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女孩就懊恼似地抿起了唇，小梨涡随着吞咽的动作若隐若现，黎樗凤眸微眯，深深注视良久。
面前的人仅仅静默几息，贝依就好似感受到了几个世纪的漫长煎熬，悠扬的舞曲分明是法式宫廷的欢快基调，她的心却不由得一再下沉。
男人却在此时稳声开了口：
“当然。”
十足的绅士风范，面具后的深眸毫不失礼地注视她的眼而不曾向下移动审度她半分，令她不知是否敢信却兀自真诚地表达着，“It's my honor.”
贝依本该在他的礼貌中认清他们的关系，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是她仰慕、她趋近、她逾矩。
然而紧箍在她腰后的手掌源源传导而来的炽热，好似要穿透她薄薄的脊背将她整个心房炙烤生焰。
绅士地疏离，霸道地越轨。贝依一时怔然，却在他线条凌厉而无多余表情的半张颌面上寻不见丝缕线索，而那双漆黑摄人心魄的威瞳，更加令人不敢逼视。
唯独可窥一二且无法反驳的，是她一声重过一声的怦然心跳。
金丝缎面具下方女孩红嘟嘟的樱唇因出神而微微翕张，白皙娇俏的下巴仿佛也伶伶然昭示了主人的懵懂无措。
无人察觉，黑白面具后男人眸色微闪渐暗。
贝依不知自己是如何飘忽地结束了这支舞，又是怎样同他告别而后晕然踱进了洗手间。直到巴洛克式灿金洗手池的水“哗哗”地冲去手心的灼烧与潮意，也还没能让她面具下绯红的颊肉降下温来。
洗手间外回廊处，却是一个生面孔的男人等在那里。
“贝小姐，幸会，我是千盛集团战略投资部总监，我姓李。集团旗下的千盛娱乐，几乎与辰星娱乐齐名，贝小姐应当有所耳闻吧？”
待贝依迟了几息缓缓颔首，他继续，“作为专业投资人，我实在无法眼看着辰星娱乐暴殄天物错过你，我谨代表千盛娱乐，诚邀贝小姐的加入。”
“千盛娱乐，”贝依轻声慢字重复，“李总监是否误会了？我并没有进入娱乐圈的打算。”
李总监成竹在胸地抬手制止贝依，“贝小姐先别急着拒绝，你也是学金融的，我就从回报或者说收益的角度为贝小姐算笔账。留在LE Capital，你或许几年后能达到年薪百万，但如果加入千盛娱乐，一部网剧就可以让数百万落入你囊中。况且我可以保证，千盛娱乐绝不会浪费你的资质……”
话间目光上下逡巡，流连在她闪耀黄钻下方的大片白腻上。
贝依深深蹙起了眉尖，正张口间，一只黑色平纹光泽矜贵布料包裹的坚实臂膀横在她身前，拦阻了李总监的视线。
“她不愿意，你未听见？”
或许是今日在场之人必定非富即贵，又或许黎樗的气场实在凛冽骇人，李总监竟再未纠缠一句便惶然离开。
不过贝依早已不在意，她的目光顺着面前这人宽广的肩背向上滑去，仰视他如琢如刻的侧脸。
怪不得英雄救美的桥段在影视剧里火了几十年还经久不衰。
不管美人需要与否，英雄这一刻展臂而出的保护欲和随之而来的安全感，就像是淋雨独行的小猫头顶蓦然被人撑起了一朵荷叶，雨点砰砰敲落在叶面上的声音，像极了此刻一些无端乍响的心跳。
直到黎樗转头看向她，眸中尚有未及敛起的巍然厉色，贝依心下一慌，倏地回过神来。
“黎先生您别误会，他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动心的！我不会进娱乐圈，我只想留在LE做投资……”
“这是你自己的事，”黎樗看着她连摆双手急迫解释的样子，不由得眉心微蹙。
“你自行决定，无需问过我。”
贝依的声音戛然而止，动作亦冰冻在原地。
圆舞曲明明依然迤逦悦耳，落入她神识中却是失真乱冗嘈切一片。
眼前的人立在廊道顶灯的光晕里，或许是他过于高大又或太远，她竟一时有些看不真切他的面容，更遑论神情。
白光刺眼，酸涩泛涌。
“我明白了，黎董再见。”
贝依转身跑远，顾不得背影是否仓皇。
她也并未看见，黎樗不自觉向她微抬又收回握起的手，抑或轻启又阖上的唇。
威廉在一旁看着，老板这向来沉稳颀伟的身躯，在发白的灯光下映得竟恍惚有些无措。
果然，他老板转头望向他，凝重剑眉之下，眸中是经年鲜见的探询和不确定。
“老板，贝小姐应当是不开心了。”
“点解？”（为什么）
威廉一噎，“您刚刚的口吻有些过于冷硬，贝小姐可能会误以为，您全然不在意她。”
他壮着胆子觑了眼老板，吞吐道，“毕竟是才二十岁的小女孩，您该温柔些，哄哄她。”
说这话他自己都觉得牙疼，他可从未见过老板有温柔的时候。
不过威廉话说得没错，贝依的确觉得黎樗是全然不在意她的。
她以为他很近，咫尺之距相携共舞，松木炙热尤未散尽。
可实际上他那么远，只需他一句话，她的一切与他无关。
高跟鞋撞得脚好痛啊，硬得像灰姑娘的水晶鞋。
贝依强忍痛楚走回大厅，一台台黑色摄影机赫然还在运转。
她深吸了口气，直接掉头往回，谁知却与一道红色的身影突然撞个满怀。
“贝依你不看路的吗！”是易欢欢。
金色面具径直滑落，推进的摄影机直接定格在贝依一双通红的泪眼。
「天呐我就一会儿没看，公主发生了什么？！」
「易欢欢怎么那么凶啊？是看公主好欺负吗？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易欢欢也吓了一跳。
贝依道了句抱歉便离了场，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
互联网对于drama场景总是分外钟情，于是没多久，热搜上便布满了《还看今朝》节目内部不和撕X三角恋的传闻，言之凿凿。
「我早就觉得易欢欢看裴璋的眼神不对劲了，千金大小姐什么时候多看过别人一眼？她怕不是爱而不得在针对贝依吧！」
「有背景就了不起吗？镜头前都吼这么凶，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霸凌公主呢！」
御景庄园，易欢欢气得眼圈发红。
