心做这件事，每天几乎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腻在一起，不光吃饭、办正事、洗澡、睡觉都在一起，就连其他时间也几乎不怎么分开，不仅仅是步寻主动粘着靳海城，靳海城也不想让步寻离开，哪怕只是离开他视线片刻，他就会感觉不安，他知道自己的心病还没好。他们的亲密程度已经近乎病态，几乎真的快要融为一体了。
虽说可以理解为是短暂的“疗愈症状”，两个人都知道这其中的“非正常”，但如果就这么一直下去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再没有什么能阻隔他们，只要不觉得腻，自然是怎么甜蜜黏腻都行。
如今，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尽管靳海城和步寻似乎依然很默契地感觉感情的“弥补”还不够，但两个人倒是已经从最初的“病态”中抽离了一些，至少每天两个人“高度紧密结合”的时间算是减少了一些，不过靳海城还是禁不住怀疑，自己的易感期从以往每个月的两三天变成了二三十天……
但好歹两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正常了许多，也有了更多的余力和精神来探究其他。
眼看着接下来的行程即将进入埃尔多拉多大区，靳海城也终于禁不住问出了那个埋藏于心底已久的那个问题：“当初柳郕廪派你去埃尔多拉多大区究竟做什么？”
对于靳海城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步寻丝毫不感到意外，倒不如说，她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给他解答呢。她提起嘴角笑笑，开口却只说了简简单单地两个字：“探路。”
“嗯？”靳海城一脸困惑，“你的意思难道是……柳郕廪打算带着潘拉蒂斯进军埃尔多拉多大区？”
步寻禁不住戏谑一笑：“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潘拉蒂斯的王族贵族们的野心就像是潘拉蒂斯的‘身板’一样，在不断膨胀，恐怕不会有中止的那一天，将触手伸进埃尔多拉多大区，那不是早晚的事？”
靳海城禁不住冷笑一声。
步寻很快接着说道：“追浮特区不过是横在巨大狂野沙洲之上的一块浮木而已，甚至连跳板都算不上，啊，不过那里资源很丰富，所以……似乎不能单纯说是‘跳板’，哎呀，管他的呢！总之，潘拉蒂斯真正的目标就是向着埃尔多拉多大区进发，只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得不先将追浮特区给搞定。而我被分派的真正任务其实也并不算具体，总结来说就是‘探路’两个字。”
可靳海城却禁不住皱起眉头问道：“就派了你一个人？”
步寻却撇嘴耸肩道：“我怎么知道？你都已经接触过王族亲卫了，就应该很清楚，每一个王族亲卫都是对国王单向负责，且任务和信息都完全不互通，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将同样的任务也交给其他人？”
靳海城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可他竟然放心将你单独外派长达几年的时间？”
可这时步寻却忽然用诡异的目光望着靳海城，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怎么，沈洛没告诉你？”
“什么？”靳海城瞬间警觉地皱起眉头，他仔细而审慎的盯着步寻的脸，也敏锐地发觉她的表情在短暂的瞬间便发生了好几次微妙的变化，但最终却化作了释然。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了。”步寻似是自我安慰似的笑笑，又深吸了口气，才说道：“柳氏王族有一套绝妙的手段来保证每个王族亲卫都对他们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那便是将一种特殊的‘定制病毒’植入到每个王族亲卫的身体里。”
“什么？”靳海城很罕见地打断了步寻的话，原因是实在是没忍住。
他老早便猜测柳氏王族应该动用了什么手段来控制王族亲卫，以保证他们忠心耿耿，但倒是没想到，竟然是病毒这么阴损恶毒的手段。
眼看着靳海城脸色迅速变冷，步寻笑着抚了抚他的脸：“别紧张，听我说，这手段虽然厉害阴损，但大概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那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定制病毒’，简单来说，就像是一个可编辑的程序，被植入到我们的身体后，它并不会立即起作用，就像是一个下载后的程序，要经过激活才会开始运行并起作用。病毒一旦被激活，就能立即杀死宿主，是相当高效且稳定的控制手段。但如果不激活的话，病毒就会一直留在我们的身体里，不会发生什么事。”
可听到这儿，靳海城却满脸紧张地紧紧握住了步寻的手，但还没等他开口问，步寻便覆着他的手说道：“别紧张，已经没事了，如今我的身体里已经没有病毒了。”
