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早的指尖刚碰到大铁门,锈蚀的铁屑簌簌落在掌心,那股金属氧化物的腥气,像极了干涸的血腥味。
她眯起眼睛,透过门缝望向工厂深处,浓稠的黑暗像活物般翻涌,恍惚间竟觉得那些阴影正在缓缓蠕动。
季海早悄无声息来到围墙边,围墙上的碎玻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伸手试了试墙头的高度,粗粝的砖面蹭得掌心都是灰。
寒风吹过袖口,她才惊觉手臂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
“早知道该带件外套的。”她喃喃自语,摩擦着双手哈出白雾,却发现铁锈混着雾气,在手心里晕开红棕色的痕迹。
跃上墙头的瞬间,碎玻璃划破了她的袖口,冰凉的触感从手腕窜上脊背。
工厂里比想象中更荒凉,杂草缠住脚踝,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生物在暗处磨牙的声音。
季海早贴着墙根挪动脚步,蒙尘的玻璃窗映出她警惕的侧影,她抬手去擦拭玻璃,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被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掌纹蔓延,在玻璃上留下狰狞的手印。
季海早盯着伤口发怔,真是奇怪,竟然感觉不到痛。
她随意在衣服下摆上蹭了蹭,灰扑扑的铁锈与鲜艳的血液混合成斑驳的红褐色印记,在她身上晕开。
陈旧的机器上铺着厚厚的灰尘,黝黑的墙面剥落着斑驳痕迹,每一寸空气都是腐朽的气息。
季海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鼻腔里漫开血腥与霉味混合的腥甜,沉睡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她确定,自己来过这里。
脚下的水泥地突然震动起来,季海早发了疯似的狂奔,运动鞋踏碎玻璃碴的脆响混着心跳声。
远处那栋小楼像个吃人的黑洞,楼顶晃动的黑影让她喉头发紧。
中间那个蜷缩的白影,分明是应澜的背影。
“队长!”她的嘶吼卡在喉咙里。
没有无止境的楼梯,汗水模糊了季海早的视线,膝盖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可身体却比意识更快地向上攀爬。
指甲在扶手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她却浑然不觉。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季海早踉跄着扑进虚空里。
浓稠的黑雾包裹住全身,寒意渗进每一寸毛孔,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远处散发着微弱热意的光源,像是应澜别在领口的警徽在反光。
当季海早攥住那只温暖的手时,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应澜胸前崭新的三等功奖章刺得她眼睛发酸,那张熟悉的笑脸让她想起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子。
“队长,跟我走!”季海早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紧紧抓着应澜的手,她一定会带应澜离开这里的。
凌乱的脚步在虚空里胡乱走着,掌心突然传来刺骨的凉意。
季海早僵在原地,理智警告她别回头,可脖颈却不受控地转动。
黑雾中,应澜的表情逐渐扭曲,温热的液体顺着交握的手流淌。
猩红的血雾扑面而来,应澜的躯体正在破碎、融解,满地都是红色的鲜血。
“放手!”应澜一向温和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嘶吼声震得季海早耳道嗡鸣,可是她还是死死扣住应澜的手腕,不愿意松手,咸腥的液体呛进鼻腔。
在缺氧带来的眩晕中,季海早跪在黏腻的血泊里,指甲深深陷进应澜的血肉里。
仿佛这样她就能把应澜从虚空中拽回来。
“滴……”尖锐的鸣笛声,生生将季海早从血雾弥漫的梦境里拽了出来。
她猛地坐直,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的发丝贴在脖颈上。
车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闷雷不断,却始终不见雨点落下。
“怎么了?”