“贝依，你怎么这么会啊！你写你暗恋，你跟裴璋就是天生一对，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爱而不得？你哭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拿捏观众数你在行，你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又是当演员，贝依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会跟网友解释的。就这样，晚安。”她说着便要关上房门。
“你！”
“哎……”钟青云拦住了还想推门的易欢欢，“不要吵了嘛，节目还没结束呢，我们番外篇马上一起去伦敦总部学习，暑假还要一起在港城打工，都不吵不吵哈。”
好不容易目送易欢欢气呼呼回了房间，钟青云表情复杂地转头，“贝贝，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不跟她好好说话？你忘了她爸可是那个国字头集团的董事长？”
贝依却实在疲于应答，“青青，我很累了。”
“好吧好吧，那你早点休息。”钟青云暗撇着嘴离开了她的房间。
白瓷浴缸里，贝依把自己团在温热的水中。水汽扑面，呼吸微窒。
金融圈皆体面人，端着微笑的面具维持嘴角不变的弧度。她该温声细语跟每个人都搞好关系才是，冷处理矛盾这样不成熟的事情，实在不应该发生。
究其罪魁，还是那个乱她心者。
“这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不对。
不是“与我无关”。
而是“你自行决定，无需问过我”。
如果只是字面意思呢？
贝依沉到水底的心又“怦怦”跳上来。
“砰砰”，外间敲门声响。
“贝贝在吗？我进来咯，LE的领导深夜送福利，请你们吃甜点啦。”
贝依愣住，LE的领导？深夜送甜点？
“PD姐姐，我在浴室，您送进来放餐桌上就好。”
“好啊我放餐桌上了哈。对了贝贝，送甜点的领导特意让我单独告诉你一声，他说他叫威廉。”
……是他！
贝依瞬间把自己团得更紧，任温泉水漾漾扑湿脸颊。
黎樗……她又默默在唇齿间辗转他姓名。
他为什么要这么突然地送甜点来呢？
哗啦啦——
贝依再忍不住，把自己捞出来急急擦干，箭步冲出浴室。
看到熟悉的包装盒，晶蓝色雾面镂空水晶提手，贝依几乎不敢相信。
“是堕天使？！”
她最喜欢的下午茶牌子，喜欢到第一次吃到就拍照发了微博。
可是，这家应该只做下午茶才对，现在都垂垂深夜了，怎么会……
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在甜滋滋地冒起了泡泡，不知是堕天使的晶蓝色，还是……粉红色呢？贝依小心翼翼拆开包装。
“天呐，”她不禁轻呼出声，这里面几乎囊括了堕天使家所有品类的甜点，甚至精准排除了她不喜欢的薄荷和榴莲。
“黎先生，您不会不知道吧？晚上不可以吃这么多甜点噢，会胖的！”
贝依牙尖咬着小叉子，笑得藏不住小梨涡。
「贝贝你睡了吗？LE的领导在抽什么风啊？大半夜每人包了一大盒下午茶点心给我们吃？」
是钟青云的消息。
贝依“噗哧”笑出声来，一把搂过咖啡色毛茸茸的趴趴熊抱枕，将它挤在怀里抱到变形。
“熊熊啊，你说，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她歪着脑袋作思索状，“不会……是在哄我吧？”
“可是我发堕天使那条微博，是在一年多之前了哎。”
黎樗此时的手机屏幕，正停留在她一年半之前的微博。
女孩将堕天使的水晶小立牌举在软嫩红润的脸颊侧，瞬间桌上五彩缤纷的花样甜点都失了颜色。
“博主有新微博”提示弹出，他点击查看。
依然是一桌子样式精美的甜点，陪衬着女孩清澈不施粉黛却美得不可方物的脸蛋。
肌肤与奶油比滑嫩，梨涡与果酱比甜蜜。
@贝依Belle：「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堕天使，坏心情都飞走啦！另外，欢欢很好，惹哭我的另有其人噢[哼哼]」
评论很快云涌成片——
「啊啊啊宝贝素颜好美！你没事就好[抱住][亲亲]」
「是哪个不识相的惹到公主了？劝你赶快哄好[威胁.jpg]」
「看起来是已经哄好了，不过为什么我嗅到了一股狗粮的气息[猫咪问号脸.jpg]」
黎樗唇角微动，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向上提起，无人得见之处，那双凤眸眼尾微弯，墨瞳盈了笑意。
注视照片良久，他指腹不自觉覆上她梨涡，摁住。
“是否存储照片”弹出。
他手指一顿，很快从“取消”移开，点上另一侧。
@用户827498587赞了@贝依Belle。
@用户827498587评论了@贝依Belle：「不要哭。」
空白头像很快淹没在人海里。
不过贝依此时也无心这些了，因为很快她收到了来自母亲姜澜女士的夺命连环消息轰炸。
「你节目录完了是吧？明天回家，听见没有？」
「我们董事长给介绍了恒运集团的二公子，刚好比你大四岁，美国读书回来的。」
「已经定好了明晚见面。」
贝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见他做什么？」
「废话！相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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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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