靳海城瞬间松了口气，但禁不住又马上问一句：“你……没骗人？”
步寻故作不满地撅起嘴：“喂喂，你怎么到现在还在怀疑我？夫妻之间的信任呢？你看我这一次回来开始什么时候还骗过你啊？”
“对不起……”靳海城的脸上禁不住泛起愧疚之色，“但是，我实在是……”
步寻很快抚着他的脸颊笑着说：“放心吧，病毒已经清除了，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涅槃’不光几率低，过程中也充满了惊险和痛苦，但好处就是，的确可以让人‘如获新生’——原本‘王族病毒’是没法清除的，可一旦宿主进入濒死状态这种极端状况中，它便会因为失去了适宜的生存环境而很快枯竭死去，并随着新陈代谢被排出身体。而且，如果病毒没有完全清除的话，你觉得我能安然地活到现在吗？”
靳海城舒了口气，嘴角也禁不住提起：“说的也是。”
柳氏王族怎么可能会对她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叛徒和谋杀者心慈手软？必定会在发现她逃跑的第一时间便立即激活病毒，但凡她身体里还有一丁点病毒的残留，她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
话题被岔开，但步寻很快又给拉扯了回来：“所以，无论将我外派到什么地方、派出多久，柳郕廪都可以对我完全放心。而我也必须要定期向他汇报工作，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而我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想办法将这个任务持续的时间尽可能拖长而已。
“不过，就算我不有意拖长任务时间，几年的时间，也根本没法在埃尔多拉多大区里探究出什么来。尽管在进入埃尔多拉多大区之前，柳氏王族好歹也对这个有名的大区有一定的了解，可真正进入到这片大区之后，才能意识到，柳氏王族给我的那点情报信息根本连个屁都算不上：这片大区实在是太大了，远比料想中的大得多得多，可能几百倍都不止；这么大的一片区域，原本就是酝酿混乱和冲突的广袤土壤，尽管其中不乏一些强盛的大型政治体，也不乏一些想要称王称霸的野心家，可似乎都不成气候，他们的影响力终究有限，在如此广袤的区域内，实在是显得有些渺小。
“原本柳郕廪的目的是先将这片大区内的势力分布情况摸清个大概，如果是一强多弱，那就先从弱的开始逐一击破、渐渐逼近最强；如果是多强对峙，那便拉拢可拉拢的，联合对抗不可拉拢的……总之，只要能摸清其势力分布的脉络，便可‘对症下药’，找到攻略、击破之法。但偏偏埃尔多拉多大区内的复杂程度远超预想，也不适用于曾经有过的所有经验，柳郕廪也意识到，想要进入这片大区并不难，但短时间内想要攻破、并占有的话，简直就是做大梦。”
“所以，他便命令你前往追浮特区了？”靳海城问道。
步寻点点头：“嗯，正好当时潘拉蒂斯也完成了在另一个方向上的区块整合，有经历朝着这边进发了，追浮特区自然就遭殃了。”
可此时靳海城却十分感慨地说道：“倒也未必是‘遭殃’。起初那些被俘虏的贵族们的确是一片哀嚎，感觉自己被关进了集中营，但在他们的区块被整合到潘拉蒂斯内部、一切尘埃落定、他们的生活也重新稳定下来后，他们发现自己的日子并没有变差，尽管地位明显变低，手中掌握的权利好像也变小了一些，可偏偏他们的区块之上控制的资源并没有减少，甚至还有所增加，他们的生活质量也很快恢复，甚至比从前过得还好，你看看他们还有人在哭嚎吗？”
步寻讽刺地笑笑：“这些贵族本性如此。到头来，真正遭殃的就只有命如草芥的普通人罢了。贵族们纵是有人疼，普通人却从来不会被看入眼中，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些普通人不过只是尘埃罢了。”
靳海城也满心感慨地冷笑着。即便他曾经也如他们一样身份高贵被视若珍宝，可他的命运也早就已经跌入尘埃之中，事到如今，也早已化作尘埃。
可即便真被当做尘埃草芥，他觉得自己仍足够幸运，他遇上了那个愿意与他一同随风飘舞的草芥、自由漂泊的尘埃，往后余生紧紧相挨，不必再与孤独和虚无为伴，便已经足够幸运。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再也不愿放开，而她也紧紧偎依在他的怀中，再不愿离开。
但拥有野心的从来都不只是柳氏王族而已，即便王座之上的人换了一个，王国的本质依旧不会有丝毫的改变，那不断膨胀的野心也不会因为某个人、一点变动而停下，它还会永无止境地不断扩张着。潘拉蒂斯会进入埃尔多拉多大区已经是必然，只是究竟要以怎样的形式进入，进入之后又要执行怎样的扩张计划，那些都已经与两个人无关，那庞大王国的脚步即便是再快，也不可能再追得上两颗轻飘飘的“尘埃”。
尽管“蝎”的通缉令已经发布到网络的各个角落，埃尔多拉多大区内或许也已经人尽皆知，但早就已经背负了数个通缉令的步寻怎么会在乎这个？再多一份又如何？反正她被追杀、缉捕的经验早就已经足够丰富。如今身边多了个人，原本漫漫无期的逃亡之旅倒是变得更加惊险刺激，且浪漫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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