带着独特轻松语调的关切声传来,季海早偏头望去,柴忻然烈焰般的红唇微微抿起,藏青色背心下的锁骨随着动作轻晃。
那只总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手,正递过来带着薄荷香的纸巾。
“不小心睡着了。”季海早用左手接过纸巾,右手下意识往腿边缩了缩,掌心残留的黏腻触感仿佛还在发烫。
“又做噩梦了?”柴忻然的声音放轻,季海早盯着她墨镜边缘折射的荧光,喉咙发紧。
纸巾在指间被捏得发皱,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知道,醒了就忘了。”
季海早捕捉到柴忻然眼底一闪而过的怀疑,微微蹙起的眉峰像根细刺,却终究没等对方开口就先移开了视线。
她垂眸盯着右手腕的手表,两根显示08:05的指针十分扎眼,距离警校报到只剩下55分钟了。
出租车在车流里缓慢前行着,挡风玻璃外的红色刹车灯连成一串光带,像道永远淌不完的伤口。
车载广播里插播了一条交通事故,司机焦躁地搓着方向盘,粤语咒骂混着发动机的嗡鸣钻进耳膜。
“师傅,我们赶时间,保证安全的情况下,麻烦尽量开快些。”季海早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司机没有回应。
她摇下车窗,潮湿的热浪带着尾气迎面而来,闷热的暑气将车内的冷气冲得七零八落。
此时,前面倒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啧”声。
季海早无意去计较,从车窗探出头去,看见前方事故现场扭曲的车辆残骸,她估摸着大约五分钟,她们就能驶出拥堵路段了,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然而当出租车碾过事故路段,周遭车辆纷纷提速的时候,唯独这辆红色车厢仍以龟速挪动着。
季海早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第三次抬手看表时,秒针跳动的声音都成了催促声。
“师傅,麻烦加加速。”她的声音被淹没在调高音量的广播声中,后视镜中司机嫌弃的眼神扫过来,像看到什么厌恶的东西。
直到“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季海早一颤。
柴忻然甩出的,金灿灿的千元大钞,在塑料隔板上展开。
季海早被突然的推背感撞得后背发麻。
她望着柴忻然戴着墨镜打哈欠的慵懒模样,由衷竖起大拇指,“柴姐,厉害。”却在右肩突然下沉的刹那,指尖不受控地发颤。
“放松点,硌着疼。”柴忻然微凉的手掌覆上来时,季海早才惊觉右手已被冷汗浸得发黏。
柴忻然的手指覆在她痉挛的手背上,带着熟悉的、安抚的力度。
季海早在心里苦笑:怪不得刚才非得坐我右边,看来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听着耳畔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玻璃映出自己紧绷的下颌。
这座阔别一年半的城市,连海风都带着记忆里的咸涩。她本以为,这座城市会和那个人一样,慢慢消失在她的世界里,直到她完全忘记。
*
距离报到时间还有5分钟。
季海早的目光死死钉在手表上,转动的指针像火星,撩得她脚底发烫,腿停不下来地抖动着。
她的左手扣在车门把手上,黑色双肩包的背带勒得锁骨有些疼,胸前粉色挎包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挎包里的红枣,记得时不时吃上一颗。”
“两个包的夹层都给你放了钱,跟同学大大方方的,多请她们吃东西……”
柴忻然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季海早在心里默默吐槽,表面却温顺地点头。
“训练的时候量力而为,身上有任何不舒服,随时让你教官给我打电话,我会二十四小时开机的,知道了吗?”
在出租车急刹的刺耳声音中,季海早几乎是撞开车门冲进热浪里,她的声音随风飘荡:“知道了,你自己也多注意安全。”
“港城警察学院”几个大字在阳光下发着光,与记忆里某个潮湿的清晨重叠。
“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警务室的银色栏杆折射着刺目的日光,季海早递出证件的手还残留着出租车上的冷气。
“你好,我是来报到的。”
警员狐疑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脸颊,秒针滴答声里,时针准时来到9:00。
季海早盯着对方查验证件的动作,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滑落。
她长到二十三岁,这还是第一次迟到。
警员将证件递回,好心用生涩的普通话指路,季海早道完谢,攥紧证件转身就跑。
季海早冲到操场时,蒸腾的热浪带着塑胶跑道的焦糊味扑鼻而来。
二十七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像探照灯般灼得她后颈发烫。
女生们松散挽起的头发冒着热气,男生各色T恤后背洇出深色汗渍。
草绿色的身影突然进入视线,季海早猛地刹住脚步。
女教官的短发被晒得发灰,明明只到她鼻尖的身高,却像堵墙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尤其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像是能直接看穿她隐藏在心底的慌乱。
“报告!”季海早扯着嗓子喊道。
“这人谁啊?”
“不是说有人迟到了嘛,就是她吧。”
“考试的时候,怎么没见过她啊……”
队伍里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季海早余光瞥见有人在交头接耳。
“安静。”女教官严厉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马上噤声。
“季海早?”女教官眯起眼,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季海早。
“到!”回应声比想象中更沙哑,标准军姿让酸痛的小腿微微发颤。
“为什么迟到?”
季海早盯着对方的领口,看着那抹绿色越逼越近。
“报告教官,因为堵车。”
“不要找理由,迟到就是不遵守纪律,这样怎么做警察?”
呼吸喷在她脖颈处,季海早本能地挺直脊背。
“报告教官,对不起!”道歉声脱口而出。
“错了就认罚,你现在去跑5圈。而她们所有人都是因为你,需要继续在这大太阳底下晒着。”
“报告教官,是。”季海早在此起彼伏地哀嚎声中,将自己身上的背包卸下。
转头对上教官的眼神,警告的意味明显。
一人犯错,集体连坐的老把戏,她在警校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
只不过,她一向是被连累的那方。
转身迈向跑道时,鞋底与地面摩擦出轻微声响。
“站住!”命令声响起的刹那,季海早后颈的汗毛全部竖起。
“在这,要说Yes,madam!”
“Yes,madam!”季海早不卑不亢,回答利落。
她盯着跑道尽头扭曲的热浪,觉得五圈也并不可怕。
至少,比困在那座废弃工厂,要简单得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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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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